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BY:报纸糊墙
报纸糊墙  发于:2023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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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这位郎君气宇轩昂,并非庸碌之辈,因何会嫌这白酒太贵”罗用看了看眼前这个商贾,笑着问道。

他前两日就在城里头看到过这个人,当时这人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和十来匹高头大马。

观他那些随从个个孔武有力,马匹亦是十分神气,怎么着都得是一个家底厚实的,不过他本人穿得并不奢华,一行人入住的是城里头一家还算干净整洁的客舍。

“贵了就是贵了,与我是否气宇轩昂又有何关联”那人皱眉道。

“怎的就无关联。”罗用亲自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言道:“这世间的物价,又岂有定数那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世人若是喜爱,便以之为贵,若是不喜,便以之为贱,某这白酒甚是稀罕,卖五两银并不为过,这位郎君并非囊中羞涩之辈,因何会嫌太贵”

“敢问明府,贵县一名脚夫,一日能挣多少钱”那人问罗用。

“若是与人做脚夫,一日不过二三文,若是自己挑了豆腐出去卖,兴许能多挣些,只是要担些风险,并非日日都能卖得好价钱。”罗用回答说。

“听闻贵县差役薪酬颇丰,敢问明府,他们一年能挣多少钱”对方又问。

“一月三百文,一年便是三千六百文。”罗用回答说。

“脚夫一日才挣二三文,薪酬颇丰的差役一年也才得三千六百文,在公府当差两年,怕也买不起这一坛子白酒,明府因何说这白酒不贵”对方看起来颇有几分愤慨,这话说的,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质问了。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铺子里头的气氛顿时也变得有几分怪异起来,众人面面相觑,端看这常乐县的年轻县令要如何应对。

“足下可是脚夫”罗用轻轻挑了一下眉毛,问他道。

“自然不是。”对方哼道。

“可是差役”罗用又问。

“也不是。”那人看起来已是有几分不耐烦了。

“足下既不是脚夫也不是差役,我这白酒既不是卖与脚夫也不是卖与差役,因何又要拿他们来比”罗用无奈道。

“你身为一县之长,自是要以百姓民生为重,外面那些脚夫一日只得二三文钱,你却在这里喝着五两银一坛的酒,心中竟是不觉愧疚”那人看向罗用的眼神,这时候已经完全写满了否定。

愧疚你妈老子要是不卖这五两银一坛的酒,常乐县的水利工程建设哪里会有提上日程那一日,不把用水问题解决了,县中百姓的生活水平怎么能有一个质的飞跃。

当然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当面把人当肥羊宰的事情不能干,肥羊也是有尊严的,得给他们留些面子。

“这位郎君从前可是经历过贫苦”罗用还是一副我不生气我很好说话的样子。

“是又如何”对方一甩袖子。

在眼下这个极其讲究出身背景的年代,问人从前是不是贫穷落魄过,根本就是揭人老底,这年头的人大多不以白手起家为荣,而是以出身低微为耻。

“那道难怪了。”罗用好像一点都没看出对方的不高兴:“经历过饥荒的人,一辈子都不舍得浪费粮食,经历过贫苦的人,大多终生勤俭,罗某幼时家贫,自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我观你倒不像是幼时家贫的模样。”这话就有几分指责罗用忘本的意思了。

“难道非得将一文钱掰成两瓣花,才像是幼年家贫的模样”罗用笑着又与那人斟了一杯酒,完了还不忘招呼屋子里的人:“诸位郎君还请随意,桌面上的酒若是不够了,便自己掏钱去柜上买吧。”

“瞧把这棺材板儿给抠的。”

“得得,咱也去买一坛子。”

“这酒真是够劲”

“瞧你这脸红的,缓缓吧,莫要喝醉了。”

“”

这一边,罗用还在于方才那人说话:“足下长我几岁,有些话,某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对方的态度这时候倒是好了几分,方才他承认自己从前有过贫苦的生活,罗用非但没有笑话他,还说自己年幼是家里也很穷,这在一定程度上博得了他的好感。

“节俭自是美德。”罗用轻抿了一口白酒,说道:“只是这节俭与节俭之间,还有一些不同。”

