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窗这张两人小餐桌，挤得满满当当，陆扬从没吃过菜色这么丰富的面，抬头看一眼叶秾，看她眼角嘴巴那一点点笑意，被这份灯光下带足了烟火气的温柔撩动。

换成平时他一定要说点什么的，可在当下竟说不出话来，猜测自己现在一脸呆相，只好低头，先平稳一下心跳。

陆扬还像上回一样拍了照片，这回不光是拍了手，还拍了叶秾低头吃面的样子，露出一束乌发，和一点挺翘鼻尖。

他比吃了面还高兴，心满意足的把这张照片归到特别相册里，那相册里面只有这两张照片，秀色可餐，原来是句真话。

他一边吃面一边偷看叶秾，叶秾当然发现了，但她不动声色，决定把话题拉到认真严肃的问题上去，浇来他那点绮思，于是她问：“你是自由职业，找到毕业之后挂靠交金的公司了吗？”

陆扬一听她口吻公事化，知道大概是自己把她看急了，并没觉得失望，嘴角反而翘起来，埋头把三虾浇头全拌进面里，一边用小青菜刮料碟上的虾籽，一边说：“我自己交金。”

叶秾继续问他：“那你以后就呆在上海吗？”

陆扬笑：“我就是本地的。”

叶秾有点意外，她念大学的时候，本市的学生都是家长的宝贝，因为离得近，所以经常有人来给他们换被子送吃的，甘棠每周回家，都要带妈妈烧好的小菜回来，可她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一次也没看见陆扬的家人上门。

陆扬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耸耸肩：“我小时候妈妈就去世了。”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爸爸早早就再婚了，奶奶爷爷一去世，他就自己一个人过。

叶秾举着筷子，刚刚硬起来的声调又软了，她知道缺少一方亲人是什么滋味，她说不出安慰的话，把剩下那块焖肉也推给陆扬：“吃吧。”

陆扬从没觉得自己可怜，爷爷奶奶都很疼爱他，就算后来又有了孙辈，也没有减薄一点对他的好，但如果因为这个，叶秾会对他心软，那他愿意被可怜一下。

陆扬早就发现了，叶秾其实是个心里很柔软的人。

他决定趁胜追击：“看电影去吗？”

叶秾看着他，噗哧一下笑了，笑完依旧拒绝了他，“我有工作。”

“行吧。”陆扬很好说话，看来一个灯泡只能换一碗面，陆扬低头想想，依旧觉得很划算。

吃完面，叶秾坐到桌前继续工作，陆扬洗碗，这活他已经熟门熟路，把围裙往脖子里一套，腰上两根带子系不住，塞在牛仔裤口袋里，哗啦啦洗碗。

叶秾问他：“你不用更新吗？”她对这个行业也有了一点新了解，思思爱看这些，叶秾一问，她就眼冒精光，给叶秾科普了男频女频，和她最爱的耽美文学。

思思还以为这接了哪个写手的单子，要给大神办婚礼了，她兴冲冲问：“笔名叫什么呀？”

叶秾还真没问过陆扬的笔名，陆扬听见她问，说：“今天已经更新两章了，晚上再写一章。”

他已经想好了下一章要写点什么，就写女主角给男主角做饭，然后嘚嘚瑟瑟告诉他的读者们，今天也有人给他做饭了。

叶秾接到叶妈妈的电话：“乖宝，面吃了伐？鲜吧。”

“鲜得不得了呀，以后不要这么麻烦了，做点焖肉就行了，三虾太费功夫了。”叶秾满是笑容，和妈妈说话的时候又忍不住撒娇。

“现在没上市，只买到这一点，等到菜场卖籽虾的多了，妈妈再给你炒。”叶妈妈打电话来就是知道女儿最近过得不错，然后她才告诉叶秾，“乖宝，我想想还是要告诉你的，顾诚的妈妈前段时间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是专程跟叶家道歉的，顾妈妈没有没有叶秾家里只有母亲，就看低他们一头，电话里说了许多抱歉的话，知道叶秾是铁了心不会原谅儿子了，跟叶妈妈感叹：“是没有缘份，才当不成亲家。”

顾诚做错事是他自己的事，顾家打电话给叶妈妈，是为了说明酒宴的事，损失都由他们来承担，连同买好的酒水喜糖都一起出掉。

叶妈妈没同意，两家一起办的事，两家一起承担，分都分开了，不能让人说自己的女儿占了别人家便宜。

她还劝解顾妈妈：“也不用这样，两个人原来也互相关照过，以后各走各的路，希望他们都好。”

