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
惠如不敢以下犯上,可是看着德懿帝脸上越发沉重的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此便是皇后九泉之下,也该是难以安心的!”
“惠如!”果然,德懿帝脸色一沉,猛一转身阴鸷地看着他。
“皇上恕罪!”惠如公公立刻将头埋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奴家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只是……”
德懿帝摆摆手,有些不耐地揉着眉心,“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瞬,复而又转身去看那副画面,目光停留在女子巧笑倩兮的侧脸上,变得深沉而迷恋。
“就连你也觉得太子羽翼未丰……”
德懿帝轻笑起来,“如此可见,他的确比朕做得好。”
看来不需要很久,他就能下去陪他的苏苏了。
惠如公公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太子过度,将好好一个战神宠成了任意妄为的草莽英雄。
自大任性,唯我独尊,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偏偏样样出色拔尖的宸王得不了他的青眼,只因宸王的生母是曾经盛宠一时最后却被德懿帝亲手处死的苏妃,而太子的生母苏皇后却是德懿帝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太子先前也是个惊艳绝才之人,文武双全,容貌绝世,完美继承苏皇后的美貌,甚至比德懿帝还要能力出众。
只是自从苏皇后病逝之后,太子小小年纪便换了个性子,从此与德懿帝再也不甚亲热,与任何人都不再接近,常年独来独往,甚是冷清。
后来长大了一些,便自请上战场,德懿帝看得出他是不愿意待在皇宫,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太子与狄将军一起征战,所到之处皆为胜仗,英勇无比,德懿帝本来是想让狄将军成为他坚实的后盾,也有意让狄书萱做这个太子妃,只是没想到一次宫宴太子当众出了狄书萱的丑——
那狄书萱也是个娇宠大的,本来是倾心太子,也没那个颜面再继续喜欢下去,怕是不记仇都是好的。
谁能想到,后来竟然嫁给了宸王……
想到这里,惠如公公叹了口气。
嫁给宸王,这就麻烦了啊。
在他看来宸王苏允承其实更加可怜,只是因为苏妃曾是苏皇后病逝的诱因之一,便触犯圣上大忌,龙颜大怒,不但亲自处死苏妃,还将宸王贬为庶民。
乌都本就只有两个小皇子,宸王毕竟也是德懿帝的亲骨肉,竟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太子大战凯旋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宸王妃。
宸王大婚当日,太子连夜出征。
朝中的人得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太子在划清界限的意思,自此便开始站位,太子的地位本无可动摇,谁知没过两年宸王便娶了狄将军之女——
此后两股势力才慢慢开始平衡。
惠如公公本以为太子无心朝野之争才会远走沙场,谁知宸王纳妾的消息才传出去,太子战胜凯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这一次回来,便没有再走的意思。
惠如公公在德懿帝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懂圣上的心思,也不懂太子的心思。
不懂德懿帝为何那般深爱苏皇后,却依然纳妾,甚至还赐名苏妃,摆明了是在膈应苏皇后,却在皇后病逝之后痛彻心扉,一夜白发,更是亲手斩杀苏妃,贬了宸王,险些跟着皇后去了。
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怕是德懿帝对这江山早就撒手不管。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口忽而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惠如公公为何突然叹气?”
苏允承走了进来,清冷雅致的眉眼间气息流转,一身都是君子谦华,气质斐然。
他朝德懿帝行礼,言行举止无一不恭谦,挑不出一丝错处,“父皇圣安。”
德懿帝瞧见是他,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甚波澜地看着他,“宸王有何事?”
苏允承低垂着头,“雾疆再犯,儿臣请求父皇速速出兵镇压,否则难以扬威。”
德懿帝皱起眉头,“你就这般急着与你皇兄对立?”
苏允承眸色一深,将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
目光轻移,他看到德懿帝那面书墙上面挂着的书画,上面的女人清丽可人、巧笑嫣然——
正是他的生母嫉妒了一辈子、也羡慕了一辈子的苏皇后。
苏允承眉眼缓缓沉了下去,兀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一阵不甘和愤恨,而后强行压下。
这份仇恨,他必将偿还。
?第32章 我就是要抢,你能如何?
