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是落在他摊开放在床榻上的手心上时,她突然间起了一点坏心思。
舒菀浅浅一笑,从被褥里伸出胳膊,指尖轻轻落在江晏的手心里,不紧不慢地挠了挠。
江晏指尖微微一颤,指节往里一收,想要去捉舒菀的手。
舒菀溜得很快,没让他抓到一点儿。
默默等了一会儿,江晏的手又自然地松开。
舒菀不亦乐乎,再次伸过去挠了挠他的手心。
等他还想要抓她的时候,她再次及时避开了。
但这一次,江晏没再把手摊开,反而直接攥成了一个拳头。
舒菀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她思忖着,想着再去逗弄逗弄江晏其他的地方。却在准备动手的时候,江晏的胳膊微微转动了一下。
似乎因为她一直枕着他的胳膊,江晏的手臂有些发麻了。
舒菀微微抬头,想让他把手臂抽出去,眸光却突然落在了他手腕上方一寸的位置,遽然愣住。
江晏的手臂侧面,有几条交错纵横的疤。
瞧着有些时日,疤痕的颜色虽然已经变得很浅,但横亘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却依旧十分突兀。
这个位置,怎么会有这么多细长的疤痕?
舒菀细细回想,并没想起来之前在他身上看到过哪里有伤的。
她也敢肯定,这些痕迹三年前并不存在。
那他是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
舒菀眉头轻轻蹙了蹙,正盯着他手臂上那些出神,身后的男人带着睡意,温柔又沉闷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畔响起:“睡醒了?”
舒菀忽地收回神来,嗯了声,重新转过身来看他。
江晏眼睛半眯着,顺势将舒菀揽入怀里,手轻轻抚摸起她柔顺的长发,温柔喃喃:“睡得还好吗?”
大概因为昨夜总是醒了睡,睡了醒。
今日江晏的喉咙里轻微有些水肿感,声音听着很是沉哑,问完话,还轻咳了两声。
舒菀下巴垫在江晏的锁骨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边拍,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你说我睡得好不好?”
江晏鼻腔里溢出一丝轻笑声,低眸看她:“那菀菀今天是腰疼?还是腿疼?”
舒菀不满地撇撇唇:“哪哪都疼,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哪哪都疼?”江晏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解释,“看来菀菀实在有些缺乏锻炼,以后得多运动运动。”
舒菀不知道江晏说的这个锻炼和运动,是哪个层面上的意思。
但江晏此刻认真的神情和正经的语气,让舒菀觉得大概率是她自己春心太荡漾,遐想太多。
定了定神,舒菀浅唇微启,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江晏俯低脖颈,忽地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悉心温柔地哄他:“我这会儿起床收拾一下,等下给你揉揉好不好? ”
舒菀抿抿唇,反驳的话最后变成了轻嗯声。
江晏也不眷恋床榻的温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手臂就从舒菀脖颈下缓缓抽了出来。
他掀开被子,翻身起来。
又怕让舒菀着凉,帮她掖了掖被角。
舒菀侧身看着他宽肩窄腰的背影,视线再次落在了他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臂上。
江晏从衣柜捞了件衬衣,套上身,挡住了他光洁冷白又挺拔的脊背。
舒菀迟疑了两秒钟,还是开了口:“江晏。”
“嗯?”江晏一边系扣,一边回身看她。
“你手臂这里。”舒菀眸光扫过他的手臂,指了指,又轻抬眼眸看向江晏,“怎么弄的?”
江晏眸光一闪,很快收敛怔色,冲舒菀笑了笑:“之前被酒瓶割到了。”
“酒瓶割的?”舒菀蹙眉,“什么时候?”
“几年前吧,不小心弄的。”江晏低头继续系着衬衣扣子,避开了舒菀探究的目光。
“怎么会被酒瓶划成这样呢?”舒菀喃喃问,似乎不说出明确的答案,她就决不罢休。
可是江晏并不想让舒菀知道这件事儿。
沉默了几秒,他开了口:“菀菀,我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
这样密布的伤痕,怎么会不记得是怎么弄的?
舒菀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撑在身后,静静地看着江晏。他看起来神色无常,但舒菀却总觉得,他这是在逃避这个话题。
谁都没有再说话。
气氛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直到江晏穿好衣服,从床上站起身,轻声道:“是再躺一会儿,还是我抱你起来?”
