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阳开始变得很沉默,傅暄也有些不自在,问她:“你之前说要来看看张君君落水的地方,现在要去看吗?”
“嗯。麻烦你带我去看看。”林春阳说。
傅暄感受到了林春阳对自己的排斥,这种疏远,比两人在前几天因张君君的失踪打电话时更甚,不过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现状,只好也假装冷淡,说:“那你随我来吧。”
林春阳又说:“麻烦你了。”
傅暄:“不用这么客气。”
上四楼天台的楼梯在房子的西南面,楼梯用玻璃封着,采光极好,一路上楼,林春阳就想这个房子设计和装修得真漂亮,难怪那么值钱。
如此又想到小时候的傅暄,那时候傅暄家应该就很有钱了,不然不至于能住凤尾路那里的大宅,那里的那个房子,似乎是有些年头的,房子大,花园也大。
两人很快就到了四楼天台,在张君君落水的事被警方认定是不小心自己落水后,这个天台本来拉的警戒线就撤了,天台上燃放烟火后的烟火筒也都被收拾了,这上面一片干净,只有一边的一个角落,被保姆拉上了一条晾晒东西的绳索,上面挂着两条咸鱼和一些雪菜。
傅暄对林春阳介绍那个咸鱼和雪菜,说:“这个雪菜咸鱼炖豆腐,j市很喜欢吃。以前我妈比较喜欢吃,之后我也比较喜欢吃。你喜欢吃吗?”
在林春阳外公家做保姆的阿姨,不是j市本地人,而是一个山里乡下的妇人,她的厨艺不仅一般,也不太会做j市的本地吃食,所以林春阳真不知道j市人喜欢吃这个雪菜咸鱼炖豆腐,她的饮食习惯就是有什么好吃的就吃什么,并没有那么挑剔。
林春阳摇了摇头,“我没吃过这个菜。”
傅暄说:“那让厨房今晚做这个菜吃,你会喜欢的。”
林春阳:“……”
突然觉得傅暄一点也不富二代贵公子了,的确有了一些当年小小的感觉。
她记得以前问小小,“你想吃什么,我明天带来给你吃?”
小小说:“我想吃雪糕。”
林春阳看着他那么可爱,就想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扎头发穿裙子好好打扮他,当即表态,“我明天让妈妈买雪糕给我,我带来给你吃。”
第二天,她果真拿了雪糕去,但雪糕在半路上就开始融化,到小小家后门的时候,雪糕已经化了一大半了,于是她把雪糕没化的部分给了他,自己吃留在手里的。
两人都吃得很开心,小小说:“你想要什么,我找给你。”
她说:“我想要很漂亮的烟花,我妈妈说那个很贵,你肯定没有办法给我。”
小小果真沉默了,看来连雪糕都买不起的人,的确没有办法弄到烟花。
现在想到小时候居然想过要把傅暄抱在怀里给他扎头发穿漂亮的带花边的裙子,林春阳再看看站在自己旁边人高马大的人,就有种很不适的感觉,勉强让自己去忘掉从前。
这个天台已经收拾得太干净了,林春阳完全无法找到张君君落水可能产生的痕迹,她很失望,又问傅暄:“你这里还有君君落水时候的视频吗,我还想看看那个监控拍到的视频。”
傅暄看得出林春阳很难过,他说:“林春阳,真的很对不起,以前让你没了妈妈,现在又让你没了好朋友。”
林春阳突然被他刺到泪点上,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流眼泪,只得揉了揉眼睛,说:“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事,其实也不能怪你。”
傅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道:“我们下去吧,这个天台上风太大了。你要看那个视频,我可以拷给你。但现在并不适合看,你看了肯定只会伤心。”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林春阳从小就对死亡有很直观的感受。
她小时候住的凤凰桥, 是一片脏乱差的环境,有谁家的人过世,一般都在路边停灵了,林春阳见到那黑色的帐幔,问她妈那是什么,她妈就告诉她, 那是有人过世了, 在办丧事。
她爸作为一个极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一个称职的混混, 在他尚没有离家之前,经常在家里谈论的都是谁谁该死,谁谁死了,要弄死谁, 每次她妈都劝他不要乱来, 得到的回应总是被吼和挨打。
林春阳总会沉默地盯着他,对他毫无对父亲的尊敬和崇拜,她怕他,又厌恶他。
后来她也看到街巷里发生过的暴力行为, 有人被刀捅了,满身是血, 倒在巷子里, 周围住的居民跑过去看情况, 120来得很慢, 之后听人说那人死在了路上。
