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野垂下眼,看到怀里小姑娘沮丧的脸,他捏了捏女儿嫩嫩的脸,也没多说什么。
但妙妙却不想着这样就算了。
大夫说了,阮母的身体已经不好了,像一个漏水的大缸,妙妙闭上眼睛,仿佛都能看见那个破大缸的是漏完的画面。她心中着急的很,小钱箱里的银子借不出去,就好像是阮母的病治不好。妙妙的眼前满是娘亲那座孤坟的画面。
她回到家里之后,躲进娘亲的屋子里,抱着娘亲的镯子嘀嘀咕咕说了许多的话,可镯子不会给她回应,等妙妙被喊出来晚膳的时候,哪怕是对着自己平日里很喜欢的烧鸭,一时也提不起胃口了。
老夫人关心地夹了一块鸭腿到她的碗中:“妙妙不是病好了吗?还是今日不爱吃烧鸭了?”
妙妙双手托着圆圆的下巴,长长叹出一口忧郁的气。
她想了想,问:“奶奶,你有人参吗?”
“人参?”老夫人愣住:“你要这个做什么?”
“阮云珩的娘亲病了,要人参治病。”妙妙摸摸口袋,把今日没送出去的小金鱼钱袋拿了出来,递到了老夫人的面前。妙妙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奶奶,我有银子,我问您买。”
老夫人哑然。
她把小钱袋推了回去,问:“这是谁的主意?是阮云珩让你问的?”
“才不是呢。”提到这个,妙妙又不高兴了,她失落地说:“阮云珩的娘亲生了好严重的病,大夫说,她再不快点治病就要死了,大夫明明说能治好的,但她不打算治了。可是我想救她。”
老夫人一怔,转头和老将军与原定野对视了一眼。
原定野对她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那卖给你一支人参也没关系。”老夫人有说:“可是人家不想治病了,不愿意收怎么办?”
这才是妙妙为难的事情。
她发愁的叹了一口气,对着香喷喷的烧鸭,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妙妙心想:要是她能更厉害一点,变成神仙,让阮云珩的娘亲一下子痊愈就好了。再或者,变个仙法,让他们家的鸡窝生满鸡蛋也好啊。
妙妙愁的不得了,一整晚都没有睡好,等到第二日去学堂里见到阮云珩,也一脸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她该怎么说?告诉阮云珩,他娘亲快死了吗?
妙妙可真发愁呀。
阮云珩反而兴致勃勃地问她:“原妙琼,我听我娘说,昨天你带着狗来我家,还放狗追我哥了,是不是?”
妙妙立刻坐直了身体。
阮云珩浑然不觉,还问:“我哥是做错什么事情,让你生气了?你别生气,我哥他很好的。”
妙妙忧愁地问:“阮云珩,你缺不缺银子?”
“银子?”阮云珩挠了挠头,说:“原妙琼,你没有银子花了吗?最近我卖了一回鸡蛋,还没有交给我哥,你要用的话,我就先借给你吧。”
妙妙摇头,说:“我借你银子吧?”
“我?我不缺银子吧?”
“有备无患嘛!”妙妙掏出纸笔:“像以前那样,你写借条给我,然后我借你银子。我借你一百两,好吗?”
阮云珩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干什么?”
妙妙就更发愁了。
倒是旁边陆越听到这边的话,兴冲冲地凑了过来:“妙妙妹妹,你的银子花不出去吗?那借我吧!我娘给我的零花钱又被我花完了,你借给我,我也给你写借条。”
唐月姝敲了一下他脑袋:“陆越,你别骗妙妙妹妹的钱。”
“怎么是骗呢,是借!要写借条的!”
妙妙幽幽叹出一口长气,小脑袋里装满了愁绪。
……
阮公子刚交了最近抄的书,将少少的银钱妥帖放入怀中。
京城的冬天格外的冷,来往的行人都缩着手和脑袋,他一从书铺里走出来,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阮公子垂首正欲离开,目光就先被站在门口一个牵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吸引走。
原定野立于马边,目光直直朝他看来,显然是特地在这里等他的。
阮公子想了想,才走过去:“原将军。”
原定野朝他微微颔首。
“原将军是特地在等在下吗?”阮公子苦笑一下,道:“是原小姐与原将军说了什么?”
