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他和拓跋真等人一样,骨子里还是有皇室子弟的傲气。李未央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怕他在马车里乱来。然而现在,他显然是要行动了李未央脸上的笑容更甚,竟然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在元毓的那只缺了一根手指的手快要碰到她的袖子的时候,才慢慢道:“这是裴后在越西的真正据点吧。”
那声音好像来自天穹之外似的遥远,元毓的瞳孔在那个瞬间收缩了一下,他的手渀佛也停在了半空中,声音艰涩:“你说什么”
李未央微笑,古井一样的眼睛带着一丝怜悯:“这里,是裴后在大历最重要的据点。”
这一瞬间,元毓的脸色变了,他的脸上显得十分苍白,似乎透着青色,她怎么会知道他明明掩饰得很好他这般反复计算,极耗心力,忍不住又是一阵血气翻涌,怒声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李未央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道:“之前敏德花费了不少心思,都找不到裴后在大历的据点在哪里,反倒让他们传了不少消息出去,所以我也在想,这地方究竟是在哪里呢秦楼楚馆,其实我们是查过的,这是最好的传递消息的地方,可惜足足查了半年,却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是啊,我再聪明,也不会想到你们舍弃了热闹的秦楼楚馆,选了这一处如此妙的地方。”
越西人要在大历得到情报,首先要做的就是与大历的权贵打通关节,至少要尽量拉近彼此的距离。然而大历一朝等级森严,礼仪众多,陌生人根本无法亲近了解,但到了秦楼楚馆,事情就大不一样。大家无论在外面有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到了这里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来嫖。再加上训练有素的风尘女子,往往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自然对客人之间的种种突发情况应对自如,最后做到宾主尽欢。所以很多查探消息的,传递消息的,求人办事的,在秦楼楚馆往往能够水到渠成。所以,李未央从敏德第一次遇刺开始,便秘密寻找这批越西人的据点,意图将越西在京都的势力连根拔起,她第一个派人查探的便是京都大大小小的青楼,却始终一无所获。而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外表清静的尼姑庵里头,竟然是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所在。
裴皇后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元毓瞧着她纤细十指摇着茶杯在自己眼前晃动,心底顿时乱得如冷水入沸油。
红姑却惊讶,收了面上轻浮之色,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未央瞧见那两人杯中茶尽,微微一笑,竟再次添上一些,作了一个请的礀态,随后道:“这地方如此隐秘,你又说了不随便接待外客,之前燕王进来的时候是对了暗号的,证明他并非第一次来,而是熟客。可是,他到京都不过半个月,纵然是来过,也断然不会与你这个庵主如此熟稔。可想而知,你们不但一早就认识,而且早有勾结。你们却在我面前做出此等风流之态,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哦,不,其实也不然,你的身份的确是女尼,也的确做皮肉生意,但最重要的还是刺探情报,传递消息,居中调停。”
红姑瞪着她,冷笑一声,道:“安平郡主果然是个聪明人,不错,我这庵堂,的确只招待大历的一等权贵,都是些将军、官员便是那些富商、巨绅、纨绔子弟要来,也非要有人介绍不可。当然,便是那等被介绍来我庵堂之人,我们也不会随便接待,考察数月之后,便开设斋菜请他们吃,所谓食斋,不过第一步,及经一两次食斋后,方可谈到主题。来往个两三月,这些权贵亦渐呈丑态,我便让手上的美貌尼姑使出其勾魂夺魄手腕,哪怕他再聪明,也难逃出美人的天罗地网。”
李未央淡淡注视着红姑,道:“然后你再利用手里的美人,从他们手中获得情报和信息,传递回越西。不,或者还有别的。”她转而看着脸色变得很难看的元毓,道:“你们还收买了很多的官员为你们做事,事情有轻如此次与大历的结盟,也有促动我和亲,更有甚者”
“住口”元毓恼怒,“你再说一个字,小心我剪了你的舌头”他委实想不到,李未央居然会顺藤摸瓜,猜到这一处紧要的地方