“如何不同”对方问道。这时候罗用已经基本掌握住了这一场谈话的主动权。

“有些人节俭,是因为自身的克制与淡薄,既能怜惜物力,又能超然物外,那自然是美德。”罗用说道:

“还有一些人节俭,纯粹就是因为花不出钱去,一花钱他就心疼肉疼,这就不是美德,而是障碍。这两种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节俭之人,实则完全不同。”

“就好比是南人种稻,田水不足之时,就需得将一整条田埂堵得严严实实,一瓢水都不能让它漏将出去,若是田水充沛的时候,自然就要打开田埂放水。”

“足下如今家资颇丰,因何还不肯打开田埂放水。你这田埂不开,下坎的稻田如何能够等到清水我这白酒不卖,酒坊如何挣得来钱,这酒坊上上下下多少张嘴,又要拿什么去填,那城外的农户,来年的粮食又如何能卖得到好价钱”

“这”那商贾被罗用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是一花钱就肉疼没错,明明这些年买卖越做越大,家底也颇丰厚,但他就是花不出去钱,吃着最普通的饭食,穿着最普通的衣裳,出门在外也只舍得住最普通的客舍。

他素来以节俭自居,今日却被罗用这一番话给点醒了,他这不是节俭,他这是一种障碍,现在他都是这么有钱的人了,他若是不舍得花钱,穷人们又要到哪里去挣钱呢

“三郎言之有理啊”想通了以后,心中真是无限感慨啊世人都说离石罗三郎不是寻常人物,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啊。

“足下今日可要买酒”罗用笑了笑,抬手又给他斟了一杯。

“买”那人一口将这杯酒饮尽,重重将酒杯放到桌面上,大声说道。

“”全程旁观的乔俊林受益匪浅。

昨天晚上罗用给乔俊林上课,他说销售是一门深奥的学问,要想从顾客的钱袋里掏出更多钱,就得学会深入顾客的内心,跟他们谈一谈人生和理想。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第279章 酒尾

常乐酒坊开张第一日, 因着罗县令那一番言辞, 引得不少商贾富户们纷纷开了田埂放水, 那白酒的酒价虽贵,最后却也卖了不少。

柜面上那几个差役匠人称银子绞银子忙得不可开交,只那一日, 便挣得白银上百斤。

这件事传开以后, 据说就连一出生就被家里人在嘴里抹了蜜手上粘了胶的粟特人, 都对这位常乐县令肃然起敬。

与此同时,常乐县能产白酒的消息也渐渐传了出去, 都言此酒之烈性,这世间没有一种酒能够与它相比。

然后慢慢的,来常乐县卖酒的人便也越来越多起来。听闻突厥的商贾也曾来常乐县买酒, 知道的人都说这是给他们可汗买的。

敦煌那边, 眼下已是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节, 那边也有不少商贾到常乐县买酒,买回去以后, 就将那一坛子一坛子的白酒摆在柜面上。

客人来了, 要买一杯便与他们打一杯,要买一壶便与他们打一壶。那细口的白瓷小酒壶,一壶约莫能倒满六七个小杯, 二三人分着喝了,约莫也能喝个微醺。

只那价钱着实太贵,寻常人家并不舍得买,倒是街面上时常可以看到一些常乐县那边的脚夫挑着担子叫卖酒尾, 言是那白酒分酒头、酒心、酒尾,五两银一坛子的那个便是酒心,一批白酒酿出来,最好的便是那个。

酒头最是烈性,略有杂味,并不拿出来卖,听闻罗县令留着它们另有用途。酒尾的滋味略显寡淡,并不与五两银一坛子的酒心混装,每每有一批新酒酿出来,这些酒尾便都低价卖了,当地人知晓他们哪一日出酒,往往天不亮就挑着担子到那酒坊门口等着,待到买得了酒尾,再担到敦煌晋昌等地叫卖。

脚夫们挑着这一担子酒尾出去,往往就要三五日才能回来,若往敦煌去的,去的路上一日,回来路上一日,中间在敦煌那边卖酒也要花上一二日的工夫。

卖豆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豆腐价贱,卖得快些,常常刚到敦煌城外,就能遇到一些等着买豆腐的商家。

若是去往晋昌,那路途就要稍近一些,只是晋昌城小,不如敦煌繁华热闹,买货的人也没有敦煌那么多。

“”

