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受到的熏陶不同,心思眼界自然也就不同,林家几代人守着一个酿醋的方子,一点一点经营积攒,才有了现如今的产业。
罗家那边,罗父罗母砸锅卖铁供罗三郎读书,日子虽然过得艰苦,心却很大,罗父心中所期盼的,并不是像林家那样的小富即安。
罗大娘作为罗家长女,从小耳闻目濡,性格中就有一些颇像罗父的地方。在她看来,三郎如此行事,将来如何尚未可知,但是像林家大郎二郎那种看似精明实则狭隘之辈,每天只知道盯着那一点鸡毛蒜皮谋划算计,注定是不能成事。
没有大魄力,如何能有大作为单从这一方面来说,三郎就比他们强出许多,不愧是她们罗家的儿郎
“阿姊,我包的角子,你们尝尝吧。”三郎这时候端了一盘煮好的饺子到做豆腐的草棚里。
“好。”罗大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盘子里捏了一个饺子放到自己嘴里,然后又捏了一个送到身旁的罗二娘嘴里,姐妹俩吃得眉开眼笑。
“怎样好吃吧咱今天晚上就吃这个。”面团和馅料都还有不少,等晚一点,院子里这些人都下工了,他们一家人就一起包饺子吃。
“好吃你多做点,我拿一盘回去。”那偏心的老太婆没有道理可讲,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两口子在外头吃了好吃的却不想着她那心肝宝贝六郎,还不知道怎么不高兴,就算当面不好说什么,背地里肯定也得给她小鞋穿,或者将来再寻个缘由敲打。
“那有什么,我到时候多做一点让你们拿回去。”罗用满口答应。大娘虽然没有多说,但林家那边的情况他多少也知道一点,之前那大半年时间,罗大姐可是顶着那边的压力在看顾他们兄妹几个,如今自己起来了,自然不能再叫她难做。
说着,罗用又让院子里这些帮工的都尝了尝这个饺子:“啥时候家里来了亲戚朋友,也做几个给他们尝尝,都知晓吃法了,将来买豆腐的人才会多。”
帮工们笑嘻嘻过来吃了饺子,虽然就这么一盘饺子,一人只能分到一两个,可别的不说,光是这么好的白面,他们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上几回,白面精贵,不舍得吃啊。话说三郎做的这个角子实在好吃,他们现在先记个味儿,将来自己才好照着做。
吃完了饺子,大伙儿干活更有劲了,手上忙活着,嘴上还不停说着三郎如何如何,这几天有不少县城里的人跑他们这儿来买豆腐,不管来的是什么样的人,罗三郎接待起来都是游刃有余,看得这些村人很是佩服。
有时候罗三郎还会给他们讲讲经营之道,那些新奇的理念,很是让人耳目一新。比如他说,他们西坡村多几户人家做豆腐也不要紧,只要能把名声做出去,十里八乡的人都到他们这里来买豆腐,那么到时候无论村人们每天做多少豆腐,都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比如他还说,来他们西坡村买豆腐的人多了,旁的钱也就变得好挣了。比如说有些人远道而来,当天不能打一个来回的,村子里可以给他们供应饭食和住宿,赚取些许银钱。夏季炎热,可以在路口摆个茶摊,等等等等。
在这些村人眼里,罗三郎简直就是顶顶的聪明人。
乔大公子撇撇嘴,听得有些不以为然,那罗三郎确实是有几分能耐,不过自己将来肯定比他更能耐。在这山沟沟里能有什么搞头,等他学会了做豆腐,就到城里去开一家豆腐坊,稍作积攒之后,再把自己的豆腐坊开到石洲,开到长安
熊熊斗志燃起,乔大公子身上愈发有劲,把石磨推得呼呼作响,看得院子里一众帮工连连咋舌,这城里来的小孩力气就是大啊
那边,罗三郎独自一人出了院子,顺着他家院子附近的一条土路,爬上村口那个小土坡,这地方视野好,村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的,都可以看到。
在罗三郎的记忆中,从前他在城里读书的时候,每到休息的日子回到村里,远远就能看到,阿母和阿姊站在村口这片高高的土坡上
罗用踩着积雪爬到坡上,看到那里已经有人了,一个穿着破旧的小孩正缩着身子蹲在那儿。
“这冷的天,你蹲这儿干啥”这小孩罗用知道,他爹这会儿就在罗家院子里干活呢,怪不得蹲这儿缩着呢,估计刚刚爬坡的时候,都是猫着腰溜上来的,要是被他老子给逮着了,少不得要挨顿训。
“阿爷进城送豆腐去了,说回来给我买炊饼。”那小孩一看是罗三郎,就有点心虚,生怕他给自家老子告状,他爹娘这几天都不知道跟他说了多少回了,天太冷,叫他老实待在屋里,不要总往外头跑。
“你现在回去,我不告诉他们。”罗用说道。
