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见他一口气答应下来，再看着这二位的风姿气度都不似是普通人，心也定了一大半。

他也是听说了这条街之上今天来了个挺灵的道长，这才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被他给遇见了。

楚眠儿见他面色有些不对，问道，“能否先跟我说一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小厮擦了擦汗，说道，“说来也奇怪，自从三个月前起便开始了，小院儿里经常有鬼哭狼嚎的声音，每天夜里都有，瘆人的紧。”

楚眠儿挑了下眉，觉得奇怪，“没找过别人看？”

既然已经持续三个月了，怎么今日才找人解决？怎么今日她摆摊就找上来，难道她是柯南体质？

那小厮回道，“找过，符咒也无用，大家都说邪门，那院子都没人敢去了！”

说实话，找过的人还真不少，可方法和流程都走了，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眠儿‘嗯’了一声，不再多问，走了大概一刻钟，便到了地方。

小厮领她去了那偏院，这府上的老爷姓林，后院有二十个小妾，有一位缠绵病榻的正妻，已经病了三个月。

楚眠儿对数字敏感，方才小厮说小院儿里三月前开始有怪声，而这位林老爷的正妻也病了三个月。

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有可能是吓的，也有可能是做了亏心事，才怕厉鬼。

站在院前，楚眠儿便能感觉到这小院儿里的苍凉阴森，似乎蒙上了一层暗色，也许又是常年无人积累的灰尘。

楚眠儿看了那小厮一眼，薄唇中轻吐出一个字，下巴微抬，“去。”

小厮一抖，这位道长的意思.......不会是让他也进去吧？

这可.......万万不行的啊？

看他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样，楚眠儿倒也没强求，便径直走了进去。

小厮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那道长都没推门，那门就直接开了，看来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楚眠儿用扇子掩面，四处打量了一番。

她身上的暗灵气对邪祟与鬼一类是极其敏感的，她伸出指尖，一小团黑气从她指尖溢出，在院子与屋里四处打转。

回到她身体之时，一无所获。

她在这屋内四处转了转，怎么看怎么怪，出去后问小厮道，“这院里以前住的谁？”

小厮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院里以前住了慧姨娘，半年前.......半年前人没了。”

皱了皱眉，她道，“怎么没的？”

小厮头低下去，“烧没的，如今这个院是重建起来的，闹鬼后便无人住了。”

楚眠儿和夜无寂待到晚间，差不多天刚刚擦黑，若有若无的声音便从院里传了出来。

修仙人听觉灵敏，一下子便听清了声音所说的话。

‘你怎么不救我啊.......你怎么不救我啊？’

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抽噎与哭声，声音越来越大，估计附近的邻院都能听见。

金影八卦盘在她手心之中转动，暗灵气在金影之上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方位。

明明没有鬼，也无邪祟，那这声音可就有点儿蹊跷了。

楚眠儿转头对小厮说道，“带我见你们夫人。”

那小厮惊了一下，发现面前的道长左眼竟变成了金瞳，一时间说话都有些磕巴。

“夫......夫人病着。”

站在楚眠儿身旁的夜无寂眯了眯眼，声音在夜里泛着凉意，“带路。”



粉色帐幔之下，一大约二十五六的病美人伏在床上，双颊红的不正常，一直在说三个字。

别人听来含糊不清，可楚眠儿知道，那是‘对不起’。

说实话，这位夫人倒才真的像中了邪。

楚眠儿让婢女备好热水和药碗，将驱邪符在碗中燃尽，然后让林夫人喝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那夫人脸上的红便褪去，抬起朦胧水光的眼，说了句，“多谢。”

“谢也不必”，楚眠儿的手指敲了敲铺了锦缎的红木桌，“夫人讲讲慧姨娘吧。”

那夫人一惊，横在心头的梁忽然松了松，似乎只要说出口.......