裴清绮回过神来,对他微微福身,“多谢公子相助。”
她抬起眼,这才看到苏允承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她身前,漆黑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眉头一皱,将头别了过去,只留给他一个侧脸。
苏允承眉心一跳,饶是再如何也感受到了她似乎是排斥的情绪。
他并未做任何惹她厌烦的事,她对他为何是这般态度?
“苏寒祁。”苏允承如今来不及思索这其中的联系,只先看着面前的男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上一世,他与苏寒祁同时出现在烟楼,他却极少露面。
他知晓苏寒祁是个极度厌恶被人关注的性子,这一世为何要出这样的风头?
即便他这一世仍旧喜欢裴清绮,却也不会变成这般招摇的性子。
苏寒祁冷眸微凝,收回视线,淡淡看向他,“凭你,也配管我?”
他眉眼间的轻讽在对上苏允承的目光时忽而一沉,一种莫名的恨意在心口滋生,那一瞬间眼中闪过嗜血的怒气——
他有种要杀了眼前人的冲动。
苏允承也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脸上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带着一丝警惕地打量他,“苏寒祁……”
这样暴戾到极点的男人,让他恍如看到了前世的苏寒祁。
裴清绮死后不到三日,他便一路快马加鞭从国郊赶回皇城,直入凝香阁,狂躁着将阻拦他的侍卫全部挑翻在地,径直走到停放着裴清绮尸首的冰棺前——
在看到她的真容时,苏寒祁那一瞬间双眸血红,滔天的怒气裹挟了他,一剑刺穿了苏允承的心脏——
“我早就该杀了你!苏允承,倘若知晓会是今日这样的结局,当年我决计不会让你!”
“即便是抢,我也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即便是抢、我也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男人那句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苏允承仿佛又看到了重生前那一日的苏寒祁——
他说即便抢、他也要将裴清绮抢过来。
这一世,他当真要跟他抢了?
……
裴清绮的摘花会最后只有不了了之,周公子这样关键的人物提前离场,自然就没有了她后来和苏允承的那些交集。
虽然姆妈因为没有大赚一笔而有些不情不愿,但起码也赚到了一些门票费,不算太亏。
裴清绮这般姿色的女子,不怕没有好价钱,只是下一次摘花会得早些举办,莫要再节外生枝。
裴清绮听着姆妈的念叨,心中思索着方才苏寒祁与苏允承二人的反应,总觉得哪里奇怪。
那两人似乎与上一世初见时都有一些不同,至于是哪些不同……
她与苏寒祁并不熟识,与苏允承更是恨不得天涯陌路,只思索片刻便失了兴致,如今的她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姆妈,我的摘花会能否迟些再办?”
姆妈本还在盘算如何早办一些更有噱头,听得她这话猛地停住了脚步,看她就像看一个没睡醒的人一样,“你烧糊涂了?还是真的被人捧得找不着北了?”
裴清绮敛了笑意,认真地问:“姆妈,清绮知道你想要钱,你需要钱,若是我能给你赚到你想要的数目,姆妈能否将卖身契还给我?”
她的眼神无比认真,以至于姆妈下意识地要嘲讽她的话都没说出口,只是惊讶地瞪着她。
……
摘花会一散,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小太监坐在前面赶着马车,忽而看到苏允承骑着一匹烈马朝这边而来,明显是冲着苏寒祁过来的。
小太监连忙对身后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他话音未落,苏允承已经掠过他到了马车上,一脚将门踹开,目光冷冷地看着里面的男人,“别想打裴清绮的主意。”
小太监慌忙去拿刀,却见苏寒祁不慌不忙地阻止了他,“继续赶车。”
他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随意地曲起一条腿,隐约的形状隐匿在玄色的长袍下,除了平日惯有的冷沉之外,还带着一丝罕见的不羁。
苏允承放下帘子,坐到他身边,“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对着这个处处压他一头、且前世被他一剑刺穿心口的兄长,他无半点兄弟之情。
前世没有,今生更不会有。
苏寒祁看都没看他一眼,修长劲瘦的胳膊搭在膝上,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眸看着马车窗外的街道,“为何?”
