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礼戴上听筒先试听,不知道他听到什么,就跳起来笑得嘎嘎叫。
娇娇跳起来想夺听筒,仲礼总算还有兄妹情,把听筒交给娇娇,娇娇戴上听得直皱眉:“不好听,像蚊子哼哼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听。”
娇娇取下来叫珍卿听,珍卿先听见滋滋的声间,又听见滴滴答答的。仲礼拿过来摆弄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有人的说话声,他高兴地蹦跶着:“里面在唱戏……”
问他唱的什么戏,他们全部听不出来,就叫路过的金妈来听听,金妈听了一会,告诉他们唱的是《雷峰塔》。
娇娇重新戴上听筒,笑眯眯地跟大家说:“《雷峰塔》真好听。”
正说着听见大门响,门房叫着“太太”“三少爷”“大少爷”。他们背后有汽车驶过去,不过被挡住视线的孩子们,没有怎么太在意,只是隐约听见有女人在哭。
娇娇想跟奶奶分享《雷峰塔》的美妙,下意识向前跑两步,却不小心把耳机线给扯断了,仲礼顿时发恼地嚷妹妹。
娇娇今天被嚷几回,这会撑不住委屈地哭了。谢董事长上来抱起她,怜爱地亲亲她小脸,许诺给她也做个矿石收音机,以后她玩自己的,免得听哥哥大喊大叫的。
吴祖兴也走过来,摸摸仲礼的脑袋,低低地交代他:“以后在谢公馆,好好听奶奶的话,照顾好妹妹。”
仲礼正懊恼矿石收音机坏了,还叫他“照顾好妹妹”,顿时气得也掉眼泪:“我还不够照顾她?她尽会给我搞破坏,我不想照顾她了,让她自己照顾自己。”
仲礼抱着矿石收音机跑开,吴祖兴还想摸摸大儿子,元礼抬起头的一瞬间,却见他已泪流满面。他的大儿子也跑走了。
谢董事长化了浓妆,看样子很疲惫,抱着越哭越厉害的娇娇进去。三哥神情略显恍惚,有点心慵意懒的意思,他揽着珍卿也向里面走。吴大哥也灰败地走了,没有人开口留他。
珍卿暗暗纳闷,他们的情绪都很怪,他们到附近谁家参加葬礼了吗?
谢董事长叫佣人告诉孩子们,待会不要乱吃东西,她叫人去买朱古力蛋糕,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少,她不会限制他们。
仲礼和娇娇小雨转晴,渐渐地露出笑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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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有些低落的三哥,一言不发地跟珍卿来到她的房间。
珍卿在外头吹了一小时风,乍然进到有暖气的房间,连续打了两个喷嚏。三哥给她倒杯温水,跟她讲了大哥大嫂将要离婚的事。
按理心性还不坚韧的少年人,不该将冷酷的生活就这样平铺直叙地告诉她。但小妹是个心思重的,与其叫她自己胡乱猜度,不如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吴二姐婚礼结束后,家里一直有宾客在。谢董事长和三哥他们,每天喜笑如常地款待亲友,珍卿没看出他们高不高兴。
但是这两天时间,谢董事长他们兴致都不高。原来是为大房两口子离婚的事。
陆三哥告诉珍卿:“他们夫妇双方,几乎变成仇人;而对于两个家庭,反倒算是和平分手。妈妈送给林家一套江州的宅子,还有一次付清的二十万赡养费,元礼、仲礼、娇娇,还是归谢公馆。”
珍卿有点纳闷:“一次付清吗?”
对于林家母女来说,一次性得到这么多钱,反倒应该说是人生的隐患吧。
陆三哥笑一笑:
“大哥与林家的婚事,是祖辈的指腹为婚,那时林家太爷是朝官,吴家太爷生意做得好,算是官与商的家庭联姻。
“本质上说,妈妈给林玉馨的补偿,不该由她一人独得,所以她让人把钱存到江州的妇女基金会,由林大伯拿着约好的凭证,每月取出三百块使用,就像给人发工资一样。至于林大伯给林家母女多少,那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不过话说回来,林家老伯人品很不错。”
珍卿点点头,这可谓是周全之道了。如果林大伯自己有适龄女儿,嫁到谢公馆会不会好很多呢?不过这是无用的猜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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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关于镇纸那些事
跟珍卿聊一会天, 三哥心情轻松些,看她玩弄自己的辫子,他也拿过一只辫子看, 她的辫梢有一些分叉,然后三哥出去一会儿, 回来时拿个袋子给珍卿:“这是滋润型的洗发水, 你试试看。”
珍卿接过来道谢:“现在头发太长, 都快到腰下了, 我正想剪一剪。”
陆浩云记得“鬓云欲渡香腮雪”这句诗, 他觉得少女青丝垂挂的样子,很能增添她的清纯妩媚,他自己也觉得赏心悦目, 心里期待她最好别剪太短;不过,他也不愿以自己的意愿,来干涉她的选择。
他笑着摸她的头发:“要剪多短?像二姐那样吗?”
