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打开窗户往外头一看,而后又兴冲冲地回来,“清绮,太子来了!”
裴清绮闻言抬眸看了过去,抿唇笑了一下,对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一旁的姆妈也走上前来,牵起了她的手,明显是有些不舍,“日后在东宫,要谨言慎行,别给自己招致祸端……”
她顿了一下,说:“我瞧着太子殿下是个可靠的男人,男人可靠与否与人有关,与地位无关,有的男人即便不怎么样,他该废物还是废物,该渣滓还是渣滓,但有的男人不会就是不会,无论环境如何转变,他们的心性是坚定的。”
能够被诱惑的是常人,人性总有弱点,被环境同化正常但并不代表就是对。
姆妈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太子殿下不是一般男人,你切莫妄自菲薄,即便不能成眷属,彼此携手一段能够有些成长也是好的。”
裴清绮闻言看了她一眼,透过镜子与她对视,神色有些复杂。
姆妈一见便笑了,用帕子捂着嘴,“真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你瞒得过所有人,却是瞒不过我,你与那太子殿下的感情究竟如何我不管,只是以后要保护好自己。”
裴清绮眼睛有些热,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她感到了窝心。
她上辈子从未发觉身边的人都有这般温暖的特质。
兴许是太过于将目光集中在苏允承身上,她忘记了周围的世界有多么精彩,周围的人有多么值得真心相待。
为了一个男人驻足,却错漏了太多本该欣赏的风景,当目光局限于一个地方时,人的世界也会变得狭窄,看不到宽阔的天地。
裴清绮闭了闭眼,上辈子没人跟她说这些,没人教她该怎么生活。
“谢谢姆妈……”
她忽而将脑袋靠在了姆妈的腰上,抱着她晃了晃,“我会想你的。”
“咦……”小鱼本来不想说话的,一听忍不住有些恶寒,“不就是嫁人吗?又不是生离死别,有必要这么哭唧唧的吗……”
“别说了,过来!”春枝直接将她后背一拍,几个人顿时抱到了一起,“以后就说不定没什么机会了,能抱一会是一会。”
小鱼:“……”
她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骂骂咧咧,却也没有松开手。
谁都不是完美的,都是凡尘俗世里渺茫的个体,只是看到某些人还是想要拥抱,还是想要牵手同行,哪怕不曾说过软话,不曾表达过情意。
前路漫漫,各自珍重。
……
外面的巷道比想象中还要热闹,万人空巷,许多人挤在街道两旁,想要掺和这一份热闹。
吹吹打打的本身就容易上头,这样的氛围越发让那些乐人卖力起来,喜乐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隔着几条小街都能听到。
裴清绮已经在房中等着,一旁的春枝帮她检查最后的妆容,自己倒是先紧张起来,“方才的流程都还记得罢?”
“记得记得……”
姆妈也叮嘱她,“在这里还好,若是进了东宫,可要仔细着些,这会多得是人盯着你们,尤其是盯着你,若是出了岔子你是要被笑话的!”
“知道了知道了……”
裴清绮心中缀满沉甸甸的情绪,即便不是真的嫁人,但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是真的,这些祝福也是真的。
她透过这一片的红,望向窗外,平静的心中多多少少起了一丝波澜。
……
一匹骏马在前方开路,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十分盛大。
苏寒祁很少这般高调,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模样,脸上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清。
只是细看能看见他眉眼间的柔和,没有往日凝固不化的坚冰,兴许是被这一身吉服映衬的,甚至还有一些柔情。
高高的冰山若是有融化的迹象,便会有溺死人的危险。
对于苏寒祁便是这般,身边的人从未见过他今朝这幅好说话的模样,如今甫一见着,都稀罕得不行。
他缓缓走着,路边人山人海,他无暇顾及,自然也不曾看到一个一直隐藏在人海中的身影。
苏允承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被淹没在人群中,望着苏寒祁意气风发的模样,那满世界的红在他眼中变成黑白的。
他不愿意比较,却忍不住地想要将自己与苏寒祁比较,嫉妒的味道在心口滋养生长,缠着他不允许有任何的空隙。
他爱的女人,如今要嫁给这个男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无法自处。
同样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还有狄书萱,她坐在马车上,跟着拥挤的人潮,看着苏允承无比孤单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说他为何这般痴情?这世间上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么?”
这超出了她的所见所得,她一直是要很用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未次不择手段。
她还从未尝试过被一个人这般纯粹地爱着。
或许狄将军算得上是一个,只是他爱她也是有前提的。
一旁的小厮不知她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忙道:“小姐这般高贵的人,自然是会有男人真心爱你的。”
“是吗?”狄书萱心中也是这般觉得,只是在私下无人,问责自己内心时,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会有人不计身份、不看名利、不贪美色地爱她吗?
这样的男人,是否爱着另一个女人的同时,也能来爱她呢?
或者是只爱她?
