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纷纷进了门,流水一样的礼物被送进来。热闹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在震天的鞭炮与锣鼓声中,李敏康看着花轿远远地被抬过来,他的身上挂着红绸站在那里,纵然那张方正的脸上甚少有笑容,此刻被四处鲜红的颜色映衬下,仿佛也染上淡淡的喜悦。
花轿落地,李未央听得外面有些喧闹之声,便也与相熟的小姐们一起站在内门里头看热闹。轿子外头站着一个喜娘,上前掀了帘子,又递了条红绸带在新娘子手里,扶了她下轿,先跨过一个朱红的马鞍子,这才走上红毯,一直到喜堂来。
有赞礼者高声赞“吉时到。”喜娘扶着孙沿君站到右侧,李家二少爷一身喜服,更显得身材颀长、文质彬彬,他一时慌乱,走错了位置,竟然走到了新娘子身边,立刻便有人大叫起来:“哎呀,这么心急啊”顿时,李敏康的脸似乎都红了,赶紧站到左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赞礼者一声“礼成”。
李未央远远看着,便只是微笑,她知道,盖头下面的孙沿君,必然也是一脸的笑容。这个世上,不是谁都能找到自己心爱的夫君,和这京都里无数权贵子弟比起来,李敏康不是最高贵的,不是最有钱的,甚至连最俊俏的都算不上,看起来十分平常,但孙沿君偏偏看上了他,这就是缘分吧。
不过,这一个大大的宅院,看起来花团锦簇,可是背后再惨烈的呼号都牢牢地铸入其中,没有透出半分的可能。在李家生活,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流着鲜红的血,剧痛着也要顽强地支撑下去,并且一定要舞到最后。那些明争暗斗的妻妾,衣鲜食美的表象,背后却是寂寞残忍地搏杀,孙沿君能够忍受吗李未央心中想着,却发现对面的李敏德在人群里向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笑脸和闪亮的眼睛,李未央下意识地就笑了笑。
此刻,喜娘已经高声道:“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孙沿君在喜娘搀扶下,往后面走去。李常笑赶紧拉了拉李未央的袖子:“三姐,咱们快去吧。”
作为惯例,李家的女眷要去新房陪伴新娘子,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好。”说着,便对李敏德略一点头,跟着李常笑离去。李敏德目送她离去,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看得对面的不少小姐们纷纷红了脸。
到了新房里,李未央还没走进去,便听见二小姐李常茹笑道:“快掀盖头,大家好好看看新娘子。”
李敏康便端着一张方正的脸,硬是忍住笑容,掀开了盖头。
孙沿君虽然有些害羞,还是忍不住用眼看了一眼新郎官,随后在一阵哄笑中迅速地低了头。
“好了好了,赶紧出去陪客吧”二夫人便推着李敏康出了门。
新郎官一走,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康儿真有福气啊”老夫人笑着在绣凳上坐下,仔细地打量着孙沿君。
“可不是,那次孙姐姐来,我就想,像她这样的相貌人品,如果能常常来往该多好。天从人愿,终归做了我们嫂子,真是让人高兴。”李常笑腼腆地应和道,自从跟着蒋月兰久了,这位木讷的四小姐也开始学会了说话。
李未央也笑着走上前来:“二哥就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儿,你看他刚才笑得嘴巴都拢不住了,往日里可从没这么开心过。”孙沿君却和李未央最是要好,但现在人多,她也不好说话,只是坐在新床上,笑的眉眼弯弯。
“康儿平日里就是太拘谨,整日在书院读书,照我说,既然娶了媳妇,今后就常住在家里了。”老夫人笑道。
二夫人便连声道:“正是正是,这傻小子从前都不听我的劝,现在老夫人开了口,他可得留下来了。”
“呵呵呵。”屋里都是女人的笑声,听起来格外的热闹。
李未央在这一片笑声中,看到每个人脸上荡漾着喜气,这样的笑容,在李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其实,若是不去争不去抢,他们原本都可以过得很好,就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闹得你死我活,实在是可笑,却又可悲。
长长的袖子底下,新娘子捏了捏李未央的手,冲她微微一笑。李未央同样点了点头,孙沿君这是另眼看待的意思,她自然懂得。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不一会儿,新郎官便回转了,一进门见大家都还在,脸上的红晕便更深了些。
老夫人笑道:“看看,康儿可是难得这样不好意思”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看到几次孙子孙女的婚事,自然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李未央察言观色,微微笑道:“老夫人今天是真开心,不如让二哥二嫂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喝了交杯酒,好不好”