李未央笑了,她慢慢地道:“我不知道有多少的大历官员被你们收买,也不知裴皇后想要做什么,但让我这样轻易找到,还要多亏了燕王殿下的一番好意。只是,那一份官员名单,若是被人得到私自和越西交易,可是杀头抄家的死罪,你说若是我舀到了这份名单,那些人会不会心甘情愿被我驱使呢”其实早在元毓送她来这里,她便已经肯定了一点。元毓不怕来这里的客人泄露她的身份,什么人才不会泄露呢,只有上了贼船的人。
元毓的声音有一丝发抖:“你自己都还是阶下囚,做什么白日梦”然而他从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他连声道:“阿德阿精”却是那六个暗卫其中两个人的名字。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外头甚至连风声都没有,同样的情况,上次也是如此元毓的脸色一片惨白
红姑一直微笑的脸色也发生了变化,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有点惶恐不安地向外张望。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将手中杯子向地上随意一掷,朗声道:“听杯为号,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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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为啥微博上跟我说话的孩纸,第一句话就是,秦,虐女主吧,虐敏德吧,虐吧,尾毛呢
编辑:她们都欠虐非要看女主死去活来,美男活来死去才开心啊
小秦:o:
155 大喜之日
完成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礼之后,安国公主终于和拓跋真举行了大婚。
永宁公主微笑着看着礼成,目送一对新人进了洞房。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心情有多么起伏不定自己这样做的确很自私,也对不起李未央,可天底下谁都是为自己着想的,李未央受苦,总比自己受苦要好得多。
不时有人恭敬地向她行礼,永宁只是保持着高贵得体的笑容,矜持地点头。
就在此时,她看多许多宾客主动站了起来,向正从门外进来的贵客打招呼。她的目光很平常地便落在对方身上,然后,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她的呼吸也随之顿住。
从门外走进来的少女,一身的华服,当真是雍容华贵,秀丽脱俗,与一贯的素色装扮相比,这次李未央竟然是盛装打扮。众人这才惊讶,原来这安平郡主也是一个美人,只是往常她打扮素净、不施脂粉,大家便只觉得她不过清秀而已,现在这样一装扮,原本五分颜色也有了十分,再加上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同黑夜里最明亮的星星一样灿烂,一时压过了许多年轻美貌的名门千金,当下无数人向她行注目礼。
永宁公主的手颤抖起来,几乎都没办法遏止。李未央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应该
三皇子府恰好和几年前新建的太子府毗邻,与大气壮观的太子府相比,这宅子显得要简朴许多。李未央记得,当年拓拔真曾经说过,越是寻常的宅院看在别人眼睛里,越是会觉得他简朴、有德,而太子的宅邸那么奢华,看在别人眼睛里,只会不自觉看低了一国的储君。可是既然安国公主要嫁过来,皇帝自然命令将这座宅院重新修缮一新了,张灯结彩之下,也比往日要气派得多。
因为是婚宴,所以拓跋真专门在花园里设下宴会。李未央原本觉得,这样小的花园根本无法容纳数百宾客,然而拓拔真匠心独运,特地将原本种着花木的花园清理了出来,用松枝搭了数座花棚,棚子上安装了薄薄的珠帘,女宾们便是坐在珠帘后头,而男宾们坐的花棚里却是没有垂帘的。那棚子里面还燃着耀目的烛火,还是让人觉得一片暖洋洋的。
一旁的拓拔玉陪在李未央的身侧,一身丝袍,面容清冷而俊美,两人看起来竟然是异常的相配,就在这时候,拓跋玉发现了永宁,随后便在李未央的耳边说了什么。李未央顺着拓跋玉的目光向永宁看来,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花绽放一般,令永宁公主心中不由一颤,连忙低下了头,不知怎地,心里的害怕无穷无尽地涌了上来。李未央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身边为什么是七皇弟难道是拓跋玉救了她永宁公主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李未央看见永宁公主所在的棚子里,有十几个穿着各色锦衣的贵族小姐坐在里面,一边饮酒,一边谈天,一派富贵景象。然而永宁公主却微微低下头,不敢看自己一眼。她心中冷笑了一声,原本对永宁也是有厌恶的,她先是为了皇室的利益帮着太后来游说自己,又居高临下地说什么这是好亲事,后来还帮着元毓陷害自己。但,不过彼此立场不同而已,没什么好责怪的。这个孤独的女人从此就要在异国他乡度过自己的一生了,从此不能和父母家人相见,这还是从好的前景来看,如果越西只是假意结好,或者元毓和裴皇后迁怒于人,她将要面临的是多么严酷的结局啊。
