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码陌生,内容却熟悉。
——我知道是你。
时吟僵住。
她唰地直起身来,四下望了一圈儿。
学生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有些刚从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堆零食,朋友同学在远处喊他们:“快点儿!晚自习要迟到了。”
她垂眼,飞快打字:你是谁。
【凭什么走的人不是你。】
时吟后背发凉,一个猜测逐渐成型。
她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很久以后,那边才接起来。
时吟没说话,那边也一片安静,时吟撑着地面站起来,顾不得身上沾了泥土,深吸了口气:“我是时吟。”
那边的人依旧没说话。
时吟试探性地问:“你是艺术生吗?”
对方的呼吸声清晰起来。
“你是之前那个帖子的楼主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关你什么事。”
是个女生,声音有点嘶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
时吟嗓子发干,低声问:“顾老师,要走了吗?”
她一句话,像是引爆了什么东西。
那女孩儿笑了起来:“你还敢问他?”
时吟空着的那只手攥得很紧,有点长的指甲嵌进掌心:“我不会再见他了,”她低声说,“但是我想知道,他要走了吗?”
女孩沉默了一下。“你来吧,”她哑声道,“我在湖边。”
她挂了电话。
时吟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
实验一中就那么一个人工湖。
从这里传过去,绕过男寝,两片绿化带,在女生寝室楼后面。
时吟想,自己胆子真的大。
那个楼主,喜欢了顾从礼那么久,每天偷拍无数张他的照片,执念看起来应该比她深。
之前百名榜上被划掉的名字,洗手间里递进来的纸条,恐怕都是她。
照片的事情,大概是个意外,毕竟她讨厌的是她,不是顾从礼。
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把她骗过去,然后偷偷杀掉。
她选的不是好地方。
这人工湖作为一中的情侣圣地,现在应该正热闹。
每个学校都不乏逃课的学生,晚自习更甚,有零星学生在,大多是一男一女,隔着很远的距离,偷偷翻过护栏,坐在湖边凑在一起聊天。
时吟远远地找,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树下。
和想象中那种偏激的不太一样,是个很清秀的姑娘,梳着马尾,抱着膝盖靠着树干,安安静静的样子。
她突然抬起头来,视线和她对上。
时吟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没人说话。
还是女孩先开口。
嘶哑的,低低的声音,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你还真敢来。”
“你找我来是想打我吗?”
女孩摇摇头:“我本来准备把你推到湖里的,如果推不下去,我就拉你下去。”
时吟笑了:“其实你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跳。”
女孩侧过头来,眼神古怪的看着她。
时吟抓了抓头发,诶了一声:“顾老师真的要走了吗?”
她表情变得阴沉起来:“他已经走了。”
时吟一怔,“啊”了一声。
这个女生应该是恨死了她的,时吟觉得她刚刚说的那句,想把她推下去的话,应该不是开玩笑的。
她突然有种诡异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时吟垂头,声音很轻:“对不起。”
她没说话。
安静了几秒,才慢慢说:“我高一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还没毕业。我和你不一样,我成绩不太好,脑子很笨,无论怎么样就是听不懂的那种,我家里人都觉得我如果不去艺考就考不上大学了,就送我去画画。我其实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是因为学习不好才学画画,在好学生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然后我就遇见他了,他跟我说,画画不是逃避,是选择。”
“后来他走了,再在学校里看见他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是我不敢,我可以在网络上发帖,可是一旦面对他,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只敢偷偷的。”
“所以我真的很讨厌你,你每次那么光明正大的去找他,去跟他说话,我都觉得非常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可以每天都见到他,现在我觉得一点盼头都没有。”
“对不起。”时吟说。
女孩看着她:“你不喜欢他吗?你不难过吗?”
时吟歪了歪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不会过得不好。”
他是那么优秀的人,无论在哪里,他都会拥有最美好的未来。
时吟觉得,这样就很好。
就和所有的青春小说一样,她遇见他,做了错事,遭了报应,然后没有然后了。
像一场荒凉大梦,梦总该有醒的时候。
她没再去过那个画室,虽然她用两个月的零花钱来投资,并且后来每次想到那两个月的悲惨情形,都有种无法遏制的饥饿感。
期末考试过后,是寒假。
学校里面新鲜的事情总是很多,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谈论的东西每天都不一样,顾从礼这个名字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哪个小鲜肉,哪个明星,谁和谁早恋被发现了,谁数学测试拿了满分。
二狗大概是隐约猜到了什么,曾经隐晦地跟时吟打听了顾从礼的事情,时吟笑着把手里的书啪叽砸在他脑袋上:“我哪知道啊。”
二狗嗷嗷叫,大呼自己要不长个子了。
寒假放假前一天,时吟最后一次去了艺体楼。
十二月已经开始艺考,画室里空荡荡的没人,她走到第三间画室,推门进去。
颜料,混合着石膏像,木屑和灰尘。
时吟之前觉得这味道有种很恐怖的成瘾性。
她蹲在门口一个木桌前,上面摆了个桃子。
她抬手,轻轻戳了戳。
桃子叽里咕噜地滚下了桌子,很轻的一声泡沫掉在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画室里几不可闻。
没再破掉。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翻出手机来拨了时母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时母那边声音嘈杂:“吟吟啊,你几点到家呀,妈妈给你烧了鸡翅,还弄了糖醋——”
“妈。”时吟打断她。
“嗯?怎么啦。”
“我去学画画怎么样,”时吟轻快地说,“去学画画,然后艺考,以后考最好的美院。”
第19章 朝日诗歌(1)
时吟见过顾从礼的画, 却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字。
红色的字体凌厉干净,力透纸背, 长长的一行整整齐齐,每一个字高矮大小看着都无甚差别, 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
让时吟这种从小养成的坏习惯写字有点歪的人好生羡慕。
她带着一沓子影印稿回家, 稿子往工作室桌子上一丢,就准备去看个电影摸摸鱼。
刚走出去两步,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揉着眼角的时候,略显疲惫的神情。
前一天同学聚会出去的时候,他也是喝了酒的。
时吟脚步一顿, 背着身倒退着走到桌边,垂眼看着桌上的牛皮纸袋, 静了几秒。
时吟长叹了口气。
这是她的作品,八月要用来参加新人赏的, 她得做到最好。
下午一点,梁秋实来的时候, 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片。
往常这个时间, 时一老师应该正倒着挂在沙发上, 手里捏着psp打游戏,身边堆着薯片袋子和巧克力皮。
而此时, 客厅里空无一人, 茶几上干干净净, 两本漫画书摊开在沙发上,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杂物。
梁秋实以为时吟是出去玩了没在家, 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时一老师?”