一切就会好起来。

女子温和的声音缓缓流淌而过，半年前那个夜晚的一切都跃然心头，随着逐字逐句的吐露，林夫人最后吐出一口血。

慧姨娘是那时后院最美的女人，但她最不爱争宠，又也许是不喜欢林老爷。

可林老爷喜欢她，夜里日日流连，且爱玩些常人无法忍受的花样。

用蜡烛滴下的泪坠在女子肌肤之上，看美丽的慧姨娘惊惶落泪。

挣扎间，慧姨娘打翻了林老爷手中的蜡烛，锦缎变成了火海，林老爷跑了，可当慧姨娘裹好衣服之时，却被烧坏的横梁拦住了去路。

哀嚎之间，却无人相救。

这哪里是一根蜡烛所能烧出来的？

是有人想让她死，当了小小火焰的东风。

“是你么？夫人？你叫人添了火，对不对？”

“不是的，我.......”

她没想害她的。

她只是看见了其他的姨娘，嫉妒慧姨娘的美貌与宠爱，暗中吩咐人添了火。

可她当时心里不痛快吗？

她痛快的。

没有阻止别人，便也是助纣为虐的凶手，那些只余下一点的痛快顷刻间被懊恼冲刷殆尽。

直到她来了。

她长了一张与慧姨娘一模一样的脸。

楚眠儿听得兴起，勾了唇，绝美的面容随着淡笑冲淡了几分天生的凉意，“她是谁？”

第223章 莺娘

那夫人眼中露出惊恐，声音忽然变得更急，“一定是慧姨娘回来了，来讨我们的命！”

半年前，慧姨娘死在火海。

尸骸都烧得如同焦炭。

可三个月前，却来了个与慧姨娘一模一样的妾。

那些往日中害死她，或者冷眼旁观的人，怎么能不怕？

新来的妾面容与慧姨娘别无二致。

很美。

美到让人失语。

林老爷不知道是在哪儿把她给带回来的，见到她就仿佛走不动道，非得把她给带回来。

为她取名莺娘。

楚眠儿有些不理解，若是莺娘长的与从前的慧姨娘一模一样，那林老爷就不怕吗？

不怕冤魂索命吗？

面前的林夫人软倒在榻上，双目愣愣地盯着帐顶的除尘，嘴里喃喃道，“是我害了你，慧娘，是我害了你……”

虽说那火不是林夫人放的，可她看见了有人放，却没有阻止。

直到午夜梦回之时冷汗涔涔，直到与慧姨娘容貌一模一样的莺娘出现，慧姨娘曾住过的小院，便开始夜夜有瘆人的声音传出。

大家都觉得，莺娘一定是被慧姨娘附身了！不然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长的一模一样？

她肯定是回来复仇的！

林夫人身子微颤，当年自己任别人害她，如今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冷眼旁观，无异于助纣为虐。

楚眠儿看了眼歪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林夫人，双眸十分平静。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内间，小厮也正候在院门口，见她出来了，便恭敬地唤了一声道长。

“带我去见莺娘。”

那小厮一愣，连忙摆手，“道长，这……这恐怕不方便吧？”

楚眠儿气笑了，“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小厮见她神色有几分冰冷，忙道，“林老爷在莺娘的屋子里……”

“哦，那有什么的，带路。”

小厮被楚眠儿的表情与语气搞得愣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下意识便带人过去。

明明知道此时带人过去，估计会撞见两人行刺激之事，可是看着那道长的眼睛，腿就不听使唤了。

不消片刻，小厮便在院门口之处停下，“道长，我只能带您到这里了。”

话音刚落，连没进院的他们都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娇笑声，时不时唱两句曲，声音如黄鹂鸟，好听得很。

楚眠儿倒也没进去，神识探了过去，越过层层阻隔，飞到屏风之后去。

结果，一个极其辣眼睛的场面出现在了楚眠儿神识之前。

白花花的肥肉。

林老爷上半身的衣服没在，躺在榻上，几乎占了床榻的大半，大肚子像是塞了个大皮球，若是走起路来，估计还会颤抖。

楚眠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正好探到林老爷眯成一条缝的眼睛。

“你们家老爷一直很胖？”

