她又看了看阮如,笑道:“跟你年轻时倒也有几分相像。”
“阿瑶模样不像阿柔,倒是更像她舅舅年轻的时候,”阮如也跟着笑:“她口味也是随的她舅舅——阿柔小时候可不爱甜食。”对着唐婉,她倒是不瞒着左棐的喜好,毕竟阮如的口味唐婉其实也是知道一些的。
“都说外甥肖舅,这话诚不欺我,”唐婉又细细将傅瑶看了看:“阿瑶眼睛最像阿柔。”
提起左柔,唐婉跟阮如都有些唏嘘,两人又说起左柔一些往事,这些事左棐跟阮如平日里也不会在傅瑶面前聊到,加之傅瑶无心吃徐励准备的东西,听着她俩的话便有些入神。
这话头一开便有些难以止住,傅瑶见她俩说得伤心,虽然她也感伤,不过总不好让她们一直沉湎于此,只好开了口:“舅母、夫人——”
“叫什么夫人,”唐婉抹了抹眼角,跟阮如这样失态之后感觉更贴心了一些,看向傅瑶眼神更是柔和:“阿柔以前都喊我姐姐的,你既是阿柔的女儿……不必这么生疏,你喊我姨母便是。”
傅瑶迟疑了一瞬,看了看阮如,又思索了一会,顺着唐婉的意思喊道:“姨母?”
虽然一开始登门是希望阮如跟唐婉重修旧好让两家来往不至于太过突兀从而掩盖傅瑶跟徐励的情况,如今这样也算是大功告成甚至超出预期——这个称呼对于傅瑶而言也算是意外之喜,想到这个称呼可以做的文章,傅瑶不由自主心生愉悦——
恰好这时,听到徐励的声音响起,傅瑶抬头看了阮如一眼,阮如知道她心思,纵容地笑笑,并不打算阻止傅瑶。
傅瑶听到徐励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夫人,阮夫人。”
傅瑶偏头看他,笑容“真挚”:“姨母,这就是徐家‘表哥’呀?”
这便是她方才由唐婉一声“姨母”的瞬间便灵机一动想到的事——如果她喊唐婉“姨母”,“姨母”的儿子自然便是她“表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坐实了这个称呼……
徐励不是跟她唠叨着“中表不婚”吗……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想着娶自己这个“表妹”。
这一层关系,倒的确是极佳的挡箭牌,就算有一天她跟徐励私下里会面被别人知道了,拿出这说辞也能糊弄过去。
早知道如此,她先前不应该这般避着徐家,应该早一点登门把这身份坐实了的。
虽然眼下情形是临时起意,不是她蓄谋已久,但只是一小会的工夫,傅瑶已经想好了以后的对策——只要徐励应下这称呼,以后徐励再想提亲,她就咬死了她对徐励的心思一如她对徐励的称呼一样:她只是把他当表兄,并无其他,而且既然认定了表兄妹的身份,那她就绝对不能嫁给自己“表兄”。
只要徐励应下了她这声“表哥”,那她就会努力让这辈子徐励跟她都只是表兄妹的关系。
她想得美好,奈何徐励不配合她——
徐励听到傅瑶这个称呼的瞬间脚步便退后了一步,抬眼看到傅瑶面上的笑意以及眼神里的小得意,皱了皱眉头:“我们两家并无亲缘……傅二姑娘你不要乱喊。”
“我哪里乱喊了,”傅瑶见他不上当,心中的侥幸先褪去,扬起脸看他:“令堂与先母是好姐妹,令堂让我称她‘姨母’,徐——你既是姨母的儿子,那我唤你一声‘表哥’不是应当吗?”
她话里透露的意思是说不是她主动攀关系,是唐婉先开的头,徐励看了一眼唐婉,回头看傅瑶等着他回答,眉头始终未曾松开:“你们如何称呼……那是你们的事,但你不许这般喊我。”
“为什么?”傅瑶明知故问,佯装不解:“你既是姨母的儿子,我为何不能喊你‘表哥’?”
徐励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因为你动机不纯。”
“我怎么就动机不纯了?”傅瑶才不跟他窃窃私语,她声调微扬:“我只是想着,既然姨母跟先母是好姐妹,那你我之间也该亲近一些,所以才想着喊你‘表哥’的——却没想到你居然这般妄测我的意思。”
徐励见她说话丝毫不掩饰,惹得唐婉跟阮如都看了过来,尤其是阮如明显面色不善,心中发急,不过并不会轻易信了她:“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吗?”虽然他们早已有过约定,傅瑶也安分了几个月,但徐励不敢掉以轻心,他可是没忘记傅瑶到底有多不想嫁他。
“当然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了,”傅瑶绝不松口:“一个称呼而已……我能拿一个称呼……做什么!”
