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苏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意是要抽出自己的袖子,可回头一看那还站在外头的男人——
萧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里面的动静,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苏皇后深吸一口气,挡在两人中间隔挡了萧昼的视线,在德懿帝面前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拢住他的脑袋,在他的黑发上缓缓揉着,“皇上先休息一会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还是她从出冷宫之后对他说过的最温柔的话,似乎还带着一点关心。
德懿帝在这样的温柔之下无力清醒,他靠在苏皇后的腰间上,汲取着她的气息,即便她是有目的地说出这句话想要降低他的警惕,他也认了。
他也愿意沉浸在这样虚假的柔情里面,他抱着苏皇后的腰,“苏苏,别走了,我好难受……”
苏皇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轻柔地在他后背上抚摸着,像是他之前安抚她一样,反过来安慰着他,“好,你先休息。”
德懿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在她的怀抱中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苏苏……苏苏……”
他不断地呢喃着她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将她一直留在他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皇后看着躺在怀中闭上眼睛熟睡的人,将他放置在一旁,便起身离开房间。
出门之前她刻意往房间里头看了一眼,见德懿帝紧闭着双眸,脸上似有痛苦之色,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这才安心地关上门离开。
——不出所料,她刚刚转过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萧昼垂眸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皇后已经感受到了他周身那股冷沉的气场,也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微微俯身,“兄长。”
她低着头,用一个称呼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拉出了一道鸿沟。
萧昼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看着她,“……好久不见。”
这句话在刚见面时就想和她说,只是当时有太多人在场。
苏皇后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最后摇了摇头,笑了,“兄长等在这里,是什么话想和我说?”
“……有。”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看着面前女人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神越发深邃,“有很多话想要与你说。”
……
喝醉了的不只有德懿帝,就连苏寒祁也带上了了几分醉意。
应了这件婚事之后,裴清绮一直处于一种没有实感的状态,在成婚之前按道理来说男女是不能见面的,裴清绮睡不着,便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去楼下鸽房看看小鹰。
虽然苏寒祁承认了小鹰是他的,但是似乎也没有要带回去的意思,小鹰就在烟楼住下了。
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每天都有漂亮姐姐来抚摸它的鹰头,它似乎在这里住得越来越开心,很快就肥了一大圈。
趁着月光,裴清绮立在院子里的围栏前,看着一排大大小小的鸽子站在树枝上睡觉,歪着脑袋,心情突然就有了一丝平和。
因为就要成亲,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和焦躁的。
正当她思绪纷杂的时候,后背忽然传来一个带着酒气的温度将她揽入怀中。
裴清绮往后一退,就撞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她瞬间就绷直了身子,在她转身之前身后才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苏寒祁的声音。
裴清绮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只是下一秒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动了一下身子,“太子殿下……”
他们说好了成亲只是形式,并不是要真的做一对夫妻,对于这样的亲密,她还是有些排斥。
平日里苏寒祁从来不会对她有所僭越的行为,他是一个很能克制的人,今日却让裴清绮有些忐忑不安。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似乎比上一次还要醉得更加厉害一些,过来就抱住了他。
“太子殿下你喝醉了?”
“嗯,今天舅舅过来,喝了一些酒。”
那是一件好事。裴清绮稍微挣扎了一下,不想惊扰到他,慢慢地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太子殿下今天应该很高兴。”
“没有很高兴。”苏寒祁看着她。
裴清绮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虽然呼吸带着酒气,脸上却没有任何喝醉的迹象,甚至连一丝红晕都没有,只是在眼角蜷缩着一丝丝醉意,却也并不明显。
双眸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深邃,甚至很清醒,让人看一眼就有些恍惚的程度。
男人看上去清明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种更加深沉的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
裴清绮被他这样沉沉看着,有些不自在。
“见到你才高兴起来。”苏寒祁忽然开口道。
裴清绮愣了一下,像是也没有想到一向内敛的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停顿了一会之后才有些不自在地说:“太子喝醉了,还是先回东宫好好休息。”
“不回去。”男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上前一步凑近了她,却又不敢触碰她,“待在这里。”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倒是让裴清绮有些哭笑不得,“可你在这里也不方便啊,这都已经大晚上了,而且……”
裴清绮有些为难,“你要是待在这里被别的姑娘们看见了怎么办?会吓到她们的。”
“那就不让她们看见。”苏寒祁低沉地回答她一句,牵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鸽房里面,随即关上门,“这样她们就看不见了。”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就回过来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举动让他们两个的境地看上去更加奇怪。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裴清绮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不是都说成亲之前都要避嫌的吗?你这样堂而皇之的过来找我,要是被别人看到了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她委婉地提醒他,倒不是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烟楼女子本身就名声摆在那里,即便之后有狄将军这样的反转,旁人对她的既定影响也不会改变。
只是苏寒祁毕竟是一朝太子,做出这样的行动有损他的威严。
苏寒祁听到她的话,倒是有些不耐烦地蹙眉,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对她说:“不用去管别人。”
他随意找了一块空地坐下,他身高腿长,本来进来时就有一些憋屈,如今坐在那里憋屈得更加厉害,手长脚长,都没有什么地方放,却依然一副自得的样子,仿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裴清绮被他牵着的手稍微松开一些,又被他抓了回去,不允许她松开。
“就拉一会儿。”苏寒祁抬起头来看着她,漂亮的眉眼带着一抹红。
“可以吗?”
过了一会之后,他又加了一句这样询问的话。
裴清绮无奈失笑,“我说不可以有用吗?”
