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在一片狂乱的世界中,只有她的声音还清晰可闻。“……请你把血交给我吧。”
在她话音落下后,混乱而嘈杂的世界重归寂静。
“什、么……?”
像是第一次得到语言那般, 他的口舌变得如此滞涩,喉中宛如吞下了苦果, 几乎要发不出声音。
“让我拥有诅咒他的能力……你能做到的,对吗?”
她柔和的双眼还像初见时那样纯净。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做不到, 诅咒你……”
萤姬是净化之身,免疫一切诅咒,就连束缚都无法在她身上生效, 更何况鬼王的血……恐怕在注入她体内的那一刻,就会燃烧殆尽。
然而她却笑了起来。
“做得到的。这只手,”萤姬抬起右手——那只被他吃掉的手, 像个找到了好办法的小孩子一样, 得意地炫耀自己曾经的痛苦, “是重新长出来的,和我身体的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没有净化的力量。”
反转术式真是种很有趣的能力……原本咒力是负面情绪,在触碰到痒痒怪伴生体的瞬间就会被消除。但将这种负面情绪叠加相乘变为正能量的反转术式,反而可以对她生效。
但痒痒怪伴生体本质是果冻,失去的部分不会重生……即使反转术式让她长出了新的手臂,这一部分也已经失去了净化诅咒的能力。
她要杀死宿傩,不能完全依赖【直死之魔眼】。在适应这双眼睛的期间,樱井星就发现了【直死之魔眼】的局限。
对于普通的事物和生命,看到死线很容易,要看到死点则需要集中精神。而对于原本就很难定义其死亡的存在——例如空气、大地乃至概念性的时间,要看到死线就必须理解这种存在的‘死’,越是抽象的‘死’就越会对大脑和精神造成负担。
而两面宿傩……这种只是直面对方四只眼睛就会掉san的存在……真的能够轻易看到他的‘死’吗?
樱井星是不会低估敌人的。
所以……
“……让这只手成为鬼吧。”
“萤姬大人——这、怎么能让您被诅咒污染……!明明只要让无惨……”
巫女的话把男人吓得不轻,竭力想要劝阻。对于他……乃至对于整个平安京,比起无惨,当然是萤姬的高洁更加重要。
然而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个
愚蠢的人。
“人类的生命不是可以被数量衡量的。”巫女没有回头看对方,“同样的,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使用它。”
她说话的口吻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温和。然而那隐隐的不容置疑,就让信使哑口无言、几乎要以袖掩面了。
“让我来吧。”一直端着药默不作声的菅原忧突然开口。他捧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不平静的内心,“让我变成鬼,和星一起去——两个人一起面对的话……”
“忧。”
萤姬只是轻轻叫了他一声,他就露出了像是要哭出来的笑容。
“星……你要一个人离开吗?”
从她的态度中,他已经读出了她的未言之语。
……她已经有了赴死的觉悟。
“对不起,忧。只有这次,不可以带上你。”
她要使用【直死之魔眼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误伤同伴,就必须一个人前往。
樱井星握住他的手,“平安京一定出了问题……叶王和知恐怕陷入了困境。我不能去帮助他们,忧可以为我去平安京吗?”
“……”菅原忧紧紧抿着嘴,疼痛的神情像是被生生剜掉了重要的东西。“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即使不在同一个地方,你也在和我并肩作战。忧想和我一起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现在,我们正在一起实现啊。”她轻声说,“能遇到你、和你一起战斗……我真的很高兴。”
“……”少年张了张嘴,像是吃到了很苦的果子一样,笑起来时还紧紧皱着眉头。他松开手,很轻很轻的说:“星……要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哦……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他想一直陪在星的身边,牵着她,看着她,试图帮助她……而不是……
“我知道的哦……忧从来不是我的阻碍啊。”
她笑着,伸出了右手。
“拜托你了,无惨——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
“真的来了啊~”
原本百无聊赖靠在尸骨中的男人突然坐直了身体,满脸兴味地看向前方。
这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到处都残留着战斗的痕迹。血液和肢体将原本荒凉的环境变得更加可怖,泥土都变成了诡异的暗褐色,地上甚至沾着一些难以分辨的碎肉。
这惨烈的景象,让人很难相信还有人活着。
“别担心别担心~你要的人都还完整地活着呢,这些都是咒灵和式神留下的东西。”两面宿傩一把扔掉刚刚还在把玩的咒灵残肢,脸上扬起了无比邪恶的笑容,“……但是,既然你已经来了……这些家伙,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啊~”
他的尾音轻柔地扬起,充满了戏谑和恶意,像是在期待着对方露出怒意。
“……你很高兴啊,宿傩。”
巫女的身影从荒草中逐渐显露,沐浴在清冷月光中的她看起来清净而无垢,哪怕踏着血泊前进亦纯净如神子。萤姬慢条斯理解开包裹长刀的布条,面上没有多余的愤怒或者失望,只是平静而冷淡地看着他。
“想要我拼上性命全力战斗的话,至少做个值得我尊重的敌人啊。”
“萤姬的尊重吗……好啊~”他的神情渐渐亢奋起来,紧紧盯着拔出武士刀的巫女,“里梅。”
“是,宿傩大人。”
里梅捧起关押咒术师的咒物,恭敬地一行礼,迅速退出了这片荒野。
“好了,不会有别人来打扰了。”两面宿傩从尸骨堆中站了起来,两只手握着厨刀,一只手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这次,你没带那个诅咒啊……嘛,同样的招数也不会对我生效第二次,上次的那点血也已经消化完了……”
“这次,你要怎么杀掉我呢?我很感兴趣啊。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极限吧,萤姬~”
“真是惊人的恢复力,你还真是难缠啊。上次砍到只剩一个头也没死的话……这次就来试试吧,”少女温和地微笑着,说出了极为血腥的语言,“要把肉块切到多小,才不会复活呢……?”