徐励只是看着她,抿了抿嘴不说话——她能做的,可多了。
见他不配合自己,似乎还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傅瑶心中发恼,嘴上还是嘴硬:“我的确没别的心思,你爱信不信!”
她面上可见的生了气,徐励愣了愣,想着要不就应下了,只是一丝理智尚存,低敛了眉眼:“若是别人说无所谓我便信了,但是是你的话……你心中有丘壑……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这样的理由。”
“就是这般简简单单的理由!”傅瑶心中不悦:“我根本没有别的心思——你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算是我小人之心吧,”徐励不敢松懈,抬眼看她,压低了声音:“但傅二姑娘你真的敢自认是君子吗?”
傅瑶语塞,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越想越气:“你既然说我不是君子是小人……那我便让你看看真正的小人是什么样的!”
她不再理会徐励,转身跑回阮如和唐婉身边,一把抱住阮如胳膊,头埋进阮如衣服里,声音委屈:“舅母。”
阮如抱住她:“怎么了?”
唐婉见他俩说着话傅瑶突然便跑回来,心中担忧,也跟着问:“阿瑶怎么了?”
又把徐励叫过来:“昱之发生了什么?”
徐励走到她们跟前,看了傅瑶背影一眼,虽然知道傅瑶可能是生气了,但是对此他也无话可说,因此只是沉默——他又不可能真的应下傅瑶这个称呼,也不愿意将他跟傅瑶的情况挑明。
“姨母,”傅瑶从阮如怀中抬起头来,眼眶发红:“徐——”
虽然平日里不客气连名带姓喊徐励,但今天的场合不太合适,傅瑶顿了顿:“徐秀才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啊?”
她不喊“表哥”又喊回“徐秀才”,傅瑶挑挑眉刚想说什么,傅瑶头又靠回阮如怀中,声音轻轻的但是委屈十足:“舅母方才他骂我!”
声音虽然小,但是在场四人都听清了,徐励见她突然这般指控也是无奈:“我何时——”
“他说我别有用心,”傅瑶脸露出来:“还骂我是小人!”
傅瑶跟他对峙:“你敢说你方才不是这个意思吗?”
他是觉得傅瑶别有用心没错,但——
“昱之!”唐婉也皱了眉头:“阿瑶她不过是喊了你一声‘表哥’而已,她能有什么坏心思怎么就居心不良了?你若是不愿意便罢,何必出口伤人呢?”
她不明白:“你平日不是这样的人啊。”虽然他待人冷淡,但不至于做出今天这般的举动。
徐励听到唐婉对自己的指责,也呆住了:“可是她——”
可是她的确是有别的心思……徐励的话止住,看到傅瑶露出的半张脸上的得意,算是明白她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当着唐婉的面,他又不能挑破他跟傅瑶的关系,也不想唐婉对傅瑶生出不喜——虽然看着傅瑶似乎不在意给他跟唐婉之间制造嫌隙。
“是我先前失言失礼了,”徐励只得道了歉,不过还是坚持:“但我不会接受这个称呼的。”
“一个寻常的称呼而已,昱之你何必太过介意——”唐婉抬头看徐励,发现徐励的眼神落在傅瑶身上,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你——”
她试探地问了一下:“你们之前有过往来吗?”
傅瑶窝在阮如怀里不敢回答,徐励开了口:“没有。”他总不能让唐婉知道他跟傅瑶私底下有见过,若是问起为什么要见……总之牵扯太多。
“阿婉,我有事要跟你商量,”阮如将傅瑶拉起来:“就你跟我。”
傅瑶站直了身子:“姨母我可以在府上随便走走吗,我喜欢看别人府上的布局。”
“可以可以,”唐婉不知道阮如要跟她说什么,忙不迭应了:“我让常嬷嬷——我让昱之带着你?”
“就当是他说错话的赔罪了?”唐婉说罢看向徐励:“昱之?”
