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是父亲派给两人的秘书,多少年前就已经是被父亲全权信任的状态,而远在那之前,多的是孔家不知道的事。
小陈这根针,到底在孔家埋了多少年,根本没人知道。
唯一确信的是,舅舅从未相信过他们!
这么多年来,不单单是孔真和孔令羽兄妹,整个孔家每日战战兢兢,他们步步为营,谋划着一场夺权。
他们以为,得到原氏只是时间问题,孔氏兄妹早已得到原家人的承认和肯定。
他们以为,除了孔家人之外,原朗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合适的接班人。
没想到,几十年的谋划,竟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
孔令羽不禁开始怀疑,舅舅真的打算,将整个原氏交到孔家的手里吗?
又或者,那只是他放出来的迷雾弹,所有人都很清醒,陷入迷障和幻想的只有孔家人?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舅舅此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之前,我给过你们一次机会。”原朗不顾夫人劝阻,要从床上坐起,后背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却不发一言。起身后,用布满青筋的大手抓住柜角,竟是忍痛站了起来。
“我尊重你们兄妹两个,以及你们背后整个孔家的选择。”原朗咳嗽一声,动作牵动后背大片伤口,眉头皱得更紧。
小陈将一份纸质报告递给原朗,原朗轻飘飘扔到了两人面前。
看到这份DNA鉴定报告的瞬间,两人双腿一软,几乎同时跪倒在地面上,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不止如此。”原朗半阖上眼,似乎是累了,浑身透出一股疲惫:“还有你们,雇杀手在我车底放炸弹的事情……”
“舅舅!”孔令羽猛然抬头,眸中血丝遍布,语气急促地解释:“那不是我们做的!什么炸弹,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孔真见状,也连忙摇头,带着哭腔喊道:“舅舅,你要相信我和哥哥,我们怎么可能做出害你的事情!”
“爸爸他是一时间脑子被猪油蒙了,才说出那样的气话,我们真的没有做任何伤害您的事情!”
孔真唯一庆幸的是,这段录音之中,整个孔家都没有表明要用什么方式去解决掉江衡和江离。
更没有说出要害原朗的话。
孔令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舅舅,录音您也听到了,我们就算要害,也该害江衡和江离,而不是您啊!二十多年来您把我和真真当做亲生孩子一样对待,虽然您从未承认,但我跟真真早已将您当成我们的父亲,我们兄妹要有多狼心狗肺,才能干得出杀父之事!”
“那你们,可认得这个。”原朗挥退夫人的搀扶,走到抽屉前,拉开最上一格,从中摸出一枚小东西,扔到兄妹两个面前。
“以我的人脉,想找到这东西的来路和卖家,并不难。”
“现在,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看着地面上那枚微小的东西,两兄妹齐齐往后退去,面如死灰。
事已至此,他们无话可说。这次,孔家是真的要完了。
孔令羽哭道:“舅舅,我们兄妹两个做的事情我们会承担后果,您想怎么惩罚我们都行,但是舅舅,请您放过孔家吧!”
原朗冷冷道:“异想天开。”
能养出这样的孩子,孔家就是那祸根。原朗从放过任何一次斩草除根的机会,即便是亲人。
与他体内流着相同血的亲人,为了利益要害死他的一对儿女,那就不再是他的亲人。
永远不可原谅。
孔真流着泪跪爬到虞向晚面前,伸出手去,乞求她会向从前一样,温暖地握住她的手:“舅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舅妈,你原谅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孝顺您……”
然而她伸出去的手,却被轻轻躲开了。
轻巧而简单的动作,将近在咫尺的两人瞬间分隔万里,舅妈的眼神陌生而冷漠,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样,孔真看着自己抬在半空中空荡荡无所依的手,彻底愣住。
此刻心底才终于有这样的真实的落地的感觉——她是真的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永远失去了她所拥有的所有。
她伏在地上大哭,整个病房内充斥着她的嚎哭声。
怎么会这样,舅妈不是最疼她的吗……只要原谅她这一次就好,连一次机会都不给她,为什么,为什么对她这样狠心。
“舅妈……你再看看真真啊……你不是说过,我就是你的亲女儿吗?”孔真嚎到哑了嗓子。
“这可真是一出碟中谍大戏啊。”江衡拉开冲锋衣外套的拉链,病房内暖气开得太足,这短短几分钟时间,出了一身汗。
孔氏兄妹的表演太精彩,江衡不知不觉看到入迷,都没注意自己出了一身热汗。
早听说豪门狗血多,以为是电视剧里演的,没想到是真的。
又是杀手又是害人,又是DNA鉴定。
江衡目光不经意地瞥向那纸鉴定书,又收回来,连续几次。
但他丝毫没感觉,自己在他们一家人所说的任何事件中有参与,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你们怎么拿到的鉴定报告?”江衡终于开口,问的是孔真。
孔真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用恶狠狠的眼神,直勾勾瞪着他,仿佛要将他扒皮生吃。
江衡脑袋灵光,忽然想起某件事情,将记忆中碎片串联一起,很快推测出事情的真实发展。
“对了……录制最后一期节目的时候,”江衡微微蹙眉,思考着说:“我帐篷里有一颗宝石耳钉,不会是你去偷我的头发,不小心留下来的吧?”