舒菀对上他的眸光,却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追问:“这些伤是我们分手之后弄的吗?”
江晏神色微怔,没想到舒菀心思这般细腻,他再怎么佯装镇定,佯装无事发生,可都被她一眼看破。
没办法再避开这个话题,江晏只能轻嗯了声。
舒菀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江晏心颤,扯开嘴角,还想同她解释:“菀菀,这是我不小心弄的。”
“不小心能弄成这样?”舒菀当然不信,直接从床上下来,绕到他身前,抓起了他的右胳膊。
江晏袖口的扣子还没被扣上,舒菀往上一推,衬衣布料全部堆砌,他精瘦的小臂就全然露了出来。
舒菀抓着他的手腕,转动他的胳膊,那些明晃晃的伤痕再次落入了她的眼底。
“这么多条,怎么会是不小心弄的?”舒菀质问着,抬头看江晏。
她的神情很严肃,看他眼神也带着警告的意味,像是在说,江晏,你不要骗我。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被人骗。
他当然知道,舒菀最讨厌欺骗。
从前因为他瞒着她做了那些刻意接近她的事情,她就选择从他的身边离开。
如果这次不说,她一定还会生气。
江晏沉默着,沉默了片刻,最后轻沉了口气,低垂着眼睫,选择了同她坦白:“这些伤是我们分手之后弄的。”
“为什么?”听到他的回答,舒菀眉心皱的更紧了些,一颗心也牵扯着神经隐隐作痛。
“因为太痛苦了,菀菀。”江晏沉声,轻抬眼眸,对上了舒菀关切的眸光,“那时候,我根本没办法接受失去你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晏哥手臂的伤被菀菀发现啦!!!!!!
第51章 岛屿
失去舒菀有多痛苦呢?
江晏当初出了急救室, 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他意识还未全醒,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荒唐大梦。
他望着天花板, 鼻翼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昏沉地转了转头, 看向床边站着的乔瑞阳, 开口就问:“舒菀呢?”
那时候, 乔瑞阳瞬间瞪大眼睛,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样, 骂了出来:“大哥你他妈吃了几个恋爱脑啊!?”
“疯了吧,鬼门关都走了一趟的人, 现在还想着舒菀?!”乔瑞阳觉得江晏简直没救了, 最后毫不留情地给了他重重一击, “你给我清醒点!人家舒菀早不要你了!”
不要他了。
乔瑞阳简简单单四个字,让那些短暂消失的记忆一瞬间犹如潮水般, 全部融入江晏的脑海。
他躺在床上, 一瞬清醒, 却久久都没说话。
窗外暴雨雷霆,落雨打湿青草地,让空气弥漫着夏日难得的凉爽气息。可江晏总觉得那一日, 窗外的雨不是落进大地, 而是落进了心里。
渐渐地,他眼角湿润, 也在那一刹那,有一种早知道就不醒过来的想法。
那天过后, 江晏虽然已无大碍, 但却一直不太能吃得下饭。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江晏手臂被酒瓶划伤的那些伤口渐渐愈合。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后,他出了院,回家静养。
只是川澜的一切,都有舒菀的影子。
江晏又染上了失眠的毛病,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好不容易能有点困意侵袭,却又在朦胧中,总能梦见舒菀。
他梦见他们并未分开。
某个寻常夜晚,她站在万千灯火尽头处,染了一身寒霜,却眉眼浅弯,牵住了江晏伸过去的手。
他们依偎在同一把伞下,风雨摇晃,却从未松开彼此的手一分一毫。
只是大梦初醒,一切都落了空。
强烈的失落感,让他窒息,喘不过气来。
当然,他也梦见她站在嘈杂的街道上,身后晕染着日落黄,神情冷漠疏离,开口就是一句,江晏,你也不必摆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好像非我不可。你比我清楚,没有我,你总会还有别人的。
大概是分开时,他没能追上去。
所以梦里面,他时常同她辩解,时常一遍遍告诉舒菀,他是真的非她不可。追问她,到底如何,他才能将他的心意证明给她看,她才能相信他一回。
然而,舒菀始终不言一句,只管大步往前走,从未回过头多看他一眼。
狠心绝情的模样,好像她从来都没爱过。
好像他们之间这半年多的甜蜜时光,全都是风月场上的游戏。她早早通关走到结局,只抛下他留在关卡中途,让这份爱成为无解的命题。