珍卿思量着, 把身子侧过去, 给三哥比画着说, 到背中间的差不多。三哥觉得也不错,就笑着说:“过了正月再剪。”
……
正月初九的报纸上讲, “鬼手青”盗窃团伙被判刑, 包括阿青、阿禾在内的重犯,都会被处以极刑, 但正月可不会行刑, 还会等上一阵子。
珍卿没有太过关注, 现在大事都已了结, 损伤的羊脂白玉镇纸, 成了她生活中的主要烦恼。珍宝斋是陶望三岳父的店子, 里头的师傅远近驰名,是三哥托了陶望三,请他们正月抓紧修一修。
初九这天临近晌午,她去南城的珍宝斋,想看看镇纸的修补进度。却发现珍宝斋外有警探,三哥和陶望三也在。他们没料到珍卿来会,刘掌柜先上来告罪,说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珍卿的一对镇纸离奇失窃了。
大概九点钟的时候,有个四十岁开外的男人,进来说买些玉料的文房用品。偏巧这个时候,伙计过来告知刘掌柜,说那对羊脂白玉镇纸的蜡,杭师傅已经收拾好,请掌柜的过去看妥不妥。
这中年男客一听大感兴趣,说羊脂玉做的镇纸,极为稀罕少见,他能不能见识见识。
这个珍宝斋,是陶望三岳家的产业,珍卿的镇纸只在这里修补,又并非在此寄卖,姑爷又再三叮嘱多上心,刘掌柜怎么会叫生人贸然去看,自然婉拒这位生客。
他叫伙计请那先生先瞧瞧别的,他马上就回来了。刘掌柜自家上楼去看杭师傅上腊怎么样。
刘掌柜上去看腊的时候,杭师傅去库房找材料了,刘掌柜上趟茅房的功夫,再回来摆在操作间的镇纸就不翼而飞了。
他责打两个学徒并逼问杭师傅,前后问了那么多人,结果玉镇纸失窃时,他们竟然都在别处,还都有证人看见的。
刘掌柜实在无法,先跟姑爷陶望三报告,陶姑爷叫他赶紧报警察,他说他立马赶过来。
警察过来勘探一番,说在二楼操作间窗外,发现了外人的脚印,还是皮鞋留下的脚印。刘掌柜恍然大悟,想起早前那中年男人穿的正是西服皮鞋。
珍卿到珍宝斋时,警察正在找人画肖像。她瞬间觉得晴天霹雳,镇纸在她身边多年,既没磕碰也没损坏,自从借给杜教授,先生磕了那一角,现在干脆神秘失窃了。
等三哥叫蒋菊人探长过来时,按照刘掌柜和伙计们的描述,那个有嫌疑的中年男子已画出来。
因蒋菊人破获“鬼手青”盗窃杀人案,还追回私人银行的失窃黄金,立下了汗马功劳,租界当局破格擢升他为总探长——这是个挺新鲜的头衔。但蒋探长的职权扩大,租界各区的案件他都可以过问。
不过蒋探长的功劳,还是被埃尔弗上尉分去不少。
当日,埃尔弗不屑在谢公馆当护院,离案情核心地带也很远,对于放走救护车有重大责任,但在南山剿贼起赃的战斗中,他据说表现非常神勇,击毙了五名凶悍的逃兵,他也光荣负伤还在医院诊治。
看着技士画好的肖像,刘掌柜和伙计略迟疑,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脸形似不大对……眼睛要大一些……八字胡也不对,他胡子是望上翘的……”
那绘像技士面现不耐,呵斥掌柜他们:“刚才恁么不说?你们一头里胡讲一气,耽搁警察办案,放走盗窃犯,你们负得起责吗?!”