她举起长刀,眼睛竟然变成了蓝色。蓝色的瞳孔中,又有彩色的漩涡……仿佛将万物吸引连接的视线,充满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奥秘,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直面这饱含死亡的凝视,宿傩只感觉自身所有的一切都被看透剖析,甚至在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刺痛,仿佛她在用目光触碰自己的灵魂和寿命——触碰他的死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触碰我的‘死’吗——有趣、有趣啊,萤姬!”他从尸堆上一跃而下,无法抑制自己的狂喜,这无上的喜悦、颤抖、疼痛和亢奋……都化作癫狂的杀欲和食欲。
“噌噌噌”,锋利的刀刃以目不暇接的速度交接着,发出尖锐刺耳的铁器摩擦声。
“速度、力量也提升了这么多……你,真是让我惊喜啊!再努力一点,再多一点啊——”
樱井星无视他嗨到不行的胡言乱语,用力一挑隔开厨刀,一刀斩向那条不太清晰的死线——
“啪嗒”,四手鬼神的手,现在只剩下三只了。
血淋淋的断手掉在地上,宿傩脸上仍带着笑容。
“只有这种程度吗?这种伤我用反转术式就能治好,你知道的吧……嗯?”
他的笑容顿住,那只很快重新长出的手,却像是神经断裂般软软垂下,无论如何操控都一动不动。
“哈哈……原来如此,”明明陷入了劣势,这个疯狂的家伙竟然更加兴奋了起来,四只怪异的眼睛扭曲成非人的形状,咧开的笑像是要把整张脸撕裂。“你把我的手‘杀死’了啊——用这双眼睛,读到了‘死’吗……?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萤姬,你是什么神的化身吗?”
他用力扯住那只无用的手臂,竟然生生从自己肩膀上撕了下来。
“没有用的东西只会碍事啊……让我好好享受一番吧,萤姬!”
“太心急的家伙很讨厌啊,我说过了吧。”萤姬冷冷地甩掉刀上的血,一双魔眼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果然很难啊……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的身体,加上鬼血赋予的强大细胞再生力,再使用全集中呼吸提升身体素质,她才能够在战斗中捕捉宿傩的一举一动。
这个家伙,绝对不是可以被轻易杀掉的存在……简直像被赋予了天命一般。被世界定义的极恶,几乎可以说是命运注定【难以被杀死】的存在。
光是要看到死线就很难,精神要相当集中才能勉强看到……要看到他的死点,恐怕要承担的是几何倍数的压力。这具肉.体的大脑,或许会被烧坏也说不定……
她一直很困惑,系统为什么要称呼两面宿傩为【诅咒之王】。
他们相遇时,宿傩明明只是个活着的人类……哪怕被注入诅咒之血,他也没有完全变为诅咒。现在更是几乎消化了无惨的血,根本不能说他是诅咒之身。
诅咒之王……
如果,世界的命运注定他要成为【诅咒之王】……那么当他完成这份命运,彻底变成诅咒的时候,就能被杀死了吧——
她抬起刀,再次冲了上去。
……
正是深夜,平安京却仿佛沦入地狱。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咒灵像海啸般涌入城内,到处都是绝望的哭喊,恐惧仿佛漫无边际的大海,又再次滋生出更多咒灵。
数目如此庞大的咒灵潮,是个人都能看出异常。
如此明目张胆的阳谋,正是在算计他人的
良知。
菅原忧一刀破开咒灵潮,出现在五条知面前时,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迹,眼神是如出一辙的冷静又疯狂。
“你中计了,知。”菅原忧拎着散发诡异气息的咒物走过来,周围的咒灵无不发狂般向那个咒物扑去,散发着非同寻常的狂热和混乱,又纷纷被他一刀斩杀。
“中计?啊,我知道中计了。”五条知的绷带早就不见踪影,脸上溅满血迹的男人连半边头发都□□涸的血染成暗褐色。他脸上带着过于阳光反而有些可怕的笑容,苍色的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整个人都散发着濒临极点的信号,“但是这种局面,要我怎么不中计啊,忧酱?”
在平安京还没沦陷前,天元周围就已经在不断有咒灵冒出来,现在的五条知已经几乎一个月没有合眼,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这样的东西,平安京内至少还有四十个。”
菅原忧把咒物扔给五条知,那东西立马就被轰成了渣子。他面无表情地挥刀,砍掉一群肉虫般的咒灵,“麻仓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失去音讯很久了。”
“麻仓啊,那家伙被结界关在平安京了,正在发疯吧……搞不懂这些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一个一个的。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腐烂的味道……”五条知笑了起来,反而让人有些发憷。
“结界吗……”
他一个纵身,消失在咒灵潮中。
哭喊,尖叫,火焰,咀嚼的声音。
黑暗从嘈杂的心音中升起,源源不断,但断裂的手环已经无法再守护他的心了。
一切都没有尽头。
‘麻仓叶王怎么能离开平安京?这样危险的时刻,保护贵族就是他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