原定野也不掩饰:“的确。”
“那原将军的意思是……”
“阮公子,此处不方便谈话,先到另一处地方说吧。”
阮公子也不推辞,抬脚跟上了他。
两人到附近茶楼要了一间雅间,和一壶清茶。
阮公子囊中羞涩,什么也不敢要,半杯热茶落肚,冻僵了的手脚也暖和起来。他心中忐忑,原将军什么也未说,他也不知道原将军是哪个意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思忖间,一个木盒放到了他的面前。
“原将军?”
原定野抬了抬下巴:“给你的。”
阮公子迟疑过后,才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支人参。
根须完整,品相上好。他从前过过一段富贵日子,也有几分眼力,能看出这支人参价值不菲。
阮公子已有几分预料,但亲眼看到时,也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
他端着木盒,如有千斤重,定定看了许久,才迟疑地抬起头来:“这是原小姐……”
“是她的意思。”
阮公子苦笑一番,才将木盒放下。
“想必原小姐已经将所有的事情与原将军说过了。”阮公子道:“原小姐一番好心,阮某心领了,只是这不是小儿胡闹,虽然在下也情愿原将军纵容女儿,但……”
骗小孩的事情,他实在是做不了。
“这不是妙妙给的,是我给的。”原定野道:“把你娘的病治好,其他你无论是要不要考科举,我也不会管你这些。”
阮公子一愣:“原将军?”
原定野眼眸微沉,道:“你在京城,应当有所耳闻,我去年才将妙妙找回来。”
“是……”
“她与她娘住在乡下,她娘去的早,病死的,那会儿只有她一个人陪着。”
阮公子怔住。
原定野平静地说:“她年纪小,但很听话,只有大事才会如此放在心上。你弟弟与她是好友,若非这样,她也不会关心这些。”
阮公子呐呐张了口。
他看着木盒里的人参,面露挣扎,放在杯边的手几次握紧又松开。原定野沉默地等待着他,等杯中一盏茶慢慢喝完,阮公子也做好了决定。
他慢慢将木盒收到了怀中。
见状,原定野起身欲要离开,反而被阮公子出声叫住。
阮公子紧张地攥紧了手,道:“原将军,昨日原小姐提出来的那些,在下实在心动,可原小姐是一个六岁稚儿,阮某也不敢让她做主。只是不知道,原将军可否听阮某几句话?”
雅间内一片寂静。
安静的仿佛只有阮公子自己的呼吸声,他屏住气,脊背挺直,坚定地对上了原定野的眼。
晌久,原定野才坐了回来。
他神色轻松,道:“我还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来找我。”
阮公子长长舒出一口气。
从妙妙第一次到阮家做客,回来后与爹爹嘀嘀咕咕说起信阳侯府两副面孔起,原定野就猜测着阮公子会有什么动作。只是他等来了信阳侯腆着脸来送礼,却没想到阮公子能忍那么久。
想来都是看家中的孩童还年幼,孩童之间天真又单纯,也不忍破坏什么。
……
下午,妙妙失落地归家。
家中几条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出来迎接她,妙妙挨个把它们『毛』绒绒的脑袋摸过去,可无论狗狗们叫得多欢快,尾巴摇的多厉害,妙妙也失魂落魄的,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管家伯伯端着一大盆棒骨过来,本来妙妙最喜欢喂小狗了,今日也只是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看着小狗们玩闹。
府中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出他们小姐不高兴啦。
原定野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小姑娘坐在石阶上唉声叹气,头顶的小揪揪好像都蔫了,他心中哂笑,快步走过去,故意在妙妙面前停了下来。
往常最喜欢抱爹爹的妙妙只仰头看他一眼,便很快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原定野轻咳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说:“今日阮云珩的兄长来找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妙妙的眼睛便蹭地亮了,欣喜地抬起头来。她看见那张纸,连忙伸手来够,原定野故意举高了手,妙妙便连蹦带跳地要去抓。
爹爹举得高高的,妙妙够不着,便手脚并用把爹爹当柱子爬,一直爬到了爹爹的怀里,才总算是够着了。
上面白纸黑字,字迹清俊,写的明明白白。
妙妙会识字,便看清楚了。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竟然是一张借条!
阮大哥写的,而借钱的人是妙妙!
妙妙成为大债主啦!
妙妙惊喜地抬起头来,“爹爹?!”