苏寒祁停顿半刻,才回答她,“……有用。”
他低下头,垂眸看着她的手腕。
她的肌肤细腻白皙,他要粗糙一些,鲜明的对比,她的手腕也很纤细,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苏寒祁看了一会儿,才又重复了一遍,“有用。”
说着,他轻轻放开她的手,但也只是松开了,指腹还停留在她的肌肤上没有完全移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倒是依依不舍。
裴清绮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他觉得越发好笑,甚至还有一点猝不及防的……可爱。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身上虽然闻不到什么酒气,但是却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感觉到了一种像孩子一样的偏执和执拗,又异常听话,就算是喝醉了酒也很在乎她的感受。
苏寒祁抬起头,否定了她的话,“没有喝多少,也没有醉。”
他一只手抵着自己的眉心,刚刚吐出一口气,旁边的小鹰突然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是被他们二人的谈话给吵醒,扑闪着翅膀飞到了裴清绮的肩膀上,踩着两只小爪子在她肩膀上抓了抓。
她的鹰钩很锋利,但是却很注意地收起了自己的钩子,没有伤到她,站在裴清绮的肩上和她一起注视着面前的苏寒祁。
它似乎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在东宫的时候别说是喝醉,就算是喝酒的都很少见到,小小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好奇。
苏寒祁放下手,再在抬起头时就看到面前的裴清绮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只毛绒绒的不明物体。
他眉头皱起。
苏寒祁什么都没说,忽然起身,直接掐住了小鹰的脖子。
小鹰飞快地扑扇着翅膀,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啾啾?”
卖萌似乎没用。
却见到他面无表情地将它提溜起来,而后打开鸽房的门,直接将它给扔了出去——
“别捣乱。”
小鹰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立刻展开翅膀飞了起来,还好它会飞,不然就惨了。
小鹰飞扑了几下,立刻就掉长了鹰头愤愤不平地看着鸽房的木门,气得冲上前去用翅膀狠狠地拍了几下,发出笃笃的声音。
但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对外面的它视若无睹。
小鹰很生气,小鹰非常生气。
但也没有办法。
一根鹰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它卯足了气正要往树上飞,刚站上枝桠,忽然看到鸽房的另一侧站着一抹人影——
看上去似乎有些悲伤。
小鹰偏着脑袋,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
……
苏允承已经将自己关在府中好几日,好不容易出门,能来的地方似乎也只有这里。
却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苏寒祁。
他们两个的感情,难道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苏允承先是诧异,然后是震怒,几乎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本能地就想冲进去将苏寒祁揪出来质问他,质问裴清绮,刚一动作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踏出去的脚步收回,心中顿时笼罩上了一层阴郁的寒冷。
是了,他现在和裴清绮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今的她和苏寒祁才是即将成亲的夫妻,而他顶多能叫她一句皇嫂。
皇嫂……
苏允承忽然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有些讽刺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凄凉无比。
房门紧闭着,是苏寒祁进去之前关上的。
那一刻苏允承甚至忍不住想要冲过去,但只能忍住。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着,知道裴清绮不是那样不守规矩的人,可心里面仍然是有团火在燃烧。
他们二人在封闭的小屋之内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苏寒祁会不会拥有她、像他以前那样亲她,那样拥抱他,还是会有更加亲密的事情……
苏允承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可是也没有办法离开,只能站在原地煎熬着。
他似乎感受到了上一辈子他和狄书萱成亲时,裴清绮的感受。
原来是这么难受。
即便裴清绮是为了不嫁给他才答应苏寒祁的,即便他当时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娶了狄书萱和,那种看着自己爱的人和旁人在一起的感受却比任何事情都要煎熬。
苏允承开始后悔。
他为什么要重活一世?为什么给了他机会,又深深地将他的希望掐灭,他这辈子所求不多,为什么能这一点心愿都不曾实现?
他紧握住双拳,隐藏在黑暗之中,看着一个方向始终没有移动半分。
他让那种滔天的痛感席卷着他,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到让人难以忍受,却始终没有离开。
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苏允承几乎是自虐地站在那里,眸光猩红,隔着一扇门板的距离想象着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连呼吸的每一下都带着碎裂的冰渣,又疼又冷。
……
天光破晓之时,苏寒祁终于醒来。
他睁开眼,一双眼眸如潭水深沉,先是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停顿了片刻,伸出手描绘着裴清绮的眉眼。
指尖传来的温度是真实和温热的,男人眼中还不是很清明,但是刚睡醒的惺忪让他本能地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这里是在鸽房,他昨日醉酒在这将就了一晚,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以为还是在东宫之中,又或许是在梦境之中,便让裴清绮趴在他的心口,拍着她的后背。
甫一闭上眼睛,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再睁开眼时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手停顿片刻,望向面前的女人。
见她还没有睡醒,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起身坐了起来。
她似乎是在这里守了他一夜。
大脑传来一阵痛楚,苏寒祁抬手用力地抵着太阳穴揉了一下,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他侧身看着裴清绮熟睡的面容,眼底下似乎有着淡淡的乌青,伸出手触了上去,在下面缓缓划过,带着一丝心疼和不舍。
裴清绮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醒来,而是嘤了一声偏过头去,将头侧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男人脸色缓缓柔和了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爱和柔情。
他俯身凑近了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樱唇,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直起身子,强行压下那股渴望,闭了闭眼睛。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鸡啼。
他心里的邪火始终无法平静,苏寒祁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裴清绮身上,看着她睡得酣然的模样,在她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随即将她打横抱起,轻车熟路地将她送回了她的卧房,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随即关上房门悄声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日出薄云,笼罩下一层淡金色的日光,晨光熹微,凡间还未曾完全苏醒。
苏允承从没想过自己会像一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的那棵榕树下望着一个方向就这么望了一晚上。
他就这么站着,枯等着,等着苏寒祁离开。
他知道次日一早他必定会提前回到东宫,若是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能够等到他们出来时能够再见裴清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