顾妈妈抬不起头来，她也说不出别的话：“秾秾懂事能干，她以后一定能过得好。”倒是自己的儿子，脑子这么糊涂以后怎么办才好。

叶秾听了，算一算就是顾诚来给她送戒指，又碰到了陆扬的那一天。

知道妈妈心里不好受，还依旧瞒了半个多月才告诉她，她安慰叶妈妈：“妈，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不是说春天要去杭州玩吗？和程阿姨苏叔叔几个一起去，我给你们订酒店，订餐厅，等工作室稳定一点，我们一起出去旅游。”

“不用你，你忙你的，我们自己组了一个团，是准备趁五月天气好，去西湖转一转，到时候拍照片给你看。”叶妈妈把出游的安排告诉女儿，两人不在同一个城市，可是各自都过得很好。

陆扬一直听着，他觉得叶秾一定是像她的妈妈，他这么想的，等到叶秾挂掉电话，他就这么说了。

叶秾微笑，从小到大，许多人这么说，说她长得像妈妈，性格也像妈妈，文文静静温温柔柔，是懂事乖巧的女孩儿，但妈妈却说，她更像爸爸，有心气有韧劲。

然后陆扬又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太早，我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猛然把叶秾说得心酸，想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没了妈妈，所以他会喜欢年长些女性，对她抱有好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于是叶秾便对他格外宽容，问他：“吃冰淇淋吗？”

陆扬已经揣摩出了叶秾的性格了，她觉得要对谁好一点，就给那个人吃东西，他从善如流，承接叶秾所有的善意：“我吃！”

打开冰箱里面却只有一盒冰淇淋了，叶秾递给他：“你吃吧，我就吃了。”

“那怎么行，我去买。”坐在一起吃才是吃的奥义，一个人吃能拉近什么距离，他转身出门跑下楼，叶秾喊都没喊住。

陆扬在超市里美滋滋的挑了好几种雪糕，抹茶红豆的，特浓牛乳的，拎了满满一袋子回去，刚走到楼道口，碰到了穿着外套出门的叶秾。

“我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

她脸色凝重脚步不停，陆扬追上去问她：“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帮忙？”

叶秾脚步一顿，没跟陆扬客气，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那麻烦你了，跟我走一趟。”

甘棠突然打电话来，让叶秾去她家，她哭得喘不上气，叶秾什么也没能问出来，她想到最坏的那个可能性，甘棠可能是被家暴了。

如果宋杰暴起伤人，她去了也阻拦不住，带着陆扬，起码能够安心。
陆扬看她眉头紧皱，一脸担心，不停翻着手机发消息，对她说：“告诉我地址，我来开车。”

叶秾不断打电话给甘棠，可甘棠没有接，于是她又打甘棠家里的电话，这回倒是有人接了，但却是宋杰接的，叶秾还能压抑火气，她问：“甘棠呢？你让她接电话。”

宋杰这次破口大骂：“关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人来管我家的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叶秾又拨了一个，她的手都在发抖，害怕甘棠受了暴行，陆扬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她这才镇定了一点：“宋杰，你不让甘棠接电话，我就报警了。”

☆、第22章 夫妻

宋杰听见叶秾要报警， 他不怒反笑， “呵”了一声：“你等着，我让她来接电话。”

电话那头里传来一阵拍门声， 听得叶秾心里一阵阵发紧， 然后她听见宋杰用讽刺的语调对甘棠说：“你开门，你好朋友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她要报警了！”

叶秾立刻明白甘棠现在的处境，她把门锁住了， 宋杰暂时不能伤害她， 可能是争吵的过程中手机遗落在门外， 所以她才没接电话。

叶秾开了免提， 对着手机大声说话， 威慑宋杰：“你就这么老实呆着，我马上就到， 要是你再敢碰她一下， 我会马上报警。”

叶秾打完电话手还在抖， 她不是害怕宋杰，是怕甘棠受了伤害，遇到这种事， 才知道力量的悬殊多么可怕。

陆扬把车开得又稳又快，知道叶秾紧张， 握住她的手：“别怕， 过了这个路口就到了。”

叶秾想把手抽出来， 但被他牢牢握着， 感觉到她动，他还说：“你都在抖了，别怕。”不光发抖，她掌手还出了汗，湿腻腻的，可陆扬觉得她很棒。

“别怕，一定没事的。”但他又说：“如果我没碰上，你是不是打算自己去？你就不知道找我帮忙？”

