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学校的校领导和评议会,非常高效率地通过珍卿的提议,而且挪扯拼凑马上派发了经费。珍卿做了戏剧竞演的艺术指导——原来还说叫她兼做评委的,她觉得做指导又做评委不妥,就给拒绝了。珍卿找了一个民间话剧社团,先把她的《过继》剧本排演出来,算是在主题、形式和内容上,给海大和艺专的参赛者打个样儿。
戏剧创演竞赛开始没多久,看过《过继》的批评家评论此剧,说是易先生借普通到被世人漠视的场景,穷形尽相地描绘出凡人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扯出了国人遍布疖疮疤痕的外在和内里……
也许是名人好剧的反响真大吧,珍卿的《过继》戏剧一炮而红,吸引许多学生回校报名参加比赛,不比赛回来看热闹的也不少。本来两校每个系只须出一部剧,不料大家热情空前地高涨,像海大中文系、外文系、戏剧系、音乐系等,一股脑就能报上来两三个参赛剧目,大大超出赛式筹办委员会的预期,临时拉了外校人士过来当评委,吸引来的外校观众也源源不绝,真像后世的电视选秀节目现场。
后来海宁其他学校闻风而动,也欲加入这戏剧创演竞赛,只是海大和艺大筹备时间长,若叫其他学校现在才加入进来,过程不公平结果也没啥意思。不过海大和艺专也达成一致,外校的学生们可以到海大观赏竞演,到时候选出的优胜剧目亦可各校巡演,外校师生也能从这竞赛中获得乐趣。
珍卿给参赛者做艺术指导可谓尽心尽力,给入选的作品和团队,从剧情、人物、场景、语言等方面,做宏观和要旨的指导把控。活动开始之后,珍卿发现参赛者们思维有点局限,受她的《过继》剧本的影响太大,参赛作品多写平凡场景中的平凡之事,宏观要旨都含蓄着落于剧本之外。
珍卿觉得这样就限制了学生思维,于是她马上又写出一部《金融战争》,背景是世界经济危机以后,东洋人试图以金融战争辖制中国。珍卿把三个时期不同层面百姓的生活,套叠在一起一股脑地呈现给观众,以一种立体直观因果连续的方式,让观众感到东洋人的金融战争对中国的恶劣影响。
对珍卿的这一部《金融战争》,学界前辈和评论家更是唏嘘赞叹,这须是具有丰富知识和创造思维的人,才能写出来的雅俗共赏、供人膜拜的时代巨作。不过珍卿也怕这部《金融战争》排演难度,而观众理解起来也怕不容易,但排演出来后反响不比《过继》差。
珍卿这艺术指导做得名副其实,着实是劳心劳力不敢懈怠,幸好两个学校都有专业人材,不必珍卿事事去亲力亲为,不然怀孕中期的孕妇真招架不住。
事实证明,这次戏剧创演活动非常成功,教育者开展文创活动的目的达到了,许多爱往外面跑的学生回来了,许多颓丧堕落无心学习的人,也被重新唤醒了对学业的兴趣。多少并不参加创演竞赛的外校师生,也被吸引到海大校园观看比赛,没法来看比赛的也会买报关注。
尤其让人惊喜意外的是,这次创演竞赛涌现不少戏剧佳作,有部叫《钱老板》的一等奖作品,讽刺某大城市的官绅相互勾结,国难当头只知囤积居奇,肆无忌惮地大发国难财。主人翁钱老板只知挥霍享乐,亲儿子跟人争戏子打架,被大有来头的情敌送进监狱判重罪,钱老板也恍若不知只顾高乐,展现了当下城市绅商萎靡的精神世界。
还有另一部一等奖作品《被压迫者》,写的是失业工人求职的惨淡遭遇,写出底层工人苦求出路,却是到处碰壁受尽屈辱,只好靠在墙角抹眼泪,被一个教书先生看到后,借人物的谈话引出经典的人物对白:“这样的世道,不变他怎么能行呢?”