狄书萱抿了抿嘴角,心中有了一丝波澜。
……
太子娶亲,满城红妆。
苏寒祁迎了他的新娘子,在欢闹的乐声中往回走。
好在那些烟楼的姑娘们也并不曾太为难他,让他很顺利便接到了裴清绮。
他牵着她的手扶着她上马车的时候,听到她对他轻声说:“方才她们闹你了,太子还请恕罪。”
男人有一瞬间的停顿,但还是将她送上马车,之后才道:“无妨,如今你我是夫妻,不用这般客套。”
裴清绮心中咯噔一声,抬眸望向他,却只看到一层红帘。
她眼神微敛,刚要进去,余光忽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允承正跟在人群后,一夜未眠让他看上去狼狈又憔悴,眼底是深深的乌青,一袭深红色的长袍仿佛褪了颜色。
他也穿得红色,即便做不成主角,也想参与其中,做祝福的一部分。
裴清绮心中涌起一阵渺茫,却也只是用视线淡淡滑过他,便在苏寒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允承呼吸一滞,还是疼。
不管麻木多少次,不管绝望多少回,该痛的地方一点都不曾减少。
满城红妆,她嫁给他人。
他跟在队伍后头,凄楚地看着裴清绮的马车,听着耳旁的人讨论今日的大婚——
“新娘子可真真漂亮!那模样那叫一个俏!”
“蒙着红盖头呢,你怎么看见的?”
“从前摘花会见过的嘛!”
“太子也有福气哟……”
“……”
苏允承听得失魂落魄,苦笑一声。
是啊,苏寒祁多有福气啊,他多好的福气,到了最后什么都是他的,什么好的都是他的。
“这太子妃福气才大哦!听说太子殿下当着文武百官说了,此生只要一个太子妃,绝不纳妾!”
“旁的男人我不信,太子殿下说我便信!”
“太子殿下那般俊俏的男子,自然是不会食言的!”
“太子妃好大的福气啊……”
“……”
苏允承有些听不下去了,也不想听下去,越听便越觉得自己卑劣。
他恍然发觉,原来他对她这么好,比他对她要好得多。
?第71章 大婚(三)
裴清绮在乌都长大,除了美女如云的烟楼也见过不少坊司的美男子,单看一双眼睛长得这般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似乎只见过一人……
苏允承的眼睛也好看,却没有这双眸子澄澈,甚至是干净到有攻击性。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大名?日后必定报答于恩人。”她朝男人微微拂身,眼神暗自琢磨。
那人没有说话,朝裴清绮伸出手——
“恩人何意?”裴清绮不明白地看着他,却出于本能地将手放了上去。
“上车。”男人言简意赅,牵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上马车,面具上的鹰隼图案栩栩如生。
一阵旋转之间,裴清绮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车里,看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骑在马上,轻轻一夹,那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动起来。
她盯着那人看,心中还是留着一些警惕,不敢放松。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
裴清绮连忙收回视线,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脸色微红,“抱歉……只因我实在没有可信任之人,恩人莫怪。”
男人转了回去,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清冽,“你可以相信我。”
“……好。”
……
裴清绮没有去苏允承给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去了自己的故乡——
方野。
她本来是要在前方分开的,不愿多劳烦恩人,男人只说自己是去方野的,她略一思索,便一同前行了。
裴清绮是在方野走失的,在方野生活到八岁之后才到乌都,自此便再没回过故乡。
方野路程很远,处于雾疆和乌都的交界处,是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方,风景却很美。
裴清绮乘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奇心越发浓重,“恩人先前可否认识我?”
男人点头。
裴清绮又问:“恩人为何救我?”
“路见不平。”
“……恩人为何以面具示人?可否告知名号日后好报答恩人。”
男人沉默片刻,“不必。”
裴清绮便也没再问,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恩人身手不同反响,可曾参军?”
她见这个男人似乎性格沉闷,有些寡言少语,人却是踏实可靠的,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便听到他说:“嗯。”
过了一会,又听他道:“阿绮。”
“……阿绮?”裴清绮诧异地看着他。
“嗯。”
裴清绮觉得莫名,下意识问:“……是哪个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自己,因此有些怔愣。
男人微微停顿,眼中眸光流转,低沉道:“绮丽的绮。”
半晌,补充道:“我的名字。”
裴清绮了然,顿时笑了,“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绮字,也是绮丽的绮。”
“我知道。”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恰逢前方一个浅坑颠簸,裴清绮并未听到他的话,待到车马平缓之后才问:“恩人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忽而转头看了她一眼,“日后不用叫我恩人。”
“嗯?”裴清绮见他忽然转身,下意识地看向他那双眼睛——
深邃星眸,犹如潮涌,当真是一双顶顶好看的眼睛,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愣神之际,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叫我阿绮。”
“……好,阿绮。”
“嗯。”
……
乾坤殿。
德懿帝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扔,带着怒气道:“太子呢?还未找到人?”
一旁的惠如公公瞧他眉头紧皱,忙不迭替他添置茶水,“圣上消消气,也许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过几日?”德懿帝脸色黑沉,瞪了他一眼,“过几日他便要直接去出征了,还回来做甚?”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惠如公公吓得后退一步,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德懿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没有管其他人,转身走到素日常去的一堵墙前面,看着上面的一幅画,缓缓入定。
那上面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少女姿态,清丽可人,眉眼间与当朝太子苏寒祁有七八分相似。
每每德懿帝见到太子,就如同见到画中的女子,便是如何怒气滔天也只能缓缓熄灭,自己生吞了那怒火。
“惠如公公,若是亲眼见到太子娶妻生子,朕是否就可以下去见她了……”
“皇上!”惠如惊叫出声,忙声制止了他,“皇上千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啊!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太子如今根基不稳,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思虑皇后过度,就将太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