孔真冷笑,回答却是驴头不对马嘴,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能当他们的孩子,陪在他们身边二十多年的是我,是我!!凭什么!!!”
“舅妈……”她又转过头去,仰起头去抓虞向晚的手,哭得可怜:“我虽然不是您的亲生孩子,可也陪了您二十多年啊……难道真的比不上他们吗,我跟哥哥比起他们两个,只差了一身血脉,一个身份而已啊!”
孔真大喊大叫,声音尖而凄厉,锋利的指甲划伤虞向晚的手腕。
虞向晚垂眸,半阖的瞳孔中,泛出一点垂怜、感动和悲悯。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衡不想参与这场大戏,但有个问题他不得不问:“你是怎么发觉不对劲的?”
站在孔真的角度来说,她是怎样将人海中的两个陌生人串联起来,认定、或者说是怀疑他们是一对亲生父子?
如果说是直觉,如此恐怖的感知能力,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孔真似乎是想笑,但做出的表情却是极度扭曲,她眼眶满是泪水:“你不知道吗,你跟舅舅长得真的好像啊。”
江衡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望向身边,这位虽穿着病号服,却依旧气势不减的中年男人。
两父子相望,中年男人看似平静无波的黑眸下,情感汹涌澎湃。
江衡十分别扭地移开视线。
像吗?
他怎么没觉得像啊。
第76章
小雨夹着雪片, 飞舞在呼啸冷风中。
城中村最往里,一栋老式居民楼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整栋楼只有几户人家亮着昏黄???的灯光。
在城中村这种地方, 住地下室和顶楼的人不在少数, 然而顶层阁楼狭窄、逼仄,一到刮风下雨, 腥冷的雨水会从天花板和角落里,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地板也是潮湿的。
孔真租下这间阁楼已经半个月了, 每日与老鼠为伴,闻着发霉潮湿的味道,那股味道像垃圾堆里的虫子,顺着孔真的脊背往上爬,她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
梦的内容,有时候会回到丑事被舅舅揭穿的那一天,有时候是哥哥和父亲在狱中受到欺负的场景……光怪陆离。
但舅妈冷漠的眼神一直在梦中如影随形, 孔真浑身发冷,不由得裹紧被子,但根本无济于事。
孔真已经不是第一回 被冻醒了,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借着屏幕微弱的蓝光, 看到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啪。”
一滴豆大的雨珠,从墙皮卷起的天花板角落落下,准确无误地砸到手机屏幕上,孔真惊呼一声,连忙用袖子把水珠擦干净。
这是她身上唯一、也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如果手机也报废的话, 她将没有钱去买一部新的。
窗户关不紧, 风声呼啸穿过。屋内应对几个天花板角落潮湿漏水的地面上,随意摆放几只瓷碗,雨水肉眼可见地漫出来,洇湿地面。
孔真仿佛没瞧见这一幕似的,自顾自将手机擦拭干净。
她没有钱,安不起无线网,只能蹭别人的,但楼下的网断断续续,经常性信号不好。
无线网又不稳定了,孔真皱起眉头,点了好几次才点进微博。
这是她用小号注册的微博,微博只关注了两个人。
江衡,和江离。
从那天过后,两人都没有发布任何有关此事的微博。
她刚刚点进页面,却看到热搜榜上挂着江衡的大名,热搜词条是这样写的——
#江衡已找到家人#
心中早已预想过无数次的画面,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在终于看到的此刻,还是怔住。
难以相信。
孔真头一次体会到心如刀绞的滋味。
她说不上这难过,是因为孔家的计划没有成功,还是对江衡和江离的嫉妒。
短短半个月时间,孔家公司破产,主掌大权的父亲和哥哥双双入狱。
房子被法院拍卖,孔真和母亲被赶到到出租屋生活,吃了上顿没下顿。
而同一座城市中的另一家人的生活,美好得像是一部电视剧中的HE结局。
雨滴淅淅沥沥,冷风从窗户的破洞中‘飕飕’穿进来,老鼠从墙角的洞里探出脑袋,怀中抱着快隔夜的发霉馒头,乌黑精光的豆豆眼睛好奇地瞅着。
孔真蜷缩在地板上,地板只铺了层薄薄的床单,被子漏棉,让人在寒冬的出租房里瑟瑟发抖。
