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像是没听见,她红着眼,看着某处,眼神直勾勾的,没聚焦。
时吟转身跑过马路,拦了辆出租车。
直到上了出租车,时吟一口气才长长地出去。
她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层,指尖发麻,被白露一眼盯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双眼睛很漂亮,和顾从礼一样的浅棕色,明明该是剔透的温暖颜色,却像是藏了深渊,里面的情绪空荡荡的,盯着人的时候一片死寂的冰冷。
说话的时候那种颠三倒四的矛盾感,诡异的腔调,大幅度的情绪起落。
时吟心里慢慢地有了一个猜想。
她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时吟回了家,将门反锁上,点亮了房子里所有的灯。
灯光明亮,她坐进沙发里,看着茶几上的水果盘发呆。
她想起顾从礼在车上时的反应。
他在怕。
最开始的时候,时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他是怕她知道了以后,对他的家庭有所排斥吗?
之前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来串门,时母跟她们说话的时候时吟也听到了一些,二姨家表哥要订婚,女方家里好像是离异单亲家庭,父亲是个赌鬼,二姨抱怨了整整一下午,中心思想就是对这个媳妇儿的家庭完全不满意,不希望表哥娶她。
时吟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进书房,把笔记本抱到沙发上,打开,想了想,搜了一下精神类的疾病。
首先点进百科,时吟一行一行看过去,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顿住了。
——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
不知道为什么,时吟突然想起了顾从礼之前手背的烫伤,还有小臂上厚厚的,很长的绷带。
时吟慌了慌神,将笔记本丢在沙发上,翻出手机来给顾从礼打电话。
等了一会儿,他才接起来,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微微有些哑:“到家了?”
“你在哪?”她急急问道。
顾从礼顿了顿:“在医院。”
她的声音顿时紧绷了起来:“你又受伤了?”
他没说话。
两个人周围都很安静,等了一会儿,他也不出声,时吟觉得自己猜对了,急道:“你说话呀!”
顾从礼低低笑了一声:“没有,我把我妈送过来。”
时吟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到沙发里,犹豫了一下,才小心说:“阿姨是,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顾从礼淡淡“嗯”了一声。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了一下离摇光社最近的医院是哪家,又问:“是在第一医院吗?”
顾从礼又嗯了一声。
时吟垂着眼,视线落在旁边电脑屏幕一行行文字上。
他的手臂绑了那么长的纱布,到底是多严重的伤,得有多疼。
而且,如果那个伤害到他的人是他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爱护他,保护他的人。
时吟鼻尖发酸,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顾从礼那边好像有人叫他。
他把手机拉远,应了一声。
时吟鼻子酸酸的,眼眶湿润,生怕他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不对劲,连忙道:“是不是有人叫你?你快去吧,我先挂啦。”
她啪地挂了电话,揉了揉红红的眼睛。
时吟有些后悔了。
她之前不应该那样的。
如果她再勇敢一点,如果她没有刻意逃避,主动的去接近他,去了解他,是不是可以更早的帮他分担一点点。
时吟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她昨晚查了很多资料,又打电话问了认识的学医的朋友,等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睡了没几个小时自然醒,清晨,天刚蒙蒙亮。
明明身体在说完全没睡够,整个人困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精神上却又无比精神。
闭着眼睛,大脑也在不停不停的转动。
时吟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消化掉了昨天看到的事情。
画家白露是顾从礼的母亲,并且她现在好像身体不太好,应该是从医院或者那里跑出来了。
时吟躺在床上,摸出手机,想给顾从礼打个电话。
号码已经调出来了,想了想,又怕他没有空,作罢。
时吟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想多多少少,能够帮到他一点,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将手机举在头顶。
打开微博又是一大堆消息,时吟点开来看,发现昨天的帝都签售会上也有不少人录了视频发上来。
两段。
第一段其中有一部分,是那个带着口罩的女孩的提问,以及下面时吟的粉丝对她的围攻。
剪到时吟开口以前,这段视频结束。
时吟看完了整段,有点想笑。
果然,点开下面的评论区和转发,一大堆的节奏。
粉丝无脑护,粉丝没素质,粉丝围攻人家女孩子就算了,时一还不组织不约束自己的读者。
时吟看笑了,这得买多少水军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啊。
回忆一下她的职业生涯,她真的一直都也还算低调,就在微博上她这么一点小天地里活动,虽然有不少人说她的画难看,说她拉低了《赤月》整体水平啥的,但时吟真的没怎么在意过,对于这种言论和微博at从来都是无视的。
她又不是人民币,不奢望所有人都能喜欢。
但是除了之前的那位颤栗的狸猫,她也没得罪过人啊,这个针对性也太明显了吧。
时吟退出去,继续翻了翻,找出另一段视频,是她在签售会上的回应。
这段视频的转发量和热度比较上一段,明显少了一大截。
时吟想了想,转发了一下这条热度可怜的视频微博,又从相册里翻出了之前拍的,签售会门口的立绘板——国漫的回声。
她这边刚发出去,下一秒刷了下首页,林佑贺就转发了。
时吟愣了下,自从上次ktv以后,她没有再跟林佑贺说过话。
本来以为校霸这性格,可能会跟她恩断义绝来着。
还没等反应过来,时吟接到了梁秋实的电话。
梁秋实是一向知道她的作息时间的,一般就算找她也会在下午,这大清早给她打电话,几乎没有。
时吟一边下床踩上拖鞋,一边接起来,喂了一声。
梁秋实那边声音有点急,还带着一点刚起床的沙哑:“时一老师,我看见微博上那个视频了。”
时吟哦了一声,走进厨房,有点提不起兴致:“我也看见了。”
“那个女的,就是带口罩的那个,”梁秋实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就其实,我之前不是接触过从阳文化那边,然后去了他们公司一趟,在那边见过那个离年几次。”
时吟从冰箱里取了盒牛奶走进客厅,夹着手机,将客厅小垃圾桶里的垃圾袋系好,提起来,真诚地问:“离年是谁。”
“……就是那个,您的竞争对手,天才美少女漫画家。”
时吟“哦”了一声,走到门口,也不知道想没想起来。
梁秋实继续道:“反正就是,我见过她几次,本人跟照片上有点区别的,然后我刚刚看到那个视频,就提问的那个女的,虽然她带着口罩的,我不太确定,但是我感觉,好像跟那个离年看起来有点像,声音也稍微有一点点。”
时吟一顿,抬手压了下房门,没打开,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回来反锁了。
主要是这个小区治安也很好,她就一直也没有反锁的习惯,所以一时间没想起来。
拧开锁,开门,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勾着垃圾袋,把垃圾放在门口。
一侧头,看见顾从礼咬着烟,站在门口。
时吟愣了一下。
梁秋实那边还在说话:“喂,时一老师?您听见我说什么了吗?老师!别睡了!醒醒!!”