没人应声。
梁秋实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时吟穿着居家服坐在电脑前,头上套着一个粉色的小兔子毛巾发箍,细碎的额发全部抓上去,整个人趴在数位板上,只能看得见一个漆黑的脑瓜顶和半个白皙额头。
梁秋实有种撞了鬼的感觉。
从来没有见过天黑以前工作的时一老师。
他走过来,时吟刚好抬起头,手里捏着笔,警惕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梁秋实已经习惯了她的间歇性发疯,冷静道:“您半年前就把钥匙给我了。”
时吟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秒,“哦”了一声,重新垂下头去:“《echo》前几页我之前画出来了,你补一下远景,然后把网点上了吧。”
梁秋实放下东西,弯腰开电脑:“老师,完结篇的彩图你画了吗。”
“……”
时吟假装没听见。
“echo后面十页的原稿呢。”
时吟装聋作哑。
“新人赏八月就开始了,您现在还在修改name吗。”
“……”
时吟终于愤怒地摔了笔:“你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秋实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提醒您一下还有多少工作没做,这都几号了,老师您长点心,我听说新主编可跟赵编辑不一样,是个很不好说话的人。”
他有多不好说话我当然比你清楚。
时吟瞬间就萎了,长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朝梁秋实摆了摆手:“我晚饭之前把分镜草稿改完,今天晚上通宵画出彩页,明天开始画完《echo》剩下的十页原稿,退下吧,球球。”
梁秋实装模作样:“遵旨。”
时吟翻了个白眼。
时吟的新漫画暂定名为《鸿鸣》,画的是刀。
传说上古时期轩辕黄帝造金剑出炉时,余下原料因高温未褪去,自行流向模底,形成刀型,称为鸿鸣刀。
因为是自成刀型,鸿鸣刀自我意识极强,并且威力足以和轩辕剑匹敌,持有者意志力薄弱甚至会被其反噬,黄帝深觉后患无穷,欲以轩辕剑毁之,结果没想到被它化形而逃,从此销声匿迹。
直到汉代才重现于世,而此时,这刀已经能够修炼成人型。
三十多张草稿修完又画了一页原稿,结束已经凌晨了,窗外夜幕低垂,时吟数位板一推,哀嚎一声,整个人平摊在桌子上,头晕眼花,意识模糊。
肚子饿过了头就感受不到饿了,时吟揉了揉眼睛,撑着桌边抬起头来,把修好的分镜草稿发给了顾从礼。
发完,她电脑一推,按了按生疼的脖颈,起身出了工作室。
梁秋实早就回去了,房子里安安静静,客厅没开灯,时吟赤着脚走到落地窗边,拨开绿油油的绿萝藤叶,窗外灯火阑珊,整座城市被盛夏的夜晚温柔浸泡。
连续用眼十几个小时,此时看着街灯像是叠了影,她微眯着眼,看着窗外长街发呆。
时吟没想到会再见到顾从礼。
她没心没肺了六年,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现在想想看,她当年喜欢顾从礼哪儿呢?她对他完全不了解,最直接的吸引,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时吟觉得,她当时其实应该也没那么喜欢顾从礼,之所以会那么执着于他,也只是青春期执念带给她了某种错觉。
可是,她再也没有遇见过第二个像他一样的人。
她青春年少时期的执念起点实在是太高了,导致她直到现在都没能再看上谁,也没有谁覆盖掉他在他脑海里的影子,时吟有些忧郁,觉得自己可能要单身一辈子了。
单就算了,她现在还要斟酌着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顾从礼。
她看着窗外,盘腿直接坐在地毯上,夏夜里风都带着燥热闷潮,不见凉意,时吟将窗户开得大大的,然后伸长了手臂去够旁边的空调遥控,开到最低温。
手机放在一边,开了静音,屏幕亮起,无声地闪烁。
她没注意,垂着头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往卧室里走。
早上走得急,她连被子都没叠,人直接倒进被窝里,沾了枕头就睡。
第二天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最开始的时候,时吟还以为她在做梦。
梦里她在一个火车站一样的地方,站台上空无一人,连列车员都没有,时吟捏着车票茫然地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站台上走,然后就听到了叮铃,叮铃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时吟醒了。
叮铃声却还在。
不急不缓地,以每隔三十秒一次的频率慢吞吞地响着。
时吟眨眨眼,躺在床上歪了下头。
这是门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