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BY:报纸糊墙
报纸糊墙  发于:2023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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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圣人出来解围,让众人莫再相争,这两边的路还是一起休吧。

他这虽是做了和事佬,但不知为何,朝堂之上不少人都觉得,圣人这其实就是在回护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心里或许也是这般想,毕竟这朝堂之上的斗争凶险异常,圣人的身体近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将来新帝登基,若想皇位坐得稳,还得指望他这个亲舅的支持。

而皇帝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他自己不说,自然便无人知晓。

罗用早前在翻阅资料的时候,有意见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让他忍不住多想了一想。

按那书册所言,圣人在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曾与长孙无忌详谈,问他改让吴王李恪当皇帝怎么样

吴王李恪乃是杨氏贵妃所出,这杨氏,便是隋炀帝杨广的亲生女儿,他既不是长孙皇后所出,自然也就不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了,再加上李恪这个人也比李治更有主见,明显就是个不好拿捏的,长孙无忌对于这件事自然十分反对,他既反对,李世民便也就作罢了。

待李治登基,长孙无忌手握重权,后来便趁着朝中查处房遗爱谋反案的时候,诬陷李恪,将他处死。

历史上,长孙无忌因为做了这件事,他的评价往往也就比较负面。

然而罗用近来思索,李世民因何要对长孙无忌说起这件事,是因为身体不好脑子也跟着糊涂了,还是他原本就有心要借长孙无忌之手除掉李恪。

李恪身份特殊,父母双方皆是皇族,再加上他行为端正,在朝臣之中也拥有着比较好的评价,他若有心起事,必定能召集到不少支持者。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世民从一开始就在算计长孙无忌,为自己的继承人做更长远的谋划。

他既让长孙无忌除掉李恪,替李治拔除了这个潜在的威胁,也因此让长孙无忌这个人失了清名,后来即便是李治借着武氏之手铲除长孙无忌,他也没有因此背上多少骂名,即便这个人是他的亲舅舅,登基之初更是为他出过许多力。

对于背负骂名这件事,怕是再没有什么人的感受比李世民更加深刻的了。

在这个讲究孝道的年代,因为当初的那一场玄武门之变,他这一辈子,几乎就是背着骂名过的。

铲除李恪这件事,即便李世民自己有心,他肯定也不会贸然付诸行动。说白了长孙无忌就是傻。

无论李世民是否刻意算计,现实的结果就是,在那一场新旧王权的交替当中,长孙无忌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和权势,给他父子二人当了一回踏脚石。

再来看眼下这时候,在这朝堂上下,与圣人关系最好走得最近的,也就是长孙无忌了,往往也表现出十分的信任。

如果连这样的亲近和信任背后都藏着算计,罗用很难想象,李世民这个人究竟有多可怕,而他的人生,又有多么孤独。

真正的孤独并不是独处时的孤独,而是在一个喧嚣世界却没有朋友,与人亲近却不能交心。

帝王大抵都是孤独的,杨广、李渊、李世民、李治、武则天,谁人不孤独,尤其是当生命快要走到终点的时候,往往分外孤独。

第452章 火中取栗

四月底, 阿普等人抵达长安。

阿普与五郎关系好, 对于他们的到来, 五郎显得格外高兴。

那些羊绒作坊与毛巾作坊的管事织工, 还有那几名常乐书院学子, 便只在长安城中歇息整顿数日, 很快便又再次启程,去往江南。阿普他们则在长安城中留了下来。

阿普这一次除了自己,另外还带了四名族人过来, 都是比较精明能干,有进取心的人。

罗用让他们先在南北杂货帮忙,学习经营之道,将来若有更合适的去处,再另作安排。

罗家人以及罗用的那些弟子在洛阳江南等地, 亦有不少产业,但是安普他们既是昆仑人出身,眼下还是待在这长安城中更为稳妥。

虽说在这长安城中,现下依旧存在买卖昆仑奴的现象, 但既为国都, 治安自然总是要比别处好些。

就在前些年, 中原地区买卖南方蛮人都还比较常见,照理说那些也是唐人, 都能被人抢掠了去卖, 更别提原本就是以奴仆身份生活在大唐的昆仑人了。

这一晚, 罗用寻阿普说话, 问他这一次来长安,是否还有其他的打算。

阿普据实相告,说自己上一次来长安城献粮种的时候,期间见过不少昆仑人,与他们有过一些交谈,其中很多人还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重获自由之身,不再为奴。