她不过是试探着问问,原以为徐励会拒绝,然而徐励点了点头,唐婉便更是明白,也更着急想知道阮如到底要说什么……她能猜到,大概阮如要跟她谈谈徐励跟傅瑶的事……所以要紧的事赶紧把两个当事人带离现场。
徐励点头应了,不过不是很放心阮如会说什么,抬眼看了看阮如,见阮如轻轻摇了摇头,这才放下心:“傅二姑娘,你随我来。”
第054章 步摇
徐励说罢让傅瑶跟着他的话,仿若背后有有人追着他一般,低着头先行一步,傅瑶回过神来时,他离她已经快一丈远,傅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背影与记忆中的背影重合,傅瑶想起上辈子那个冬日的黄昏,她等了他一日,然而她才刚开口,他便说他有公事要处理,留给她的便是那样一个背影。
那是他俩倒数第二次的见面。
其实不止那一次,成婚三年,她与他“正面交锋”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她看到的也只是他的背影而已。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对她的背影望而却步,可是那一天,她早已经被打磨得似乎消失了的勇气又重新生出一个角,催着她追上他一定要把想说的话与他说出来——
那是她上辈子最后的勇气,然而结局不尽如人意。
京城的冬日会下雪,会结冰,她跑得急,身子重看不清脚下……傅瑶记得那日的天是灰沉沉的,她最后的勇气与期盼刚刚冒了头便被掐断熄灭,只余下满腔的怨愤与伤心。
其实严格说来,如今的徐励跟她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如今的徐励还不是傅瑶嫁了三年的那个人。
但他终究会成为那个人。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要追着他的背影了。
傅瑶看了看徐励走的方向,眼神里的情绪一闪而过,重新抬起头时面上没有半分异样,扬着笑脸对同样被支使出来的常嬷嬷指了另外一个方向:“嬷嬷我想去那边,你能给我带带路吗?”
常嬷嬷自然不会拒绝,一行人便不理会徐励——徐励身边本来也不喜欢人多跟着,因此常嬷嬷她们也不觉得是冷待了徐励,至于傅瑶身边的人,当然是听傅瑶的。
京城寸土寸金,除非皇亲显贵,大多数府邸都是规整而匠气,锦州这边庭院则更显得精致开阔。
虽然徐励这人着实是无趣得很,但徐家在锦州的宅邸是祖宅,徐家祖上大概不是徐励这般的异类,除却徐励的住处,其他地方倒还是能看的。
说来可笑,上辈子她跟徐励成亲三载,她从来没有来过徐家在锦州的祖宅,一如她在锦州住了十几年,徐励会试之前也一直在锦州——但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的初见,是在京城在傅家——这大概就是命里无缘,却被强行牵了红线——所谓强拧的瓜不甜,强牵遭天谴,所以最后才落了那样的结局,傅瑶不信神佛,但有时候会觉得,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强求不得。
上辈子婚后知道徐励祖籍锦州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回锦州——不是回来探亲,左棐遭到贬谪早已经不在锦州,徐家在锦州也没有了亲人——但她还是想回锦州,她不想待在京城,不想跟徐励过一辈子如一潭死水的生活,只可惜徐励连商量的机会都未曾给她。
她对徐家的祖宅并不好奇,那时候如果离了徐励回锦州,大抵也不会住在跟徐励有关联的地方,如果那时候她能够离开京城,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若是不能和离,顶着徐励的“妻子”的名分,徐励不会离京,她就待在锦州,天各一方,从此不再过问徐励的任何事,老死不相往来——她当然不会住徐家的祖宅,怎么可能住徐家的祖宅。
可惜她上辈子终究是没能离了京城,最后还死在了京城。
傅瑶摇摇头,让自己不再多想,她知道阮如撇开他俩是有话要说,也猜到阮如大概会跟唐婉说什么,根本无心观赏周围的景色,走了一小会,借口累了,找了地方歇下脚。
徐励不曾回头,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人,顿了顿,张望着找寻傅瑶的身影。
他重新找到傅瑶的时候,傅瑶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不知是因为甩开了徐励还是因为之前摆了徐励一道,或者是想到了别的开心事,她坐在亭台围栏边的长凳上,这个亭子围栏的石凳建得有些宽也有些高,傅瑶整个身子向后靠着围栏,脚便离了地,她的双脚轻轻晃动,闭着眼睛嗅着秋日的桂香,神情惬意自在。
却在听到常嬷嬷出声喊徐励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瞬间,眉头便皱起了。
她起身想走,然而这个亭台是拔地建起的,而徐励恰好站在唯一能走的石阶上。
她走过去,徐励若是不退开的话,就一定会碰到徐励。
找到了人,徐励可以退后离开亭子,也可以上前进入亭子然而让开路,然而徐励只是站在入口处,低头亭中央石桌上的棋盘:“傅二姑娘你怎么不——”跟他一起走。
“我虽然不熟悉徐家的布局,但也知道那个方向是往府外去的,”他话没说完,但是傅瑶知道他未竟之语,挑挑眉道:“我知道徐秀才讨厌我,可也不必这般匆忙便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