掌柜和伙计们低着脑袋不吭声了。珍卿跟三哥和蒋探长讲,她来再做一幅嫌犯画像。甭管那技士愿不愿意,蒋探长说话就准了。
珍卿重新画嫌疑人肖像,蒋探长和三哥,都在楼上楼下勘察现场。他们看完基本可确定,偷窃镇纸的人,避开一直有伙计守着的前堂,进到后院攀爬到二楼,从珍宝斋的操作室,偷走珍卿那对镇纸。
珍卿跟掌柜伙计,再三确定每处细节的偏差。等她唰唰画完了,一伙计惊喜地嚷:“警官,杜小姐画得十足像,就是这个男人,斜着眼看人的神模都一样。”
这嫌疑人四十开外的年纪,生得瘦高挺直,长脸白面,穿着一身整洁的黑条纹西装,头发是短短的中分,胡子是颤颤上翘的八字胡。此人形貌举动像东洋人,但他中国话讲得不错,看起来又像中国人。
蒋探长立刻安排下去,叫把嫌疑人的肖像画,张贴到宾馆、车站、码头等人流密集处。
大家其实都觉得奇怪,这个嫌疑人既然腿脚伶俐,珍宝斋许多东西可偷,为什么偏偏是羊脂白玉镇纸呢?好像只有镇纸能引起他的兴趣。
陆三哥想起一事:“我之前摆弄照相机,拍过你的镇纸,照片可以给警察看一看,方便他们搜捡。”
他们赶紧回到谢公馆,把有玉镇纸的照片翻出来。
陆三哥看一下说:“失焦了,不过也有参考价值。”他叫阿永把照片送给蒋探长。三哥又说要洗几张照片,托各界的朋友留意一下。
珍卿心里空落落的,觉得像被人打了闷棍,到现在还缓不过神。她莫名有一种感觉,那个偷镇纸的小偷,也是正是与镇纸有渊源的人。
这对羊脂白玉镇纸,原是曾外祖的所有物,后来给了她妈云慧。
珍卿想起杜教授和杜太爷,她赶紧重画一张嫌疑人肖像——这就显出慕先生的高明了,他总叫学生画完一幅画后,尽量凭记忆再默写一遍,如此才知哪里需格外注意,不过这也锻炼了学生的记忆力。珍卿很快画出嫌疑人肖像。
她先到海宁大学找杜教授,杜教授听说女儿来了,下一节课就让人暂代。他听说原委对女儿很歉意,绞尽脑汁地回想半天,不大确定地说:
“我不记得见过此人。仿佛……有些眼熟。”
杜教授对着窗户借亮,对着肖像看了半天,皱眉唏嘘道:
“依稀像你妈妈的父亲。我听你妈妈讲过,她继母生两个弟弟,自幼跟她都不亲近。此人若是云家人,看年纪或许是她大弟弟。不过,我不曾仔细看过你外翁,只在云家宅院外头,模糊见过他两回,瞧得不真。”
珍卿从有记忆起,从未见过云家人。听说云家早几十年,就搬出睢县禹州,很多年都不知音信。
珍卿找过了杜教授,他不能完全确定,她又到楚州路见杜太爷,杜太爷见的是多些,他看两眼就想起来:
“长得像你妈他亲爹,不是这装扮啊,他那时候穿长袍马褂,还戴着瓜皮帽儿的……这个神模倒像他,眼睛抬得高高,瞧不起人,哼,我从不认他这亲家。”
事情已经六成清晰了,从年纪上说,不可能是她血缘上的外公,大约是跟她妈一辈的。
不过这狗/日的姓云的,一出场就是七个馍馍上坟,尽会搞些神三鬼四的事。珍卿又想骂又想打,可就是找不到这个人,中国这么大,又不晓得他的身份,天知道他如今在哪鬼混着呢。
珍卿从杜宅回谢公馆的路上,听见报童在喊“号外号外”,说江洋大盗鬼手青兄弟与同伙,恶贯满盈,罪无可逭,将有六个案犯会被处地极刊。
她觉得盗镇纸的人,也该被处以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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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园子里花草繁盛,到处深红浓绿,看得人眼花缭乱,而且天气真是闷热,让人集中不了精神。知了一早就开始疯叫,草虫也在草窠里唧唧叫。凉亭周围整日点着蚊香,这香味儿像黏在人鼻孔里,真是够浓的了。
珍卿坐在凉亭的石台上,见花园的入口处,走来风尘仆仆的三哥,他笑着告诉珍卿:“你的羊脂白玉镇纸,我给你找回来了。叫一个徽州商人买走,我叫人追到徽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