“长安城中的昆仑人皆是为奴,别处亦然,许多唐人便以为昆仑人天生便是奴仆,我常常忧心,我的族人终有一日亦将沦为奴仆。”阿普对罗用说道。

无论是为了长安城中那些渴望自由的昆仑奴也好,还是为了他的族人也好,甚至只是为了自己,他都很想改变这种现状。

“此事怕是十分艰难。”罗用言道。

“我知。”阿普心中有数。

“纵使你为此耗费终生,也未必能够达成。”罗用又道。

“耗费终生亦无妨。”阿普说。

罗用于是便不再言语。

昆仑奴的问题,不仅仅涉及昆仑人,它其实关系到眼下这个社会普遍存在的蓄奴现象。

只要在大唐这片土地上人口依旧是可以合法买卖的,那么什么人便都有可能被卖,并非单单只有昆仑人。即便是身居高位之人,有朝一日跌落了,他和他的家人很可能就会沦为奴婢。

然而现在若说让那些上流阶的人层放弃蓄奴,那他们是万万不肯的。

若是家奴不再为奴,那要如何保证他们的忠心如何才能让他们不去忤逆自己的家主

在二十一世纪,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条底线,那就是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

即便这一条底线也是时常受到挑衅和践踏,但它始终都在人们心里,不会轻易被谁抹去。

而在公元七世纪这时候,那条底线是不存在的,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心目中的,是另外一条线,那就是主人与奴婢之间的界线。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奴婢既同资财,即合由主处分,辄将其女私嫁与人,须计婢赃,准盗论罪。”

“诸主殴部曲至死者,徒一年,故杀者,加一等,其有愆犯决罚至死,及过失杀者,各勿论。”

“其有过失杀缌麻以上部曲者、奴婢者,各无罪。”

“诸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

“”

从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到人人平等,这是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也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而阿普他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帮助更多昆仑人,使他们获得自由,从而逐渐打破人们心中昆仑人必然为奴的这种固有观念。

相对于推翻整个蓄奴制度,他们的目标显然更容易达成,罗用也表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愿意为他们提供助力。

“眼下这般形势,尔等欲行之事,就如火中取栗,只可一粒一粒慢慢取之,万不可心急,亦不可轻易与人冲撞。”

昆仑人的力量十分弱小,若是一时间太过心急,引起长安城中某些大家族的反扑,届时矛盾升级,这大唐上下,又有几个人会站在昆仑人那一边呢

“我知。”阿普答应道。

“如若遇着难缠之人,你便来寻我商议,我这些年在这长安城中亦识得几个人,兴许也能有些助益。”罗用说道。

“又要与师父添许多麻烦。”阿普郑重向罗用行礼拜谢。

“麻烦些总是难免,该做的事情,再麻烦也是要做。”罗用说道。

罗用从前也是很怕麻烦,近年却是有些转性,常常要与这些麻烦事较劲,看最后究竟是他自己怕麻烦多些,还是那些麻烦事怕他这块棺材板多些。

作为阿普的师父,听到自己的弟子说愿意为做这一件事耗费终生的时候,罗用心里其实是很骄傲的。

然而又怕他吃亏,不愿白白看着这一颗赤子之心,最终却喂了狼,于是细细与他叮嘱:

“尔当谨记,未必所有与你有着同样肤色,同样不幸遭遇的人,便都是好人。”

“弱小并不等同良善,同情与信任之间的界限,需得时刻划分清楚。”

“”

