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礼侧头瞥了一眼被她踢到床角的睡袍:“这是我妈的。”
接着扫了眼床头柜抽屉:“那些,”下巴点了点,“是给你准备的,草莓味。”
“……”
时吟脸红了,默默地爬回到床角,将那件睡袍叠起来,板板整整地放回到凳子上,表情十分肃穆。
顾从礼好笑的看着她,将手里的衣服罩在她脑袋上:“穿衣服,出来吃饭。”
时吟慢吞吞地将他的睡袍套上,领口拉严实,带子系得紧紧的,眨巴着眼:“周末你要去看阿姨吗?”
之前,顾从礼每周末都会消失一天,电话短信全都联系不到,时吟觉得这是个有秘密的男人,还经常脑补他脚踏两条船,每个周末都和另一个美人你侬我侬的场景。
但是后来又仔细想想,顾主编那个阴晴不定的鬼畜性格,恐怕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能在他手下活过三分钟,时吟也就放心了。
顾从礼安静了两秒,点点头:“嗯,一起?”
时吟挠挠头,抿着唇看着他:“阿姨以后会喜欢我吗?”
小姑娘跪坐在床上,仰着小脑袋不安地看着他,身上穿着他的睡袍,裹着他的被子,长发软软地披散在肩头,乖得不得了的样子。
顾从礼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会。”
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有谁会不喜欢她。
时吟跟着顾从礼看过白露两次,两次都没敢进去,只站在门口遥遥地看过她几眼。
女人安静地坐在床上,或者站在窗边,每次一有动静,都会迅速看过来,浅色的漂亮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然后,在看清来人的时候,那里面的光亮会缓慢地,一点一点熄灭。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心情。
她现在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知道白露在等谁,会觉得不忍。
可是知道归知道。
时吟每次想到顾从礼的时候,都会非常非常难过,眼睛像是被浸泡在水里,酸涩得想要落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失望。
他该有多难过。
难过的情绪积累得越来越多,人是会变得麻木,还是会将这些情绪深深藏起来,不让别人窥探到。
年会过后,临近过年,年前的这段时间是每个公司最忙的时候。
摇光社的所有杂志除夕特辑是提前出的,漫画部门只有《逆月》一本是周刊,休刊一期,而《赤月》作为月刊,是不休刊的。
员工照常放假,杂志不休刊,也就是说,所有工作都要在半个月内做完。
好在杂志的制作周期都是提前的,约等于,《赤月》全体年前无休止的,玩命似的加班,换来过年期间的半个月假期。
时吟这边开始准备《鸿鸣龙雀》的单行本,隆冬二月,就连s市也飘了几场雪下来,虽然刚落地就化得差不多了,天气也依然阴湿入骨。
越临近过年,时吟就想得越多。
以前不知道,所以没考虑过这些,觉得顾从礼理所当然是和她一样的,要回家过年的,可是现在,他那么讨厌他父亲,怎么可能回去。
大概每年都是一个人。
一想到这点,心思就免不了活络起来,越想越多,时吟甚至脑补了一番顾从礼每年过年的时候,外面烟花爆竹,欢声笑语,徒留顾主编一个人在空旷冷寂的家里,手里拿着一桶泡面,站在床边看着玻璃里的自己,声音无限凄凉地祝自己新年快乐。
时吟都快落泪了。
于是,某天晚上,时吟趴在桌子上画稿子,顾从礼坐在旁边沙发里工作,她忽然抬眼:“主编啊。”
顾从礼“嗯”了一声,看着笔记本,没抬头。
时吟状似不经意:“就,因为我之前跟我爸吵了一架,然后放了狠话说今年不回家了。”
顾从礼一顿,抬起眼来。
时吟垂着眸,声音低低的:“所以你除夕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饺子?我还可以陪你放个鞭炮什么的,爆竹声中一岁除!”