她坐起身来,双手环住膝头,在雨夜无声落泪。
爸爸和哥哥进了监狱,只有她和妈妈还在这世界上,但如今的生活,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舅舅让爸爸和哥哥坐牢赎罪,但放过了她们母女,或许还是惦记亲情,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但是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孔真来说,这种生活,的确生不如死。
没有了漂亮的衣服包包,没有了名车豪宅,没有了一众朋友,都不至于让孔真生出这种想法。
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她,每日三餐都有佣人照顾,她连厨房都没有进过,哪里受得了如今环境。
进出租房的第一天,孔真就病倒了,这个冬天太难过,她刚刚有好转的苗头,母亲又冻病。整个家都要靠孔真撑着,才散不了。
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反差,这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就是舅舅给她的惩罚。
孔真攥紧被单,她怕,怕以后永远都要过这种生活。
隔壁传来母亲的咳嗽声,和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真真,给你舅舅打个电话……”
孔真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听。
“向舅舅……求情?”被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的哭声,听不真切:“舅舅早就不认我们了。”
舅舅早已经把她彻底拉黑,她连他的手机号都不知道。
妈妈却还一直以为,舅舅会原谅他们,这简直太可笑了。
如果想见到舅舅,总是有办法的,她可以上门去。
孔真缓缓抬起头,又垂下目光,看了看如今的自己,哪里还有昔日光鲜亮丽的模样。
难道要拖着这样一幅身体上门见他们吗,那无异于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自取其辱,孔真做不到。
去原家的路,她闭着眼都走不错。但她绝对不会就这样去求人的。
而且她怕舅舅,舅舅一向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他将父亲和哥哥送进监狱,勒令自己不准再出现在愿家人面前,她敢违逆他的话,无异于自取灭亡。
孔真抽泣着,裹着破烂的棉被站起身来,站起来的一瞬,两腿下肢几乎麻木,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墙。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手。
昔日的纤纤玉手,每周都要做一次保养的手,每周都要换一次美甲款式的手,孔真最宝贵的就是这双手了。
此刻,扶在墙上的这只手,因冬日的寒冷被冻得通红,五指肿胀得像一根根胡萝卜,手背圆滚滚肿得像发面馒头。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食指指节不知被什么东西割伤了,指缝中有干涸的血迹。但她丝毫都没有感觉到痛,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孔真的泪水流得更加汹涌,举着自己肿胀的手,到母亲房间去。
这里的老鼠不怕人,她趿着脏到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拖鞋慢慢走过墙角,老鼠啃着馒头,黑豆般的眼睛咕噜随她的轨迹转动。
“啪嗒,啪嗒。”脏兮兮的拖鞋极为缓慢地前进,右脚上缝上去的向日葵图案掉了一只,显得有些滑稽。
孔真脸颊冻得青紫,眼神没有焦距,脸色显出一种看不到明天的麻木。
她也就像是这城中村垃圾堆的老鼠一样,渐渐被人遗忘了。
等到天边翻出鱼肚白的时候,孔真再次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轻轻地抽泣了两声:“你好,我这里有江离的料,是有关江离男朋友的。……我要多少钱?你先开个价吧,我现在……很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