两校的戏剧创演比赛到高潮时,《新女性报》、《宁报》、《新林报》、商事印事馆,纷纷将本次创演竞赛的优胜作品,放到各自文艺副刊上连载发表。另外,鉴于海宁和艺大之外的不少学生,现在创作戏剧和小说的热情也高,各大报纸书馆权可趁热打铁,再举办一场联合征文活动,主题就跟两校的戏剧创演一样,如此不但可以给报社书馆造势,亦可催生一批高品质的文学作品,还可将社会上激进化的爱国力量,转化为可持续的温和爱国力量,而这股温和的文艺爱国力量,能影响的就不单是有智识的爱国者,只能欣赏下里巴人的普通老百姓,也是爱国文明戏的庞大受众,这个征文活动操办好影响之大,不必设想。各报社觉得珍卿的策划宏大而巧妙,征文活动借着戏剧创演的高潮和尾声,也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了。
……
这次校际戏剧创演的活动,在校际和社会上反响都极大,期间参赛者创评的优秀剧本,不但被私人传抄和和报纸转载,还有不少社会人士主动出资发行,本就获奖的参赛者更获物质利益不说,这次戏剧创演的影响力,也经由全国的学校和社团辐射出去。
这些思想艺术水平较高的戏剧,绝大多数表现的是凡人生活场景,能让目不识丁的百姓产生共鸣,认知上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
珍卿一贯的文艺路线正在于此,她希望创作者和观众都看见老百姓——那些不知姓名、面目模糊的老百姓。珍卿由这次经她提议并参与的活动,进一步阐释践行了这一理论,顺势接受邀请在各校做了相关主题演讲。如此传播渲染之下,她这种理论的拥趸者愈来愈多,这倒不是稀奇事。
也有人责她心口不一、虚情假意,说她天天住的是高级别墅,出行坐的是高级轿车,坐火车从来不坐三等座,身上穿戴没有一处不金贵的,出入任何场所无数保镖听差服侍着,如此挥霍无度还敢侈谈关注底层百姓吗?
其实珍卿真是谢公馆最朴素的,她总不好为了迎合某些人对她的“高标准”,打扮得像在谢公馆打秋风的吧?话再说回来,包括珍卿在内的谢公馆众人,这些年捐赠的钱做的善事,也应当豁免无缘无故的攻讦了吧?但任何时代都有以恩为仇、欺善怕恶的无聊人士。
为让自身行为符合“接地气”的文艺主张,珍卿便将蜀州路的婚房挂出去卖,又继续拣出妆奁的东西去拍卖,得到的房款资金一半捐到禹州,一半捐在海宁,都用于失业工人的生活救济和就业指导。
至此竟然还有人不依不饶,说中国尚有更多人需要救济,易先生既然还有丰厚的产业和嫁妆,为何不都拿出来扶危济世、以证主张呢?这时不用易先生亲自出马,她的亲友师长、学生和崇拜者,一人一篇小作文就能这些人喷得满面屁。珍卿的学生董时吟为此纠集中文系的同学,跟攻击易先生的无德之辈在报上劈面笔战。珍卿也悄悄把这些人的老底刨开,倒要看看满口公德仁义劝人捐钱者,究竟为普通老百姓做过什么好事。事实证明,逼人捐钱者自己一分不捐,道德绑架者自己没有道德,不必细述……
当然,珍卿卖房卖嫁妆不纯为做善事,她是想找个借口把名下的产业出手一些,免得遇到大事难以脱手不说,还给将来留下无穷无尽的隐患。若非杜太爷再三再四地阻挠,珍卿甚至想把楚州路杜宅也卖掉了。杜太爷咬牙切齿地说她败家子,气急败坏地拿着龙头拐杖要打她,她最终没有强卖她名下的其他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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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时候,政治形势开始发生惊天逆转,很多民众对停止内战、一致抗战更具信心,三哥在梁州和蜀州的事业也顺利,于元旦的前三天回到海宁家中,直到农历新年也没长时间出远门。珍卿这几个月挺着大肚硬撑,有三哥在身边也可安心一些,夫妇久别后的温馨相守,自然难以尽情言述。
元旦过后半个多月,海宁艺专率先进入期末考试周,珍卿每天都得去艺专给美术生们监考,多多少少帮唐师兄他们“批卷”。海大的期末考试周轻松不少,钱缤主动帮忙珍卿连监考都不用,最后期末成绩倒是她自己出的。
培英的期末考试周也结束了,明春开始高三学生又要分流,有人会在夏天结束学业嫁人生子,有人会参加海内外高校招考继续深造。高校长邀请珍卿为学生们演讲,为毕业之后去向迥异的学生指点人生方向。