李敏康的脸色立刻变得更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没等他开口拒绝,李老夫人已经连声道:“好,好。”果然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众人见老夫人开心,少不得凑趣。二夫人立刻吩咐喜娘端了交杯酒来,摆布着一对新人喝了交杯酒,屋子里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李未央看着,只是微笑。
众人正说得热闹,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未央是第一个听见声音的,不由皱起眉头,这个时候,通常都不会有人打扰的,难道有什么急事
荣妈妈匆匆而来,这么冷的天气,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荣妈妈走到门口,却因为太过着急,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几乎是滚了进来。
“住口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好了”老夫人不由沉了脸,二夫人立刻斥责道。今天是她儿子的生日,应该是千好万好,哪里有不好的地方这个老奴才是突然疯了吗
“夫人夫人见红了”荣妈妈却顾不得一切,嘶声喊道。
“什么”
李未央扬起眉头,蒋月兰说是怕人多扰了孩子,就在屋子里休息,谁知现在居然就先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133 陷阱重重
月下,飞檐怪兽,庭院雕窗,浓重的黑影投在很大很空旷的花园里,有一种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李萧然冲在前面,几乎是第一个赶到了李未央的院子里,然而整个院子此刻都是一团忙乱,根本没人顾得上他。
就连新房里的新郎新娘都再也顾不得洞房花烛夜,一路扶着老夫人快步走过来,李未央慢慢的走在最后面,然后低声问赵月道:“你大哥都准备好了吗”
赵月点点头,道:“小姐放心,那人全都认了。”
李未央略略停顿,随后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两拨人在院子门口汇聚成一拨,就看见一个丫头捧着一盆热水快步的跑上来,李萧然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头一哆嗦,慢慢地回来头来,苍白的小脸在屋子里透出的烛光下遥遥向着众人:“夫人,夫人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
那丫头的声音,让李萧然的心已缩到了一块,他顾不得其他,快步进了屋子。老夫人看了一眼二少爷,道:“别过去了,你带着新娘子赶紧回屋,这是要忌讳的”
李敏康愣了一下,犹豫地看了一眼孙沿君,随后点点头,道:“咱们不要在这里添乱,快回去吧。”
孙沿君面色十分担忧,嫁进门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希望老夫人不要因为这样对她产生什么坏印象。原本她想要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但夫君都说要回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头向李未央略一点头,随后跟着李敏康离去。
老夫人这才带着其他人进了东边屋子。一见到蒋月兰,李老夫人便知道大事不好,血,已从她的衣裙上渗了出来。
李萧然快步走过去抱住她,蒋月兰苍白的面孔盯着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哀怨地说道:“老爷,求求您我我的孩子一定要保住。”
泪水顺着她洁白的面孔蜿蜒着流了下来,让李萧然看见了无比的心痛这可是他的儿子,月兰进门后唯一的嫡子啊,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期望,尤其在被形容成文曲星下凡之后,他更是无比地期待,可现在
“快,快去请王太医”李老夫人忙不迭地提醒道。
李萧然一下子惊醒过来,今天这婚宴,与李家素来交好的王太医也来庆贺,并且人此刻就在外面。他立刻道:“我去,我亲自去请”说着,把蒋月兰交给跟着老夫人一块进来的荣妈妈,快步离去了。荣妈妈赶紧上去,轻声安慰着。
李未央看着蒋月兰靠在枕头上,哀哀地哭个不停,却并不走过去关心,只是照顾着老夫人坐下,然后吩咐人上茶。
李常笑此刻脸色煞白,围在床边看着蒋月兰,一副要哭的模样。二夫人和二小姐却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要说这家里谁最真实,这一对母女俩认第二,当真是没有人敢认第一。有时候李未央也很佩服他们,什么都放在脸上,若非二夫人强硬的娘家和李老夫人明里暗里的宽容,早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去了,他们还整天嚷嚷着老夫人偏心嫡子。人家亲生的儿子当然会偏心一点,但总的说来,李老夫人都是一个公正的人,不但把庶出的儿子带大了,还给他娶了媳妇,谋了好前程,甚至容忍着不知轻重的二夫人,算是很厚道了。