顾从礼平静地看着她,良久没答。
时吟想,如果有人这么对自己说,她应该会很感动。
半晌,他轻声道:“时吟。”
时吟“啊”了一声,趴回到桌子上,一下一下戳着数位板,傲娇道:“我反正跟我爸吵架了,也没有特地想——”
顾从礼说:“市内不让放鞭炮。”
时吟:“……”
第74章 白鸽童话(3)
除夕这天, 时吟还是回家去了。
时母提前一个礼拜就开始打电话,苦口婆心,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你跟你爸就是两头倔驴!他说不让你回来, 你就真不回来, 坐个地铁回家来来回要两个小时没有啊?你跟他别扭什么?”
“他就那么说,他你还不知道吗?其实他想你的呢, 那天我跟他说你办了个什么书会的, 他还偷偷上网看那个视频来着呢。”
完了话头一转:“他不想让你画什么漫画, 找个正经工作还不是为了你好?那漫画你能画一辈子呀?你以后不画了, 难道吃西北风去呀?”
时吟懒洋洋地:“妈——”
“行了行了, 知道你不高兴听这个的,”时母叹了口气,“妈妈不说了, 你给我回来啊,听见没有?妈妈菜谱都搞好了, 到时候都烧你喜欢吃的菜, 家里一共就这么三口人, 过年你还不回家的, 你不回家你想去哪啊?你想气死我呀?”
时吟没说话, 时母也突然顿住了, 安静了几秒, 她忽然道:“你是不是要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回家去过年?”
时吟:“……我没有, 他应该也不回家过的。”
“平时二人世界还不够你过的, 过年都分不开你们俩?”时母扬声,“时吟,我可警告你了,你不要给我搞什么同居之类的事情,你们俩才在一起几天呀?就算要住一起也得带回来给我们瞧过了再说,听见没有?过年就给他带回来瞅瞅。”
时吟:“……”
时吟暂时还没有把顾从礼“带回去瞅瞅”的打算,成年以后,时吟跟时父每一次的交谈,最终都会以不愉快告终,顾从礼在,如果真的又吵起来,会有些尴尬。
时父是很疼她的,从小到大,时吟跟时父天崩地裂地吵过两次,一次是因为高考选择学校,一次是毕业以后的工作问题。
就这两架,鸡飞狗跳,民不聊生,父女俩互相谁都不跟谁说话。
时吟家亲戚挺多,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堆,她是家里最小的,小的时候听到过不少,哪个表哥学习好,哪个表姐又考了985考了211。
她家盛产学霸,哥哥姐姐都是无论在哪里念书都拿奖学金的,时吟成绩也还成,从小到大都没掉出过第一考场,她原本以为,遵循着既定的道路,读书,学习,考个好大学,学个规规矩矩的,家长眼里“有前途”的专业,那就是她的人生。
高一,她遇到了顾从礼。
男人帮她缓缓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这个世界里堆满了黑与白,堆满了线条和油彩。
最开始,时吟没发现这个世界对她有什么吸引力,她的停留,完全是因为顾从礼。
但是这里,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她喜欢铅笔的笔尖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喜欢颜料被挤在调色盘上时轻微的声音,喜欢线条从弯曲难看到平滑的过程,喜欢崭新的画架带着的木头味儿。
她选择去艺考的时候,几乎全家都在阻拦她,亲戚们一个一个地过来跟她做思想工作。
金融好,法律好,医科好,清华北大好,你放着大好前程保送名额不要,璀璨未来不追,跑去学这个东西,考什么艺考,侬脑子瓦特了。
时吟觉得挺有意思。
这世界上的人大多如此,自己觉得是正确的道路,是最好的选择,就觉得别人也应该跟她想法一样。
她们大概觉得自己是天神上帝,是世界中心,自己就是真理,是所有人人生前进道路的风向标,一旦有人的选择和她们的认知相悖,她们就要过来找找存在感,拼命宣扬自己的“真理论”。
时吟全程表情都很淡,因为都是长辈,太过分的话不能说,她只能全程平静地跟每一个试图来劝阻她的人重复一句话。
“北大很好,但是我不想去。”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更何况时吟有信心,就算是半路出家,她也能做到不比任何人差,她也能考上全国最好的艺术院校。
事实上,她确实做到了。
时吟在跟顾从礼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顾从礼正在开车,闻言轻笑了一声,并不发表意见。
除夕头两天,她回家过年,顾从礼送她到家门口。
都到门口了,不上去一趟好像不太好,于是顾从礼提着给二老买的东西,左手拎着时吟的包,跟着她到家门口。
原本是想的打个招呼就走的,结果门一开,露出时吟二姨一张如花的笑脸。
看见时吟的时候,二姨笑得一脸惊喜:“吟吟啊,你还知道回来的哟。”
时吟笑着问了声好,往客厅里头一瞧,果然,三姑六婆齐聚一堂。
二姨有着当代家庭妇女特有的热情和八卦,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顾从礼,笑问道:“这位是?”