“”那小孩儿蹲那儿磨磨唧唧的,就是不肯走,前几天他爷爷差不多就是这个点回来的。
“”罗用就站那儿看着他,心想这小子要是再不肯听话,自己就把他拎到自家院子去,叫他爹好好揍一顿,这冷的天,这么丁点大的小孩,穿得这么少,一直蹲这儿吹风,一旦生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
就在两人对峙的功夫,村口前边那条土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个人,那小孩眼尖,一下就认出是他爷爷,口里喊着阿爷,站起来就往坡下冲去。
“别过来别过来,这冷的天,你跑这儿来干啥”那老头见到他孙子,连忙小跑过来。这大冷天的,前些天下的雪堆积在路面上,被人踩得要化不化,形成一个个泥泞的雪洼子,一脚踩下去,能冻到骨头里。
明明是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完全已经是一个小老儿了,那老头三步两步跑到近前,弯腰将他孙儿抱了起来,动作有些迟缓,明显是吃力的。
小娃娃不懂事,还闹着跟爷爷讨炊饼吃,直到老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饼递给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窝在他爷爷怀里啃起饼来。这么一块炊饼,对村子里这些小孩来说,已经是顶顶好吃的东西了。
这老头从罗用这里拿豆腐,一斗豆子能换到十三方豆腐,多给三方,算是批发价,他今天早晨背过来三斗豆子,罗用给了他四十方豆腐,多给的那一方是添头。
这些豆腐背到城里,一般情况下,四方豆腐能卖一文钱,这一筐豆腐就能卖十文钱。最近城中豆腐价格比较乱,有些村民看人开价,价格高的,甚至还卖到过一文钱一方,不过那是早前了,最近这些天背豆腐进城的村人多了,价格也就稍微稳定了一些。
这年头粮食便宜,今年秋里,一斗米才能卖到三文钱,豆子那就更便宜了,两文钱一斗都没什么人要。农户人家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亩地也产不了几文钱,所以就算是辛苦,路途遥远天气恶劣,这几天还是有不少村民背了豆腐进城去卖,而且还不断有人加入。
罗用站在坡上,看着陆续有村人从这条小路回来,他们一个个衣衫单薄,双脚被冻得黑红开裂,脸上却都带着喜色,显然,卖豆腐挣到的这些钱让他们感觉十分满足。
罗用听说过,这个朝代的长安城,是怎样的一番繁华景象,他也知道,这时候是有各种贱籍存在的,很多人对于自己的生死都不能自主。
他不知道自己的到来,究竟是一个偶然,还是有谁在刻意安排。若是刻意安排,那么对方究竟希望他做些什么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
无论身在何处,何年何月,他都只会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许上天可以决定让他什么时候死,却不能决定让他怎么活。
第7章 阿枝
时间进入十一月底,来西坡村卖豆腐的人越来越多,有附近村子里的,有离石县中的,甚至还有少数从更远的地方过来的。
西坡村距离离石县并不算十分远,脚程快一点的人,凌晨三四点钟出发,正午时分就能到,村人为了能够早去早回,一般夜里就走了,一群人结对而行,倒也不算危险,就是十分寒冷。
待到豆腐这个东西在离石县中流行起来了以后,和离石县有商业往来的其他地方,很快也就得到了消息,最早是有些富户商人,赶着牛车马车过来采买,后来又有一些成群结队的脚夫背着豆子过来换豆腐。
这些天又下起了大雪,天气愈发寒冷了,遇到那些远行而来的,罗三郎常常都要请人喝一碗辣的酱汁豆腐脑。
早早熬好的浓稠姜汁用罐子装了放在煮豆浆的灶台上,这几个灶台从早到晚一直烧着,姜汁放在上面也不怕凉了,那姜汁里面放了红糖,虽是只有一点,但好歹也能吃出个甜味。
门外又来一辆马车,这年头能用得起马车的都是贵人,罗三郎迎出门去,将人引入院中,又捧上几碗热腾腾的姜汁豆腐脑。
“三郎,上回你说的凉拌冻豆腐,我回去照着做了,翁婆都很喜爱,这回你再跟我说说豆腐的其他吃法吧。”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长得唇红齿白眉目风流,一看就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这少年头上戴着皮毛,身上裹着皮袄,坐在这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里,捧着个粗陶碗哈呲哈呲喝着豆腐脑,不远处就是一群衣着粗陋的村人,他也浑不在意。