时吟:“你怎么来了?”
梁秋实:“……老师,您在说梦话还是醒着?”
时吟看着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顾从礼没答,自顾自道:“你反锁了门。”
他身上还是昨晚那身衣服,整个人带着种沉冷的死寂。
门开着,冬日清晨的冷气灌进来,时吟缩了缩脖子:“昨晚锁的,我忘了。”
他将烟掐灭,抿着唇,声音发哑:“是怕我进来?”
第65章 亲吻与诉说(11)
时吟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不是呀, ”她急忙道,“就是昨天晚上我回来——”
她话头停住了。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昨晚刚回到家的时候, 她确实是怕的。
她的身边,是第一次接触到有这种情况的病人, 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人跟着似的,下意识就反锁了。
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湿意和凉气混在一起,不要命地往人身体里钻, 时吟人又刚从被窝里出来, 冷得牙齿直打哆嗦, 恨不得现在立刻钻回床上。
可是顾从礼看起来实在不太对劲。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他的顾虑, 她之前逃避了那么久的事情。
时吟不想再躲,她从高中逃避到现在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个胆小鬼。
她垂下眼去,抬手去拉他的手。
这么一下,让她完全愣住了。
顾从礼的体温一直有点低,此时他的手甚至冷得像冰,激得她整个人一哆嗦, 又缩了缩肩膀。
男人的眼神阴郁, 浑身上下透着入骨的冷意。
他身形微动,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时吟突然两只手全都伸出来, 将他的手拉过来包在手心里握住。
顾从礼一顿, 垂下眼帘。
小姑娘穿着柔软的珊瑚绒睡裙,柔软温暖的,像一团毛绒绒的棉花糖,她垂着眼,两只手努力地将他一只包住,声音糯糯:“你手怎么这么凉呀。”
滔天风浪戛然而止。
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安抚着身体里狂躁不安的灵魂。
他没说话,她说完,像是自己意识到了什么,直接抬起头来,瞪着他:“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不知道。”他缓声道。
时吟拽着他进屋,回身关上门,一边皱着眉:“反锁了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你怎么不叫我呀,按门铃也行啊,就那么站着等,你是傻了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少度?”
她将他拉到沙发旁,按在上面坐好,又蹬蹬蹬跑回卧室里面,没一会儿,抱着自己一床被子出来,捂在他身上,一边往上拉一边忍不住说:“平时门铃按得欢快死了,关键的时候怎么不按了。”
顾从礼任由她拉着被子往他身上摆弄,声音低沙:“我不敢。”
时吟一怔。
他声音里有锋利的冰棱,被搅碎了顺着血液流淌进体内,划得她生疼。
顾从礼没察觉到她的愣神,抿着唇,低垂下眼:“不吵醒你,可以假装你在睡觉。”
如果真的把她叫醒,她依旧不肯出现,是不是就说明,她真的不要他了。
顾从礼突然明白了,时吟之前的逃避。
和残忍的现实相比,连漫无止境的等待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施舍。
他闭了闭眼,艰涩开口:“时吟——”
时吟跪坐在沙发上,一手拽着他身上的被子,她忽然直起身来,一手撑住沙发靠背,垂头吻他的唇。
他的唇瓣也冷,像是冰做的,半点温度都没有。
柔软温热的舌尖顺着冰冷的唇缝轻缓划过,含住薄薄的唇片,长腿一伸,她跨坐在他身上,由上至下捧着他的脸,将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顺着口腔渡给他。
顾从礼僵住,眼睫唰地抬起,浅棕的眸微微瞪大了一点。
女孩也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前轻微颤动,动作生涩又温柔,珊瑚绒的睡衣袖子往下滑,纤细的手臂勾上他的脖颈。
时吟微微退开一点点距离,鼻尖对着鼻尖,轻轻地喘息:“顾老师,我好喜欢你……”
顾从礼定定的看着她。
她脸有点儿红,视线低低垂着,不敢看他的眼睛:“好久以前就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好喜欢你。”
她的声音细细的,像小蚊子,伸出长长的喙,一寸一寸扎进他心脏,酥酥麻麻的痒。
时吟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贴上来,在他颈间蹭了蹭,吐息间的气息温热香甜:“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所以,你别怕,我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