这一夜,师徒二人促膝长谈,直到天色将明,才各自歇下了。

几日之后,又逢初一大朝,罗用清晨在家中吃完早饭,坐着马车出门,赶在坊门初开之时出发去上朝。

农历五月初一,长安城中已是春末时节,早起并不艰难,再者罗家居住的县主府距离宫城并不很远,上朝之日亦无须起得十分早。

马车驶出县主府的时候,时间约莫是清晨五点,坊门方才开了,进出行人已有不少。

坊间那几家卖吃食的铺子,更是早早便已开张,这时候一些铺子里的店家伙计正忙得脚不沾地。

罗用推开车窗,看着街上的景象,宽敞的水泥路面,水渠边是杨柳低垂,临街各间铺子大多都已开张,坊间街道上行人车马颇多。

入目所及,这些往来的人们大多穿着彩色衣裳,倒也不是说他们这个坊的人出身个个都很高,而是这衣服颜色的事情,现在已是没人管了。

自从上回朝堂上有人说过这件事以后,那些新式布坊确实也是消停了一段时日,后来风声过了,又都纷纷开始卖货。

初时只是十分低调地买卖些许,后来见是没人管,便也放开了手脚,从前那几家最早的商号,加上后来又新开的几家商号,这些新式布坊纷纷活络起来,不多久,这长安城中的布料市场又再次红火起来。

现在长安百姓但凡是手头宽裕点的,就要给自己和家人买机织彩布做衣裳,满大街都是穿这种衣裳的人。

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罗用不禁想起唐律上关于婚姻的一条:“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以配合。”

这里的色类,并非是之不同肤色的人种,而是指不同颜色的衣服,代表处在不同阶层的男女。

如今再看这坊间,再想通过衣着颜色辨别一个人的身份出身,怕是很难了。想到这里,罗用心中便觉十分快意。

待到了宫门,罗用下车步行。

初一十五这两次大朝,上朝的官员比较多,罗用刚到,便遇着一个常在机器坊与他学算术的同僚,两人打过招呼,一同往那上朝的大殿行去,之后又陆续遇着几个相熟的。

不多时,他们又遇到正要出宫的徐内侍,道是要去宫外采买一些物什,他身边的那个年轻寺人罗用也认得,跟在徐内侍身边许多年了,从前初见他时,还是一副不知事的小孩儿模样,如今倒是大了。

徐内侍要去采买,罗用他们要去上朝,双方打过一个招呼,各自继续行路。

行过一段,徐内侍回头去看,这时候天色已然亮透,罗用与其他几名官员,正结伴行走在宫城大道之上。

眼下这时节,春色已是深了,宫城之中,宫殿巍峨,绿树茵茵

“徐内侍。”

“走吧,我等早些出宫去。”

这一日的早朝,依旧说的是那修路之事,西面和南面两条路要同时开工,所需投入的人力物力十分巨大。

就这两条路具体要修什么路,朝中上下讨论了许久,最后决定河西那条路修铁轨,岭南那条路在平缓的路段修木轨,至于那些陡峭难行的路段,便先修水泥路。

时年六月,河南道铁轨全线竣工。

六月中旬,河西路开工。

七月初,岭南路开工。

八月底,圣人东巡。

十二月初,归来。

次年正月,杜如晦长子杜构被任命为长安县令,罗用升工部侍郎,兼万年县令。

第453章 终章

贞观二十三年夏末, 在大唐东面的一片大海中, 一艘木船正缓缓向着海岸线驶来。

“此乃何处不知是在江南还是江北”船上几名人员正站在甲板上说话。

他们早些时日途经一个岛国,并且在那里停留整顿数日,也明确了接下来的航线,所以这时候就能确定,眼前这条海岸线的后面, 应该就是大唐地界。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在大唐的哪一处,毕竟这个年代也没个卫星定位系统, 他们这一行人, 对这条海岸线显然也不熟悉。

“便先往北走。”其中一名青年言道:“若是去了南边,之后又要北上,逆水而行,慢且费力。”

“若是去得太北, 可莫要到了高句丽才好。”另一名略矮的青年言道。

其余几人也是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便是去了高句丽也不怕, 倭人不是说了, 近年高句丽与唐常有商贾往来, 早都不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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