这人名叫马飞阳,是离石县中有名的公子哥儿,马家在县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祖上就出过几个做官的,他们这一支虽然发展得没有长安那边的亲戚那么好,说起来,那也是朝中有人,跟那些没有根基的小门小户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就这么一个生在本地土豪家族的公子哥儿,也是家里花了不少力气,好容易才把他弄到县学去读书,说起来,罗三郎跟他还是同窗,只不过罗三郎刚入学没多久,这丫就被县学给赶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时候的教书先生们还是相当硬气,而且地方政治相对也比较清明,按当朝的规制,地方官员要为县学中的学生品质负责。
想要保质保量,就不能被当地那些乡绅土豪牵着鼻子走,在这方面,他们离石县县学做得还是很不错,要不然像罗三郎这种穷学生,当初就不会有机会进县学了。
这马飞阳在叔伯兄弟中排行第九,人称马九,这家伙从小到大就在离石县中四处晃荡,也算是闯出了一些名声,不过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当初马飞阳被县学除名的时候,罗三郎也曾听人说过不少他的光荣事迹,后来罗三郎半死不活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县学那边也没了他的位置,现如今这一对难兄难弟久别重逢,那真是分外投缘。
“这大冷天的,总吃凉拌也是不好,今天我跟你说个鱼头豆腐汤吧。”上一回是因为家里的鲜豆腐实在不够了,马九这家伙要得又多又急,罗用只好给它凑了些冻豆腐,这小子说没见过冻豆腐,不会吃,罗用就稍微跟他说了一下吃法。
“甚好,这鱼头豆腐汤如何做”马九三口两口喝完了姜汁豆腐脑,把手里的粗陶碗往旁边一递,他身旁的仆役就伸手把碗接了过去,和自己手里那个碗一起,放到了一旁的水盆里。
“这汤做起来倒也容易”只要家里头有那煎鱼用的几两油,又有干烧不裂的锅,这汤做起来自然就容易了,可惜罗家现在都没有,于是他也就只有给别人说说的份,自个儿根本吃不着。
“三郎,点豆腐了。”那边灶台前,姚茂云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喊罗用过去点豆腐,二娘她们这会儿都不在院子里。
“就来。”锅里的豆腐耽误不得,罗用跑过去点豆腐,马九也颠颠跟过去,俩人就站在灶台边上继续唠,唠着唠着,有点馋豆花了,就叫罗用再给他打一碗。
这俩人关系好得呀,姚茂云他们在一旁看着,还当罗三郎之前在县城里读书的时候,跟这马九郎关系多么好呢。
其实罗用心里也知道,这小子是想从自己身上挖宝呢,不过刚好,罗用也有心想要跟他交好,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甚是投缘。
这个时候,在村里那口古井边的草亭中,二娘她们几个正在这边磨豆浆。
昨天中午,有一个从城里来罗家买豆腐的中年男人,看罗二娘的眼神有些轻浮猥琐,然后今天一早,罗用就安排她们上这边磨豆浆来了,院子那边就剩下一群男的。
刚好这几天做出来的豆腐都不够卖,尤其只有一个石磨,磨豆浆的过程太慢,磨出来的豆浆总是不够用。
乔俊林也被安排到这边来了,主要考虑到他们家在离石县名气也是比较大。
虽说乔家那点事,县里也没几个人不知道的,但要是被人看到乔家大郎在乡下帮人推磨,传出话去,乔俊林他老子肯定面上无光,到时候追究起来,林家老太太就有些难做,那老太婆不痛快了,罗大娘肯定也甭想痛快。
天气寒冷,草亭这边四面透风,好在罗家最近挣了些钱,保暖衣物也稍稍置办了些,这时候罗二娘罗四娘身上都穿着兔皮袄子,也不是那种雪白的白兔皮,就是很普通的灰兔皮,但也着实让村子里的姑娘们羡慕了一番。
最近村子里很热闹,天气再冷,也挡不住村人们越来越活泛的心思,那些有家里人正在罗家学做豆腐的,自然是满怀期待,至于其他人家,要么正在观望,从二娘他们这里探口风,琢磨着要如何才能学到这门做豆腐的手艺,还有一些人干脆已经背着箩筐出门卖豆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