“酒尾酒尾常乐酒尾”

“你这酒尾怎卖”

“两文钱一合,都是一样的价钱。”

“我这铺子里头常有客人要吃,你与我算便宜些”

“你若能买一升,我便多送你一合。”

“我买一斗,你多送我三升。”

“那如何使得”

“莫走莫走你先过来,我看看你的酒。”

“酒便都是那酒,有甚好看”

“那不一样,听闻还有往酒里头掺了水的。”

“那如何能够”

“”

“”

“哎,你这可是常乐的酒尾”

“正是。”

“价钱几何”

“两文钱一合。”

“与我打一合来。”

“哎。”

“”

整日在外头卖酒,遇着的人也是形形色色,有些人爽快有些人磨叽,还价的人也很多,但是这两文钱一合的价钱也是这些脚夫之间商量好了的,轻易不肯松口。

在这城里头转上一整日,待到天色暗了,便到相熟的客舍去投宿,基本上他们这些人都在一处,相互间熟悉些,遇着什么事也好相互扶持,再加上这人多势众的,外人亦不敢轻易欺辱。

脚夫们投宿的客舍十分简陋,破破落落一个院子,要甚没甚,住一晚便只要两文钱。

几间土坯屋子,几个大通铺,铺上也只铺了草席,连块布料都无,院子外头有个灶台,只是要生火做饭的话,便要另外给钱。

这些卖酒的汉子们通常也不生火,就着清水,吃几口从家里带出来的干粮,草草将肚子填饱了,便各自歇下。

有些个关系好的,也会凑在一起说说闲话,无外乎就是说说今日遇着些什么人什么事,还有明后日回去那一路要与谁一道走,他们这些卖酒的人,回去的路上身上个个都揣着钱,也怕被人盯上,最好就是多找几个人一起走,有时候若是遇着东去的商队,那路上就更加热闹安全些。

“”

“我这没剩多少了,要不了半日便能卖完。”

“我怕是要再多卖一日。”

“后日一早好些人都要回去,你若是再晚一日,路上人就少了。”

“唉”

“明日你再卖一日,若是不能卖完,天黑前便找个食铺便宜卖了吧,不过就是少挣些,也不亏钱。”

“我再寻思寻思。”

“还寻思个甚,今日你便是去错了地方,人家前脚刚卖过了,你后脚又去,那还能卖出去什么酒”

“我又如何能够料到。”

“罢了,你也别寻思了,明日把这些酒都卖了,与我们一道回去便是。”

“无妨,我便是多待一两日,届时若有商队要去往常乐县,与他们一道过去便是。”

“你可莫要犯糊涂。你道那些胡商都是好相与的,听闻在那大沙漠里头,杀人劫货的事情常有发生,抢货的可不止是强盗,商队之间相互也抢,那些个可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你一个人就敢跟他们一道走届时若是有人起了歪心”

“他说得有道理。”

“是啊,你一个人千万不敢跟那些胡商走。”

“好歹也得寻几个咱常乐县的一起。”

“对对。”

“不是还有那些个卖豆腐的,你到时候上城门那边瞅瞅,应是能寻着一起回去的。”

“其实最好还是与我们一道走。

“”

那汉子终究还是听了劝,第二日又出去卖了一日酒,剩下一些没卖完的,便寻了个食铺,多送了几合,贱价卖与那店家。

又在那小院里歇了一晚,第二日天未亮,这些人便都起来了,一个个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铜钱,担子上挂着卖完了酒的酒桶,桶里头还装了不少用来抵酒钱的粮食肉脯。

敦煌这边铜钱也是不多,常常不够市面流通之用,百姓买卖货物的时候,大宗的买卖,常常都是用的绢帛,有时候也用金银财物,甚至还有各种香料。若是几文钱的小买卖,常常就用粮食肉脯来抵。

一群人天未亮便出发,一路上紧赶慢赶,也是一直走到了天黑以后才回到了常乐县。

这些人的家里人自然十分欢喜,又是烧水又是做饭的,连平时不舍得用的油灯也点上了,一家人围在一起数一数铜钱,就这几日的工夫,比从前累死累活一个月都要挣得多,若不是那新来的县令,他们常乐县可寻不着这样的好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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