她搬到外公家去之后, 听到的死亡事件就更多了,大多是她外公抱怨有些家属送病人就医不及时让病人被延误治疗而死,在她外公的嘴里,人死就是像灯灭一般的简单的行为,可能会叹息一声,但绝不会太在意。
他们住的隔壁小区,曾发生过一起入室盗窃事件,犯人是两个只有十三岁的男孩子,入室偷了东西,把家里睡午觉的婆婆及儿媳和几岁的小孩子吵醒了,两个男孩子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一家三口,然后逃跑了。这件事当时在她的生活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为出了这事,在一个月内,君君妈妈和她家阿姨,轮流到学校接她和君君夜自习放学。直到两个杀人犯被抓住才罢。
……
看看,如此多的死亡事件,对林春阳来说,死似乎是比生更平常的事。
但对于她妈妈的过世,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她依然无法接受,总觉得她妈并不是死了,只是去到了其他地方,像她爸爸一样不会回来了而已。
她还是经常想她,想她的时候,她就像是在身边,从没有离开过。
张君君的死对林春阳来说,也像只是离开而已,虽然是林春阳亲自把张君君送进了火葬场里,又亲自抱了她的骨灰出来。
但她依然觉得张君君只是暂时离开了,她其实还是在的,只要她想她,她就还在。
而要去看张君君落水的视频,无疑是去捅开她心里对自己那虚假的安慰,但她不得不去这么做。
傅暄将装着带有张君君落水的那段视频的优盘给了林春阳,又劝她:“人还是应该向前看。”
林春阳只是默默接过了优盘,没有给予他回应。
傅暄也同样觉得难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要背负这么多人的性命,明明他从没想过要任何人死亡,却冥冥之中,总发生这么多残酷的事。
他的外公外婆都出身名门,在有祖产的情况下又抓住了发展的时机,从国外回国来投资,是当时有名的企业家。两人曾对祖籍j市捐赠过不少财物,j市如今有一条大道依然以他外公的名字命名,叫俊辉路,也曾向t大捐赠过一栋文化大楼,现在那栋文化大楼前依然立着他外公的塑像,他外公在世时,做过的捐赠不计其数,傅暄根本记不清,他们热衷于做公益,本来想来应该是有好报的,但两人却死于车祸。这车祸还是傅暄间接引起的,那天他的外公外婆在j市有事,但傅暄在t市生了病,一直拉肚子,被送到了医院,所以他爸妈就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外公外婆,他外公外婆于是连夜乘车赶回t市,在路上出了车祸,两人都当场死亡。
他外公外婆只有一个独女,就是他妈,但他妈不是管理企业的料,为人单纯公主病,父母死了,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什么都要靠老公。
他爸是一场灾难中遗留下来的孤儿,之后接受他外公外婆成立的公益基金会的资助而生活上学,一直上了研究生,因为他太优秀了,在基金会资助的孤儿里,属于独一份的出彩,所以他有了接触他外公外婆的机会,毕业后留在了他外公身边做秘书,后又做了特助,然后他想办法得到了老板独女的青睐,两人热恋了一年,因为他妈未婚先孕怀了他,两人很快就结了婚,傅暄也就此出生了。
他妈在生下他后,身体和精神就不太好,一直在家里休养和看孩子,她是个很封闭但是很善良温柔的人,在傅暄外公外婆过世之前,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傅暄很爱他的妈妈,因为出身好家人都很宠他,傅暄那时候没有受过任何伤害。
但一切在他外公外婆过世后就都变了,他妈妈因为伤心过度而生病,公司则由他父亲打理,他父亲的确非常能干,很快就将公司的事务理顺,并且实际控制了公司,所有不服他的,都被赶走了,在短短时间里,他就让公司跟着他姓了傅。
他对国情更了解,而且心狠手辣,之后短短时间里,他让公司走向了更高速发展的道路。
大约就是这些事,让傅暄那不懂身外事的妈妈也觉得不对劲起来,后来,她不仅身体病得厉害,精神还出了问题,被他爸将她送到了j市的老宅里去住着。
傅暄的父亲最初并不愿意他和他妈接触,但傅暄从小被母亲教养,没有妈妈就闹得厉害,他父亲怕影响不好,就在他放假的时候,把他送到j市让他和他妈待着。
他爸原以为傅暄看到他妈发疯的样子就会害怕了,不会再愿意和他妈待在一起,就会要求回t市去,但这种情况没有发生,不管他妈是什么样子,傅暄都并不怕她,反而希望自己能让妈妈好起来。
直到之后,他妈想淹死他,而要是没有人救他的话,他本来也该被淹死了。