小厮一愣，他不记得带道长见过老爷啊？

“道长，我家老爷三个月前，还不是很胖。”

三个月前，也就是莺娘来前。

林老爷还是个风流潇洒的人，长相虽然说算不上俊美俊俏，但也绝对不是个大腹便便的模样。

“可谁知，这位莺姨娘来了之后，老爷一天比一天吃得多。”

开始只是多添半碗饭，后来便是多添一盘菜，再最后，一整桌恨不得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而莺娘呢？

每次都会哄他多吃一点，多吃一点。

‘莺娘喜欢威武的男子呢，老爷太瘦了。若是老爷再壮些，莺娘更喜欢。’

莺娘总这么说。

可最后，林老爷都胖成猪了，莺娘仍旧这样说。

楚眠儿听到这儿，脑海中浮现了那个画面，笑出一声，唇角略弯，精致的面容因为这一笑变得柔和许多。

那小厮看愣了一下，却猝不及防对上道长身后黑衣男子冷淡凉薄的眼神，身子猛地一颤，慌忙低下了头。

楚眠儿神识继续凝在屋内，只见那位莺娘手中握着草绳，娇娇笑道，“老爷，今日用这个好不好？”

美人撒娇，林老爷自然欢喜点头。

莺娘眼中映出一抹艳色，走到床榻旁，将林老爷的双手绑在了固定的位置之上。

草绳粗糙，林老爷的手腕立马出现红痕，肥胖的身子扭了扭，活像个白色大蛆。

莺娘拿起一旁凳子上的红烛，红唇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似乎这世间的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笑。

林老爷此人好色，爱极了莺娘这身皮子，见美人欢喜，小眼睛眯成线，自然也开心的紧。

红色的烛泪滴在林老爷如同蛆一样的身上，他一哆嗦，第二滴就落了下来。

莺娘嘴角勾着奇异的笑。

似乎十分享受这样对待别人，似乎看着林老爷脸上抽动的肥肉，就觉得爽快。

大约一刻钟之后，蜡烛燃烧的只剩一小点儿，却被莺娘‘失手’掀翻，小火苗卷上床褥，床褥之中，似乎装了助燃的东西。

林老爷大叫起来，却被用粗布堵住了嘴。

可莺娘只是笑。

笑的脸色如同映了霞光，几颗皓齿露了出来，似乎无惧周身的火光，缓缓凑近林老爷惊惶的大脸。

“老爷，你开心吗？”

林老爷拼命摇头，火苗一下子窜上来，肥肉之上留下火苗跳舞的焦痕。

“可莺娘开心。”

“莺娘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火焰如同巨浪一般窜的到处都是，莺娘却未动，似乎要与这火海一同燃烧，成为火光之下的亡魂。

楚眠儿收回神识，对小厮说了句，“喊人来救火。”

说罢，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刚刚亮起火光的院落。

小厮见她进去，猛地一惊，却也知道不能耽误，连忙喊人来提水。

夜无寂跟在她身后，随着她走进火势惊人的屋子，火光照在她白皙的一段雪颈之上，映上些暖色。

莺娘站在床榻旁，脚似乎生了根，一动不动背对着两人，盯着几乎被火吞没的林老爷。

楚眠儿也没多思考，救林老爷显然已经不现实，灵力一挥，床上的火光一寸寸退去，露出烧的黑黢黢的身子。

烧成这样，不知能不能活了。

而后，在一片火光之中，抱起了站在床榻前的莺娘，在近乎火舌要吞没房梁之时，稳稳迈过火焰。

火焰在将要触碰到她的那一秒便退去，经过无穷之狱之中幽冥火的洗礼，普通的火连她毫毛都伤不到。

莺娘望着楚眠儿洁白如玉的下颌，乖乖待在她怀中，轻声道，“小道长，多谢。”

谢什么？

谢道长没有戳穿，没有阻碍她的复仇。

的确，若楚眠儿插一脚，林老爷是无论如何都死不成的。

但谁都没有说。

桃花香从莺娘身体之中散发开来，在热气升腾的火光下烧成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