三哥本来说跟着一起去培英,忽听江平老家那边发来急电报,说是三哥那位祖父昨日仙逝了。俊俊哥身负军机重责不得脱身,珍卿月份大了也不便舟车劳顿,只得三哥和四姐立刻南下奔丧。
珍卿自己跑了一趟母校培英女中,男女两校学生都一同聆听易先生演讲。上午讲有智识的女性对家庭和社会的作用,其实,这个话题珍卿早年在《新女性报》就有阐述,所以演讲中大道理讲得少而具体例证讲得多,大家听着老生长谈也有新鲜趣味。
下午,她就为这些少年男女讲大学对人生的意义,演讲的题目是“我们为何要进入大学”,讲大学能教人如何识别好人与坏人、损人与益人、有希望的人生和没希望的人生,还有大学如何培养学生自我教育的能力。当然,这些都是教育家们苦苦追寻的大学教育目标,并非说所有大学都达到了这些目标。但却让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心驰神往。
演讲结束珍卿跟学生互动一时,她觉得累就干脆跟先生们告辞,娇娇还要跟同学拍照留恋,就没有跟着她一同出来。
珍卿坐到车里长长出一口气,保镖头头黄皕忽然提醒她,有个奇怪的人在校门口一直盯着她,问珍卿是不是熟人。珍卿定睛向校门口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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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今夜不知几人愁
黄皕说校门口有人盯着珍卿, 她看去时正见那人摘下帽子,她凝目一看是施家和先生,就是从前教她国语后来跑去做官, 彭娟一直恋恋不忘的施先生。他站在校门口向珍卿这边观望,此时见珍卿似乎留意到他, 他才撩起长衫快速步下台阶, 珍卿也忙走下车子跟施先生寒暄。
施先生问珍卿身体怎么样, 讲了两场还受得住吗?珍卿说中午休息过两个小时, 除了有点疲倦也没什么。珍卿看他无名指戴了结婚戒指, 正准备恭贺施先生新婚快乐。却见施先生微微怪异地吸一口气,跟珍卿说教育局里有个要紧的会,他说今天大家都不大方便, 不如约个时间从容再谈,却把手里一本书送给珍卿,书里还夹着一枝艳红的玫瑰, 莫名说这是当年身份有别不及送出的心意。
说完施先生就仓促地离开了, 珍卿看着手中的书与花, 惊骇不定地看着施先生不见了。不及细想,保镖张三福跟黄皕紧张说道, 某处某处有不止一个人, 鬼鬼祟祟的好像是特务。黄皕肃然地吩咐属下警戒,车子迅速启动往谢公馆赶。
珍卿回到房里才定下神来琢磨。施先生不是轻浮无德之人, 在培英校外的表态不可能是表面意思。他给珍卿的书是《少年维特之烦恼》, 里头夹的花是一朵工艺玫瑰花, 内里有一朵花瓣上写着:爱如罂粟之艳。
这本《少年维特之烦恼》是新书, 珍卿仔细地翻看了半天, 并没有特别的夹带或手写文字。施先生送她此书与此花时, 意味深长地说是“当年身份有别不及送出的心意”。这本书的内容倒能跟暗恋扯上关系,但一朵写着“爱如罂粟之艳”的假花,未见得真跟爱情有何关系,它更可能跟堕落和死亡有关系。
珍卿由死亡想到书中的主人公维特,他听见心上人跟朋友谈起朋友的死很漠然,他不禁在心里感叹:假若死去的是我,她们会感到——或者能感到多久——我之死对她们生活造成的空虚呢。他敢肯定,任何生命的存在,对外人的生活都是无足轻重的……
珍卿只是隐约有一种猜测,施先生若要传递什么讯息的话,必然跟死亡有关,极可能是暗示他朋友的死亡。她嘴里喃喃念着“身份有别”,明白施先生知道她晓得他们的身份,当年她曾帮荀学姐给他送过一回信。
珍卿猛然省悟到一件事,施先生是她的授业恩师,不管他的私下身份如何,跟她这学生说话都不能说可疑。他却处心积虑地以书和花暗示求助,而没有找个僻静地方说明详情。当时在培英校门外的保镖说有特务,想来多半是监视和限制施先生,多半不是冲着她和谢公馆来的吧?
这时黄皕上来告诉珍卿,说之前有特务从培英跟上来,但在谢公馆外观望了一会,被租界巡警盘问一番就离开了,黄皕说没有叫人反跟踪这些人,珍卿说黄先生做得没有错,黄皕就又带着属下出去警戒了。
黄皕的话也证实了珍卿的猜测,特务多半不是冲着她和谢公馆来的,那自然是冲着施先生的了。
可是社会党和公民党已要重新合作,这样的特殊时期,公民党的特务还在针对社会党地下人员吗?珍卿不由按一按发疼的脑袋。是她脑子僵化了,两党斗争怎么可能就此停止?她到怀孕中期人确实迟钝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