至此,他就被带离了j市,没有再见过他妈,在一年后,他妈在j市自杀了,选了他出生的日子,抠掉了电灯的电线,触电死亡。
傅暄觉得她妈在死前一定对他非常失望,失望到甚至怨恨他,因为只有恨没有了爱,所以才选择死亡。
在她健康的时候,她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予了他,包括所有时间和关爱,但就因为她有过伤害自己的行为,自己就远离了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关在老宅里,最后放弃了生的希望,去选择死亡。
傅暄在他妈死后,去参加葬礼的时候,突然就痛悔交加,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有罪的人了。
那时候,他才九岁不到,但似乎世间的道理,他都懂了。
有人说他是聪明又早慧的孩子,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这样,他如果真的比其他人特别且受眷顾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
以前的事,如果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应该走向新的生活,而他也的确准备这么做了,甚至有勇气去找林春阳,没想到张君君却在自己家落水死亡。
傅暄又产生了一种自己被厄运缠上的惶恐,甚至有些担心,如果林春阳和自己在一起,是否也会受到伤害。
林春阳拿到了视频,就想离开了,傅暄请她留下来吃晚饭,林春阳想拒绝,“我想回学校去了。”
傅暄说:“这时候回学校去,学校食堂里肯定没有饭菜可吃了,就在我家吃顿饭又怎么样?小时候,我吃你那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回请你吃,你现在留在我家吃顿饭,也算是让我回礼了,是助人为乐。你就留下来吃饭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学校,我今晚也住城里,明天一大早回j市去参加张君君的葬礼,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林春阳思索片刻后,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就答应了。
林春阳吃到了傅暄推荐的雪菜咸鱼炖豆腐,不过她心情沉重,胃口不好,所以不觉得有多么美味,但在傅暄问她的看法时,她还是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欢,说这道菜不错。
回学校时,米管家为傅暄收拾了两个包让他带着,又千叮咛万嘱咐,“开车小心点,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傅暄应着:“我知道。”
这时候正值下班高峰期,回学校的路,一度堵死,本来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回到学校,结果两个小时都还只在半路上。
傅暄倒丝毫没有烦躁的表现,开了音乐,安静地坐着,被后面的车别了位置,他也一点不恼。
两人都不知道该交谈什么,只得沉默。
还是林春阳没忍住,找他说话:“你家的管家,是你的姨妈吗?”
傅暄摇头,“不是。她是我父亲一个很远房的亲戚,具体是什么辈分关系,我也不清楚。我妈是独女,没有兄弟姊妹,我没有姨妈。”
林春阳听他毫不忌讳地谈论他妈,心下有种诧异的感觉,她以为他妈曾经差点把他淹死,他心里必定是有些介怀的,没想到他并没有这种心伤吗。
林春阳说:“你妈妈,之后好些了吗?”
她记得他妈那时候是被传为疯了的,可怜。
傅暄一边开着车往前蹭,一边说:“我妈在那之后一年,她就死了。”
林春阳又惊讶又有些后悔说起这件事,“不好意思。”
傅暄淡淡说:“没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我也不知道,她是活着更好,还是死了更好。”
林春阳愣了一下,说:“我觉得,活着怎么都会更好一些吧。要是她活到现在,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一定会觉得开心吧。”
她妈妈在她小时候,就说她是她最大的宝贝,只要她能好好的,她就觉得什么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