叶秾是一时情急，她跑到车前就已经冷静了，她说：“我到了楼下会先报警的。”带着警察一起上楼敲门，把宋杰这个混蛋铐起来带走！甘棠绝不是那种受了暴徒还忍气吞声的人，拘留他，让他在里面清醒清醒。

一直到叶秾拍门，她还以为甘棠被打了，可宋杰一开门，叶秾就怔住了，宋杰满身酒气，脸上有两道老长的血痕，从眉毛开始，到鼻子再到嘴角。

衣领也被扯开了，脖子上手上还有牙印指甲印，从头到脚都湿淋淋地滴着水，看到叶秾来了，依旧冷嘲热讽：“来得到是快，你进来看看，你看看她是怎么个闹法。”

陆扬本来想冲在前面，宋杰一开门就先把他按住的，看他这个惨相，反而不动了，他是来充当“打手”的，不能擅自作主，使个眼色给叶秾，问她准备怎么办。

叶秾一脚迈进屋里，先看见满地狼藉，花瓶也打碎了，碎花布艺沙发也全都淋湿了，挂在墙上的结婚照被砸得掉在地上，除了满地碎玻璃，还有无数纸片，整个屋子像是台风过境。

宋杰指指卧室门，没好气的说：“她在里头呢。”

叶秾却没气怯，宋杰这样，甘棠也好不了多少，她轻轻敲门：“甘棠，是我，我来了，外面很安全，你开开门，让我看看。”

门响动了一下，甘棠把门打开了，比起宋杰，她身上还算好，衣服也很整齐，只是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叶秾把她从上到下看一遍：“你怎么样？”

甘棠摇摇头，叶秾推门进去，这才看见她手上捏着一把碎纸，从她手里掏出来一看，是被撕掉的设计稿。

这些都是甘棠回家刚刚画出来的，残缺了几角，还是能看出大概，画稿上是一枚银杏叶项链。

银杏叶上用米粒大的珍珠当露珠装饰，设计成一条长短可以收缩的毛衣链，这是甘棠画的秋季款，准备夏天推青荷叶，秋天推银杏叶，既符合季节，又别致有趣。

宋杰今天回家晚了，他在外面应酬，喝了些酒，酒劲上头，回家不等甘棠跟他商量，就看见桌上的设计稿，气她没有自己的同意就辞了职，把她设计稿拿过去，指着她问：“就你画的这点东西，就能创业？”

甘棠本来打算和他好好说，可看到他手里抓着自己的设计图纸，当垃圾一样挥舞，怎么能忍耐得住，伸手就要去抢，两人都不松手，扯坏了几张。

甘棠扑打宋杰，被他推搡了几下，腰撞在茶几上，胳膊上也抓得红肿，指甲盖还翻了起来，画画的那只手受了伤。

叶秾仔细检查过甘棠手上的伤，大多是乌青，只有手指上那一片实在触目惊心，她搂住甘棠，问她：“要报警吗？”

宋杰酒也醒了大半，他听见叶秾要报警，往甘棠面前走，盯着妻子：“好啊，报，看看谁伤得更重。”

叶秾把甘棠牢牢护在身边：“那就去医院验伤，看看到底谁伤重。” 男人的手比女人重，宋杰看着伤口多，可牙印指甲印又没破皮，不一定有甘棠身上的伤重。

叶秾说话的时候，陆扬就站在她身边，眼睛紧紧盯着宋杰，他一动，陆扬就拦在两个女人的面前，他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宋杰还是停下脚步，他忌惮的看了陆扬一眼，态度也开始软化了。

他说：“我是喝了点酒，一时冲动，再说是你什么也没说就辞职了，我还要找人托关系把这事了结，当然心情不好，你要撒个娇也就算了，是你要跟我吵的。”

甘棠一直都没有说话，叶秾问她要不要报警，她也没有表态，但她这时候开口了：“我凭什么跟你撒娇？我是不会回去上班的。”

宋杰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可他没有当着叶秾和陆扬的面再跟甘棠吵闹，压抑着怒气，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不同意你辞职。”

对妻子他还能克制怒气，对叶秾却不留余地，他觉得甘棠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完全是因为叶秾在背后教唆，他点点叶秾：“你就不能老实点，你自己嫁不出去，非要掺和别人家的事？”

叶秾还没张口，陆扬已经把她护在身后，怕宋杰的唾沫星子沾在她身上，唾沫星子那也不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宋杰的手指，“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