但是此刻,看着二夫人喜悦形于色,李老夫人也不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二夫人不由低下头,当作没有看到。谁都知道老夫人多重视这个将要出生的嫡子,不过,蒋月兰出事可和他们二房没有关系,她是住在李未央这里的不是吗,受到责难的应该是李未央才对。二夫人心里想着,巴不得大房闹得翻了天才好
蒋月兰在床上哭泣,不停的叫疼,过了一会儿,王太医几乎是被李萧然一路飞奔带来了。李萧然急切道:“王太医,一切拜托你了,一定要保住内子的孩子”
王太医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说着,上前去给蒋月兰把了脉,又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才慢慢从帘子里头走出来,凝重道:“大夫人的性命是保住了,但孩子却没了,唉,真是可惜,可惜啊”
李萧然在听到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的时候,身形一个晃动,差点栽倒下来,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他缓过神来,幽深瞳孔掩藏着怒火:“到底怎么回事”
荣妈妈也是不停地擦眼泪:“老爷,今儿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就是春菊那丫头早上说错了话,不小心气着了夫人,夫人就叫她出去外头院子里跪着,原本奴婢想着让三小姐说几句宽慰的话,谁知三小姐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拔腿就走了,夫人气了半响,又把那春菊叫进来说了一通,越说越气,结果就”
说的好像变成李未央的错处一样李未央听了,只是淡淡道:“母亲自从怀孕后,脾气暴躁了许多,身边的丫头动辄得咎,往日里我自然是要劝着一点,但今天是二哥的大喜日子,一大早老夫人便叫了我去待客,实在是无暇分身。谁曾想母亲竟然为了一点小事,气成这个样子”
李萧然瞪了她一眼,道:“你是说你母亲心胸狭隘”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未央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怀孕的人难照顾,未央早已说过,我自己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又如何去照顾母亲呢,可父亲您偏偏不信,还说只要借个屋子出来就行了,现在出了事情又来怪女儿,我真是好冤枉。”
李萧然当然知道是自己执意要把蒋月兰搬到这个院子里来的,原本是想要让李未央投鼠忌器,顺便借着她的力量保护这个孩子,没想到反而一场空,但说到底,自己是怪不得对方的,可是心头那口恶气还是咽不下:“就算如此,你也不该”
李未央就向着老夫人看,李老夫人皱起了眉头道:“好了好了,你怪孩子做什么月兰也太不当心了,怀了孕就不该总是生气,现在弄成这样,怎么能怪得了别人那丫头,就此杖毙吧”
从出事开始,春菊就被关到了柴房,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三言两语中决定了。
王太医却突然道:“李老夫人,我看着大夫人的脉相,三个月已经稳当了,如今出了这种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荣妈妈听了,连忙道:“王太医,您是说有人动了手脚”
“大夫人身体一直很好,孩子也很健康,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呢仅仅是跟丫头拌了嘴,生了气,只怕解释不通。”王太医极有经验,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也不是他多心,只是在宫里这些事情太多了。原本不关他的事,可是李老夫人竟然要杖毙那个丫头,就实在让他这个大夫于心不忍了。若是李大夫人的胎儿真是被恶人所害,却连累一个无辜的丫头死去所以,他才开口说了这番话,希望李家三思而后行。
就在这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蒋月兰失声大哭:“老爷,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原本孩子都是好好儿的,可今天晚上就没了,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
荣妈妈也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夫人,快别说话了,赶紧歇着,养一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