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点了点头,然后坐在角落,开始拨起了琵琶弦。
随着那曲子渐渐铺开,楚眠儿认出,竟然是那少城主在画舫上之时用玉箫吹的曲子。
《长离恨》。
上官朔笑着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楚眠儿,“这曲子如何?”
楚眠儿点了点头,“不错。”
“不知几位,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上官朔的手叩着桌子,似乎知道今日他们为何要与他一同出行,又似乎不知道,好像在等待一个解释。
人家已经这么说了,楚眠儿便也不再扭捏,直接问道,“不知少城主可否说一下,你的哥哥?”
话音刚落,便传来一声响,循声望去,只见清儿没有拿稳酒壶。
但好在上官朔反应很快,托住了即将掉在地上的酒壶,轻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碎了割到你怎么办?”
声音柔和,似乎清儿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一般。
清儿低着头,“对不起,清儿笨手笨脚。”
上官朔揉了揉她的头,“无妨,这些不该你来做。”
插曲一过,上官朔便直视几人,缓缓说道,“我哥,死在去找程家小姐的半路上。那天夜里下了大雪,我哥他一晚上没回家,等我和我爹找过去的时候,我哥他尸体都凉透了。”
楚眠儿发现,在上官朔说话的时候,清儿面色白的不正常,似乎是很害怕听到些什么似的。
“我哥他,死于魔物之手。”
楚眠儿点了点头,随后去观察上官朔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闪躲,反而十分坦然,便知道,他所言非虚。
“我哥是个优秀的人,他比我,更适合当这少城主,也比我,更值得拥有程家小姐。”
长离恨,长离恨。
他哥死的这些年,无数人都只记得他哥。
他哥俊美非凡,他哥善良美好,与人为善。
这世间任何形容词形容他似乎都不会被称之为夸张,他也并不嫉妒他哥所拥有的一切。
有这样的哥哥,他其实是引以为傲的。
可他最后死了。
从此以后,上官朔似乎成了一个影子,一个会被随时拿出来与之比较,却哪一点都比不上的影子。
他宁愿他哥活着。
这样上官朔便只是上官朔,而不用时时刻刻身负重担,也不用时时刻刻被拿出来比较。
他没有一日,不活在名为上官逸的阴影里。
“多可笑,他死了之后,我发现所有人都爱他。只有我,我恨他,我恨透了他。”
上官朔看着杯中的酒,脸上浮现了个奇怪的笑,“当年死的若是我,就好了。”
气氛静默下来,长离恨也结束,琵琶姑娘也早已退了出去。
香炉里的香缓缓升起,模糊了一刹那的视线,上官朔的表情隐没在烟雾之中,看不分明。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抱歉,在下今日累了,改日再陪诸位,告辞。”
说着,他便起身离去,清儿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跟上去。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后,清儿抬起眼看楚眠儿,“楚仙子,请问,你们为何……要打听少城主的哥哥的事情?”
楚眠儿看了她半晌,笑道,“清儿姑娘不会是认识大公子吧?”
果然,那清儿姑娘面色一僵,随后点了点头。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说,“是我害死了他。”
楚眠儿则道,“你害死了他?少城主说,大公子死于魔物之手,难不成,清儿姑娘是魔物?”
可据楚眠儿所知,面前的女子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她身上半分魔气也无。
过了一会儿,清儿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
她说,“我与大公子,原本是一对恋人。这件事,也仅仅只有我们二人才知道。”
“毕竟我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而大公子当时却是少城主,我们身份天差地别。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只能被许配给他作妾。”
“后来,城主为他定下亲事,我便也与他断了个一干二净。”
清儿眼眶变得很红,“他知道我心里难受,便与城主理论,城主却执意让他娶程家小姐。可最后,城主松了口,说若他娶了程家小姐,便能允许进门做妾。”
“我虽家世一般,却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是便主动断了联系。”
清儿流了一滴泪,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将这些难过全部都说出来,以求能好受一些。
“谁知他竟是个痴情种!在我说出再不相见的那天,直接朝着程家去了,说是要去退婚。”
她捂着自己的脸,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后来的事情,便与上官朔所言对了起来。
大公子死在了那个雪夜里。
“若不是我……若不是我,他也不至于死。”
楚眠儿走到她身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既然如此对大公子念念不忘,为何清儿如今却陪在了上官朔的身侧?
可这话楚眠儿也并没有问出来,等清儿哭完,抬起红红的眼。
她一字一顿地说,“楚仙子,我承认我病入膏肓,但是……”
他们的眼睛。
太像了。
第259章 小猫
那双眼睛太像了。
像到让她有些难受。
像到每每午夜梦回惊醒之时,都有种想要一死了之的冲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永远铭记爱人的样子。
楚眠儿了然。
“你把上官朔,当做替身?”
清儿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她说道,“我知道上官朔只是上官朔,上官逸也没有人可以替代。这段关系,并不是我所主动的。”
楚眠儿整个人疑惑住了,不是她主动的,难道还是上官朔主动要当这替身不成?.c0m
清儿看着楚眠儿,笑道,“我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一枚与这花楼里的姑娘没什么两样的,用来试探程家小姐的棋子。
她与上官朔若说有关系,也仅仅是利用的关系罢了。毕竟她有心爱之人,上官朔也一直在为程家小姐守身如玉。
上官朔喜欢程家小姐,身在局中的清儿,看得分明。
清儿笑起来很美,像是桃花完全绽放开来,令人身心舒畅的美。
“你既然并非将上官朔视为替身,为何还要待在他身边让他利用你试探程家小姐?”