时吟摸摸鼻子:“我男朋友。”
二姨哎呀一声,一个劲儿地盯着顾从礼看,大着嗓门:“长得真好。”
引来客厅里一众亲戚的瞩目。
五分钟后,顾从礼和时吟坐在客厅沙发里,像是博物馆里的展品,沐浴在各种各样的眼神当中。
时吟很是不自在,顾从礼倒淡定得很,他是如果有必要,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都可以让自己游刃有余的人,言谈举止都挑不出差错。
时吟家到她这辈女孩少,就二姨家一个表姐和她,表姐学历高,留学海归,前几天刚领了男朋友回来见过家长,时吟进屋之前,二姨正把那位准女婿夸得上天入地,两个人在国外相识,工作也好,私企管理层,翻出手机来给大家看相片,仪表堂堂。
比较的心里自然会有,顾从礼一进来,直接就把刚看过的照片里那位比下去了。
这小伙子,长得确实也有点太好了。
二姨心里不是滋味,就笑着问:“小顾做什么工作的?”
顾从礼面色不变:“现在在做漫画主编。”
二姨面上隐隐有了几分得意,却也没表现得太明显,只笑道:“也挺好的,工作,喜欢就好,我倒觉得这种普通一点的,反而更好,我那个准女婿啊,跟我女儿一个性子,心气儿高,刚回国的时候那些小公司高薪聘他,他都看不上,左挑右挑才挑上了现在这个。”
二姨喜滋滋的,说了个公司名字。
顾从礼微顿,抬了抬眼,又垂眸。
二姨不仅热情八卦,还有着当代家庭妇女特有的敏锐,这个小动作被她捕捉到,连忙问:“小顾也听说过这公司?”
顾从礼慢慢地放下茶杯,礼貌点头,淡道:“听说过,是我爸开的。”
二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时吟垂下头去,偷偷摸摸地笑了一声,被坐在旁边的时母戳了戳肚子。
她赶紧躲,边躲边悄悄瞥了一眼旁边二姨沉下来的脸色,压下笑意。
她这个姨妈心肠不坏,人也热情,就是嘴巴碎了些,还有一点点虚荣心,家里人早就习惯了,平时一般都懒得搭理她,让她自己自我高潮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二姨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将信将疑:“哎哟,小顾你们家是开公司的呀,那是富二代了,怎么不在自己家里的公司上班,跑去做别的啦?”
顾从礼微微笑了一下,非常低调:“工作,喜欢就好。”
顾从礼一直待到晚饭,期间,时吟和时父一句话都没说。
都说女儿像爸爸的多,时吟跟时父长得像,父女俩一起板着脸的时候尤其像,就是时父板着脸是真的板,时吟是装模作样。
饭后,顾从礼离开,时吟送顾从礼下楼,时父坐在沙发里,手撑着腿,偷偷摸摸地往门口瞄。
他看见时吟站在门口穿鞋,大衣太长,她又懒得蹲,背对着翘着脚,顾从礼就熟练地弯腰,帮她把皮靴拉上去。
时吟落脚,跺了跺,转过身来,男人再帮她围上围巾。
小姑娘笑得明媚,拽着他的手给他开门,两个人一道出去。
时母在门口送,防盗门砰的一声关上。
时父冷哼了一声,抬手,食指一根指着门口抖啊抖:“你看见了没有?这丫头跟她老子我板着脸板了一晚上,转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她是不是故意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