但,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的选择,从她站在元毓的一边来陷害自己的时候,李未央原本那点对她不起,也就烟消云散了。
拓跋玉低声笑道:“皇姐这是没脸见你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是一种平淡的陈述。
李未央侧目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以为,七皇子对大公主一向是很敬重的。”
拓跋玉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冷漠:“是啊,我对皇姐一向敬重,但那是因为我以为她是自重的,可没想到她竟然也做出这种事来,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我们先设计她,她也不必嫁给元毓,所以,谁比谁高贵多少呢”
拓跋玉冷笑,道:“你并非大历皇族,所以你可以这样做,但她是大历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从小接受公主的教育长大,又一直老成持重,父皇总是说,公主之中最为端庄、知道大体的便是她了。她应该知道,哪怕嫁给元毓,她也依旧是大历的公主,若是有一天越西和大历开战,她必须自裁,避免沦为人质。可她如今的抉择,却是在告诉我们,若是两国冲突,她必定会站在元毓的那一边,她会为了个人幸福牺牲国家利益。这样的人,不配我叫她一声皇姐”
李未央愣了愣,没想拓跋玉竟然会如此冷漠,她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不由暗自心惊。不知从何时开始,拓跋玉变得陌生、冷漠,视人命如草芥。
但,这不是她所期待的事情吗,成大业者当不拘小节,拓跋玉的变化,恰恰说明他逐渐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李未央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阴影。拓跋玉的变化,真的是好事吗
拓跋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放心,红姑和那些女尼都在我的手上,我会有方法让她们说实话的,那份名单,我也一定会拿到。”
李未央点点头,那份名单十分重要,可以说,是很多人的命脉。若是在拓跋玉的手上,这批人就如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也跑不掉了。她微微含笑,道:“不知七皇子要如果处置那个人”
声音很轻很低,可拓跋玉却笑了笑,道:“自然是按照你的吩咐来办。”
李未央一点头,道:“多谢了。”
拓跋玉凝目望着她,似笑非笑:“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谢谢你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送到我的手上。
李未央的笑容很淡很淡,几乎是看不见:“不过是彼此帮忙而已。”有拓跋玉去接手这件事,不会弄脏她的手,又能获得不少收益,何乐而不为
这时候,花园里出来了二十个秀丽高挑的宫妆丽人,空气中隐隐传来沁人心脾的香气,其中一个女子躬身向众人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有令,命我等在此献舞。”随后,便有人搬来巨大的帷幕,并笔墨一起送到,然后便有人将那二十个美丽女子圈入其中。
李未央便止住了要进棚子去的脚步,站在外头只瞧了一眼,便冷笑了一声,拓跋玉叹息道:“看样子,安国公主盯上你了。”
那群女子,分明是做水墨舞。这时候,就听见乐曲宛转盘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迤逦而出,琴音反反复复,音韵连绵不绝,恍若高山流泉,清新流畅,令人顿时生出荡气回肠的感觉。随后曲子速度不断加快,节奏不断变化,那二十名美女穿着彩衣,在帷幕上投下美丽却引人遐思的影子,她们旋转时双袖举起,轻如雪花飘摇,又像蓬草迎风转舞。旋转时而左,时而右,好像永不知疲劳。在千万个旋转动作中,众女配合默契、舞蹈恰如其分,只看到帷幕之上美丽的影子旋转跳跃,却难以分辨出脸面和身体。
很快,曲子越来越快,急促的音调好像千军万马一般纵横驰骋,琴声就在爆发之后变得浑厚沉着,美人们的舞蹈落在无数投影,她们旋转的速度,似乎都要超过飞奔的车轮和疾徐的旋风。每个人手中的笔也不停地落下,只看见屏幕上一道道山川、河流、树木、房屋、流水、石头、美人逐渐成形,接着琴声渐渐恢复平静,宛如大战之后的歌舞升平,让人在心旷神怡中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