这样的梦,总是在夜里反反复复的发生。
按理说,反复咀嚼伤痛,只会降低情绪的敏锐度,只会越发麻木。
可江晏不是的,江晏梦醒之后,心里绞着痛的感觉,却是一次比一次严重。
后来,周棠如见江晏一幅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强行带着他从北清回到了嘉南市的老宅,想着远离城市,总归能让他振作起来。
走之前,江晏回了趟川澜。
站在客厅里,他望着熟悉的一切,总觉得舒菀的音容笑貌犹在。
可一转眼,一回神,世界浑然变得冰冷。
那一天,江晏带走了舒菀留在这里的唯一的东西——半瓶还没用完的香水。
回到嘉南之后,江晏几乎每天都待在老宅里。
时间在缓慢中一点点消磨着,喝茶、下棋、写字,有时候他也会和江烬碰碰面。
说起来也巧,那会儿江烬马上高三,却在这个关键时刻,也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失恋。
江晏听说,江烬那会在暴雨里淋了半夜,都没等到宋听眠下楼见他一面。
后来他大病初愈回到学校,那女孩儿已经转校走了。
想起来也是有趣,他和江烬在差不多的时间同时恋爱,又在差不多的时间,同时被女人抛弃。
难兄难弟聚在一起时,自然少不了喝酒。
可就算喝的再多,该忘记的人,却还是半点都忘不掉。
不过,就这样在嘉南市呆了两个月后,江晏的精神状态瞧着好了许多。
他没有再像刚分手的时候那般阴郁沉闷,恢复起了笑脸,也渐渐愿意多出去走走。
看到江晏的变化,周棠如一直悬着的心送下来许多。
她也总是安慰江晏说,人这一生总该要经历一些刻苦铭心的分离,要学会利用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成为成长路上的垫脚石,而不是自困其中,久久不能忘怀。
江晏总是静静听着,不发表什么意见,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曾明白。
不过,一切都在恢复原貌,在往明朗坦荡的未来走去。
就连江晏也觉得,只要时间再漫长一些,分开的日子再久一些,他总能适应没有舒菀的生活。
直到某天——
来老宅打扫卫生的阿姨,失手打碎了放在江晏房间里,舒菀的那小半瓶香水。
阿姨不知道那东西对江晏的意义如何,只知道像他这样的大户人家,一草一木都昂贵。
她惊慌失措的和江晏道歉,一个劲说对不起,带着哭腔,生怕被要求赔偿,还欲要下跪。
江晏看都没看她一眼,但却脸色阴沉可怖,冷声说了一句出去。
打扫阿姨走后,江晏垂眸看着香水瓶子的碎片,看了许久。
他那时候就在想,难道上天连一点和舒菀有关的念想都不肯留给他吗?
江晏盯着地上破裂的瓶子。
香水全部洒落,浓郁的气息让人闻着有些犯恶心。
可江晏看着看着,眼眶就开始变得湿润。
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强忍着眼泪蹲下身来,亲手将地上那些玻璃碎片一片一片的拾起。
就好像在捡起,他自己那颗破碎的心。
锋利的边缘划破掌心,他却没觉得疼痛,反而在看到鲜血渗出来的时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轻松感。
也是那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晏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要伤害自己。
后来是乔瑞阳无意中发现,江晏的手臂上那些疤痕新旧重合,才赶忙为他安排了心理医生,强拉着他去了诊疗室。
江晏最后被判定为中度抑郁。
分开的这三年里,他也一直都在靠着药物和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直到舒菀回来,直到那场婚礼,让他们重逢。
他突然就有了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念头,也突然觉得倘若他在这样陷入情绪的怪圈,那他连和她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江晏从来都没想过要把中度抑郁这件事告诉舒菀。
因为他担心,她知道这些会害怕,会不喜欢他。
可却没想到他们好不容易复合,她就发现了他手臂上的疤痕,直接追问起这件事。
江晏真的很害怕,更何况舒菀听到这些时候,脸上的神情实在难辨。
他开始心慌,低垂的眼睫一颤再颤,声音也开始发哑:“菀菀,我没想瞒你。我只是担心,你知道我生病,会觉得,我是一个很脆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