清儿的眼泪划过下颌,“也许是愧疚吧。”
若不是她的存在,大公子本该娶程家小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生。程家小姐也不会被人议论克夫。
如果没有她,一切本该是很美好的。
所以就算上官朔利用她,她也答应了。
她想,若是上官朔成功娶了程家小姐,她内心的负罪感,便会小很多。
每次看到上官朔那双几乎与上官逸一模一样的眼,她都不觉得慰藉,反而觉得窒息。
因为每次看到他,都深切地知道,那个名为上官逸的人,是永永远远,都回不来了。
“所以,你是为了帮他和程小姐?”
清儿点了点头,“试探当然只是一部分,我相信,只有深切的爱才能打动程小姐。”
很快,上官朔便不再需要她的帮助,不需要她出谋划策,等到他与程小姐成功互表心意,她便功成身退,去找她的上官逸。
说完这一切,清儿朝着他们福了福身,然后走了。
而几人出了花楼,找了一家吃饭的地方,准备复盘一下。
夜无寂将楚眠儿爱吃的菜都放的离她很近,也好在周子钦与贺之维与楚眠儿口味不同,所以吃的很和谐。
周子钦润了润口,淡声道,“所以,目前可知,大公子是因为在去程家退婚的路上被魔物所害,而二公子因为喜欢程家小姐,所以在自己哥哥死后,向程家小姐再次提亲。”
楚眠儿也点了点头,“清儿则为了促成上官朔与程家小姐的好事,在一旁出谋划策,并且引起程家小姐吃醋,加快两人感情进度。”
贺之维则问道,“那大公子躺在地下通道之中,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那另一半的魂魄还招的回来吗?”
楚眠儿回想了下那人的状态,回道,“他如今算是半死状态,我猜测,他身体里有一半魂魄是魔气,若这一半魔气来自于当时伤他的魔物,很有可能另一半魂魄如今在那魔物那里。”
贺之维不解,“那魔物为何要害大公子呢?”
楚眠儿笑道,“也许是没有原因,就想害人,恰好害到了大公子。又也许,阴谋论一点,那魔物的本意并不是害大公子,而是借这个由头,让城主改阵法,骗城主说是招魂阵,其实是邪阵。放出恶灵,残害城中百姓。”
几人点了点头,纷纷觉得有可能。
贺之维说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楚眠儿则说道,“接下来,我们就直接告诉城主,我们可以救活大公子,若城主真的想救,便会告诉我们真相。”
夜。
夜里的洛城与白天烟雨朦胧的感觉大有不同。
若说白天是一幅水墨画,那么夜晚则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彩。
黑色如墨一样铺开,红色的灯笼挂在长街两侧,青石板路上仍有些白日留下的潮意。
上官朔穿着一身金色锦袍,手中拿着一个莲花形状的花灯,面目被暖色的灯光映出几分温柔。
他的下颌线很分明,被手中的花灯照出些阴影,颇有些别样的风流。那双眼睛实在漂亮,灯火星光碎在其中,让他多了些破碎感的俊美。
程菁菁侧过头看他,“阿朔,我们去那边看看。”
上官朔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朝着程菁菁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后者一愣,也连忙跟了过去。
不知为何,面前这人给她一种类似于蒙上一层雾感觉,让她猜不透对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上官朔很君子,每次约她出来逛都会照顾她的感受,也会记得她的一切喜好,记得她随口说的一句话。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仅仅止步于此,两人甚至连手都没拉过。
但程菁菁觉得,对方既然冒着被人议论来娶她,那应该是很喜欢才对。
也许只是每个人表达喜欢的方式不同吧。
程菁菁跟上他的步伐,两人停在了一个糖人摊子之前。
上官朔看了看老板展示的糖人与各种动物的糖人,然后侧过头,牵起一丝笑意,“想要个糖人吗?”
程菁菁笑道,“好啊。”
随后,她将目光转向卖糖人的男子,“老板,能否画一个和他一样的糖人?”
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今天花神节,许多未婚夫妻都会这样要求。这位公子,您是否也要与这位小姐一样的糖人?”
上官朔点了点头,“嗯,再帮我画个小猫吧。”
“好嘞。”
卖糖人的老板速度很快,很快就将小版上官朔递给了程菁菁,然后将小猫糖画与小版程菁菁递给了上官朔。
上官朔先接过了小猫糖画,然后递给随从,让他收好,随后才接过了画着程菁菁的糖画。
不知为何,程菁菁总觉得很不舒服。
她觉得,上官朔应该以自己为先才对。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在他那里是不同的。
下一秒,程菁菁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声,上官朔侧身揽过她的腰,躲过一个小孩朝她扔过来的石头。
上官朔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没被打到吧?”
程菁菁有些没反应过来,腰上似乎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很暖。
她的脸慢慢爬上红霞,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必”,他收回目光,表情很淡,“我应该的。”
第260章 同病相怜
程菁菁本来因为他帮了自己有些小欣喜,可听到他那句‘我应该的’,那股欣喜又一瞬间退了下去。
但以她的骄傲程度,是不会主动问‘你喜不喜欢我’这种问题的。
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喜欢她的份,她还没正眼瞧过那些人呢。
就连当时的城主府大公子,那样俊美的人,她都没有动心。
可是,城主府的大公子死后,各种流言蜚语将她吞没,不明真相的人群都说她是克夫。
只有上官朔站了出来,说要娶她。
他就像是在一场突如其来暴雨中,给她送了伞的人。
程菁菁抬头看他,圆圆的杏眼带着些许期许的光。
“上官朔,你当时为什么说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