原定野绷着脸,平静地“嗯”了一声。
“爹爹!”妙妙惊喜地尖叫出声,一下喜不自胜,连忙扑过去,捧着爹爹的脸左右啵啵两下,亲完了还嫌不够,激动地糊了爹爹一脸口水。
她爹爹果然最厉害啦!是个盖世大英雄!
第102章 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妙妙成为了大债主,自己也变成了穷光蛋。
买一支人参,给一个人治病,再供养一家子人,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平时妙妙无甚花费,把所有的零花钱都存了下来,她的小钱箱还是空了。
不但空了,还得再给爹爹写一张借条。
她的大字写得歪歪扭扭,妙妙十分认真地给拇指涂上红泥,在借条上摁下一个圆圆的手指头印。从这天起,她的零花钱就没有了,每月月例直接发到原定野手中,妙妙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但妙妙也不介意。就算是没有了零花钱,她依旧每日都能吃到香喷喷的肉,老夫人心疼她,怕她兜里没银子会受苦,准她每日多吃一些点心,还时不时指使家中的下人去给她买东西。
手握着一张借条,妙妙的底气可就足多了,她有空就要去信阳侯府去看看阮母。
服了一支人参后,肉眼可见的,阮母的气色很快好了起来,妙妙每次去的时候都要带上府中御厨做的菜肴,一段时日后,阮母脸颊变得饱满红润,身上也有了肉,不再像是空『荡』『荡』的骨头架子,妙妙再带府中的大夫去给她把脉,阮母的身体已经慢慢好起来了。
妙妙高兴极了,阮母的身体越好,她就越高兴,每天一到阮家,就要先问一番阮母的身体,再盯着她把今日份的『药』喝了,再拿出自己带来的食盒。
食盒里装的东西每天不重样,有的时候是点心,有的时候是府中御厨做的精致菜肴,妙妙认认真真问了大夫,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她全都记在了自己的小脑袋里,比阮家兄弟俩还用心。宣晫知道她上心这个,还特地问了宫中补身体的『药』膳方子,托原定野从宫中带出来给她。
妙妙全都认真记下,今天带一盘枣泥糕,明天就带一锅老母鸡汤。
临近过年,学堂也放假了,妙妙怕阮家的年过的不好,特地过来给阮家送年礼,当然也没忘记带上食盒。
她与两个小伙伴一块儿来的,两人也都准备了东西,阮云珩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看着车夫将这么多东西卸下,不好意思极了。
妙妙一进门就先直奔阮母的屋子,屋子里弥漫着苦『药』的味道,妙妙吸吸鼻子,先问一句:“阮伯母,你今天乖乖喝『药』了吗?”
阮母笑着应下:“喝了。”
“珩儿亲眼看着我喝下,你若是不相信,就问问他。”
阮云珩再给她作证,妙妙这才信了。
她板着小脸,认认真真地哄她:“您要好好吃『药』,乖乖吃『药』病才能好,等您病好了,就可以看阮大哥考状元啦。”
明明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哄人的时候还一本正经的,偏偏说话奶声奶气,阮母莞尔,低头掩饰自己的笑意。
妙妙再把带来的食盒打开,紧锁在里面的香味一下子溢了出来。
妙妙今天带的是羊肉煲,在炉子上炖了好几个时辰,羊肉炖的软烂,一点膻味也没有了,汤里面还放了萝卜,冬萝卜吸满了汤水,柔软的一抿就要化开,鲜甜可口。霸道诱人的香味一下子将屋中的『药』味冲散,吸一口气,口水便下意识地开始泛滥。
阮母不好意思地道:“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了,过来也是我们招待你,怎么好意思让你带着那么多东西过来。”
妙妙挥一挥手,豪气地说:“没关系,给您补身体呢!”
妙妙乐陶陶地去厨房拿了碗筷,先给阮母盛了满满一碗,盯着她喝完了,而后再招呼小伙伴过来尝。
四个小孩儿与两条狗围在桌前,喝的咕噜咕噜。
“我就知道跟着妙妙妹妹来准没错,妙妙妹妹家的饭比我家香多了。”陆越喝的头也不抬:“要是妙妙妹妹天天来我家,那我也要和阮云珩一样长胖了。”
阮云珩很不好意思。
妙妙每次过来投喂,他们一家都被喂胖了。
他还是最后知道家中出事的人。等他知道的时候,人参都已经进他娘的肚子里。事后他拿着卖鸡蛋的银钱去买了一包麦芽糖,送来给妙妙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