“她不会对你动心。”苏允承直截了当道:“我劝你莫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苏寒祁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苏允承皱起眉头,向来讨厌他这般沉默的模样,冷声道:“你作为太子,不勤理朝政,却要与不争气的四皇子争抢一个烟楼女子,不怕父皇因此责怪你?”
苏寒祁淡哧一声,“一个窝囊的皇帝,只有你还把他当父亲看待。”
话音落下,男人眼中忽然充满杀气,狠戾地看着他,“我可不是你,苏允承,从前我让着你,如今我不想让了,你能如何?”
他这一眼像极了前世他要他命时的样子,苏允承瞳孔一颤,心中的惊愕和震怒恍然让他想起那时被他一剑穿透心口的剧痛——
刀锋入体,银白色的寒光没入他肩下两寸之地,那一瞬间未流一滴血。
苏寒祁满脸沉怒,几乎用了死招,完全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地。
——他见着了裴清绮的尸体,他便要让苏允承死!
苏允承连躲都没躲,像是感觉不到疼,只直直地看着冰棺里双眸紧闭的女人,缓缓滑落至地上,沙哑着声音说:“杀了我也好,我等着你杀我……”
“你杀了我,我也好去见岁岁了。”
说着,他有些艰涩地闭上了眼睛。
苏允承本是想要跟裴清绮一起去的,他残杀狄氏父女,与那嬷嬷的尸体横挂城墙之上,他还当着地牢中德懿帝的面将他珍爱的那幅画撕得粉碎——
德懿帝怒瞪着他,吐出一口黑血,气绝身亡。
他身上被溅了鲜血,他丝毫不在乎,他只想尽快做完这一切,带着两手满满的人命去给他的岁岁一个交代。
苏允承却梦魇了,他梦到裴清绮在梦中拿着剪子拼命地往额头上插,一边哭一边流血,他心痛到难以复加,冲上前去要夺过她手中的剪子,却发现竟然是自己在狰狞着一张脸伤害她——
他在恶梦里醒不过来,他恐惧裴清绮再受到伤害,但偏偏伤害她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在梦中无动于衷地将她的心给剜了出来,然后宠溺地笑着给狄书萱尝了一口,最后两人大笑着,将那颗心脏扔进了一口枯井里。
苏允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
男人脚边是个看不清形状的脑袋,乌发散乱,上面还别着几支钗子,金镶玉的润泽上沾着已经凝固的血,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狄书萱的脑袋在他脚边,他一动便滚落了出去,一双滚圆的眼睛瞪到最大,眼睛里已经没了任何东西,黑漆漆的一片,空洞地看着某一处,仿佛死不瞑目。
苏允承像是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怒火涌上心头,一脚踢了出去,心口顿时喷出一股鲜血,他顷刻跪倒在地上,喃喃道:“难怪……难怪岁岁不原谅我……”
他扶着冰棺,笑了,“原来是因为狄书萱还在这里,岁岁吃醋,才不肯原谅我啊。”
他身上还穿着黄袍,除了方才苏寒祁刺他那一剑流出来的血之外也早就已经被其他人的血浸得乱七八糟。
如今新血与旧血混合在一起,发出极为诡异的难闻气味,苏允承像是感觉不到,对周围一切环境的感知都退化到冰棺中那个女人身上——
他的感受都被她带走了。
苏寒祁心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苏允承俨然一副疯魔的样子,闭了闭眼睛。
周围是熏天的恶臭,旁边还躺着一具女尸,苏寒祁移过眼去,还看到了脖子上赫然一条血口的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