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用围巾遮住半张脸往家赶,步子迈得不紧不慢,偶尔小跑两下。
长长的乡间小道上,有她小小的身影。
赶到家时,太阳刚好落到树梢头。
到家进了院子,珍珍抬手拉下围巾露出整张脸。看到侍淮霞的丈夫在正屋和侍淮钟说话,她先过去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回到自己房里,准备摘了围巾放起来。
但刚到房门口打起门上挂着的画布帘子,便看到了侍淮霞。
侍淮霞正坐在她的镜子前,脖子上围着红纱巾。
看到珍珍回来,侍淮霞明显愣了一会,然后却又平常道:“你回来啦。”
珍珍没有出声叫二姐,简单应声“嗯”,放下手里的帘子进屋。
她取下脖子上的围巾挂到床头,又转头看看侍淮霞。
侍淮霞还在照镜子,对着镜子开口说:“红色就是好看。”
尤其还是纱,雾蒙蒙透着亮,比起平时她们穿的土布,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这纱巾往脖子上一戴,整个人立马就鲜亮起来了。
看珍珍不说话,侍淮霞回头。
她看着珍珍不客气道:“这条纱巾送给我吧。”
珍珍看她一会,还是没有说话。
然后她忽走到侍淮霞旁边,没等侍淮霞反应过来,直接伸手到她脖子里解下纱巾,握在手里说:“不好意思二姐,这个不能送……”
说着顿两秒,又继续:“你也不该翻我东西,戴我的东西。”
“嘿!什么叫你的东西呀!”侍淮霞反应过来了,眼睛一瞪。
她站起来比珍珍高,用身高和气势压迫着珍珍,“这东西是你买的吗?这是我三弟买的,是我侍家的东西!我让你送给我是给你面子,我直接拿走又怎样?”
珍珍看着她,“这是三哥哥送给我的,不经过我的允许拿走,是偷。”
听到这话,侍淮霞又蹙起眉来。
她向来就不喜欢珍珍,这会儿更是忍不下了。
她嗤笑一下,“偷?你说谁偷呢?你搞搞清楚这个家姓侍不姓林,这个家里所有东西都是我们侍家的,不是你的,你懂不懂?”
珍珍顶着气息,“我是侍家的媳妇,侍家现在就是我家,你背着我乱翻我的箱子,偷戴我的纱巾,还想拿走,这就是偷,你懂不懂?”
嘿!
侍淮霞眼睛又是一瞪。
眼看着姑嫂两人要吵起来,钟敏芬和陈青梅听到动静过来了。
钟敏芬打起门帘就问:“怎么了?”
珍珍手握纱巾,先声道:“她翻我的箱子,戴我的纱巾,还要拿走。”
钟敏芬看看珍珍手里的纱巾,又看看侍淮霞。
她绷着脸色,看着侍淮霞出声道:“你在干什么呀?”
侍淮霞倒还真回答了,“娘,我喜欢这条纱巾,想拿回去戴几天。”
“甭想。”还没等钟敏芬开口,珍珍直接拒绝。
侍淮霞听到这话又起火气,刷一下转头看向珍珍,声音起高,“哎哟,你还真拿自己当侍家人了,小三子会不会休了你还未可知呢!你可别高兴太早了,以为收条红纱巾就稳稳是团长老婆了,你看看自己,配得上咱家淮铭吗?”
侍淮霞话刚说完,钟敏芬过来照着她的背啪啪就是两巴掌。
侍淮霞被打得烦躁,转头又看向钟敏芬,“娘,你打我干什么呀?”
钟敏芬伸手把她往外拖,“我打你嘴贱!”
拖到了外头,侍淮钟和侍淮霞男人也从正屋出来了。
侍淮钟走到跟前问:“好好的,怎么了?”
侍淮霞大声道:“大哥,娘打我!”
钟敏芬:“打你活该!”
说着又打两下。
外面闹闹嚷嚷的,珍珍没出去。
陈青梅也没有出去,她拉着珍珍在床边坐下来,小声安慰珍珍。
哄她:“别听她胡说八道,别往心里去,啊。”
珍珍手捏红纱巾低眉不说话。
陈青梅又抚着她的背哄了她一会。
钟敏芬训完侍淮霞进来,也是软声软语的,哄了珍珍几句。
珍珍低头轻轻吸一下鼻子,抬起头看向钟敏芬。
她出声嗓音有些沙哑,“娘,下次在给三哥哥回信的时候,在信里告诉他一句,我过去找他。当面把话说清楚,如果他要跟我离婚,我不会缠着他的。”
钟敏芬听到这话心里蓦地一沉。
她在珍珍的手背上拍一下,“你也胡说!离什么婚?淮铭敢跟你提离婚,我就敢和他断绝母子关系!淮铭的媳妇只能是你!”
珍珍看着手里的红纱巾。
没再说话。
***
因为家里置办的年货多,侍淮霞一家子原本是要留下来再吃顿晚饭的。
但因为她和珍珍闹了一场,钟敏芬便没再留他们吃饭。
走的时候让他们带了点东西的回去,都是侍淮铭寄回来的那些。
侍淮霞不满又不敢再说,憋得脸颊黑里透绿。
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跟她男人孙德树抱怨:“我看娘是老糊涂了,我才是她亲生的女儿,那个林珍珍就是个外人,她居然赶我走?”
孙德树心平气和道:“这件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哪有进人家房里去翻东西,把人家的东西拿出来戴的?而且你还说那么难听的话。”
侍淮霞又受到了刺激,两眼一竖,“你也胳膊肘往外拐?”
孙德树:“我只是在跟你讲道理。”
侍淮霞:“你跟谁讲道理呢?”
孙德树:“……”
他还是闭嘴为妙。
有钟敏芬护着,珍珍倒是没受什么委屈。
但被侍淮霞那么一激,她突然有点不想再拖着和侍淮铭之间的事了。
心里想着,早点见到侍淮铭,早点知道他对她的态度,早点有个结果,也好。
晚上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情。
想到最后下了决心,她不等了,她要主动过去找侍淮铭。
钝刀子不如快刀子利索。
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
次日醒来吃完饭,珍珍也没再出去串门。
村里人之间没有藏得住的事,她昨晚和侍淮霞吵闹,今天肯定会成为话题中心。
她不想被人拉着说这个事,索性就呆在家里不出去了。
吃完午饭她也没有出去。
晌午阳光正暖,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勾毛衣晒太阳。
太阳晒得她暖烘烘懒洋洋的,不小心就靠在椅子里睡着了过去。
睡得正沉的时候,忽被喊门声惊得睁开眼睛坐直起身子。
睡眼迷蒙中看到院门上站着的像是邮递员,珍珍瞬间清醒了彻底。
她站起来放下手里的毛线钩针,往院门上去。
到了院门上,邮递员往她面前递封信,笑着说:“你家又来信了。”
现在珍珍看到信就有些紧张,接下来捏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
压着微微紧张的心情,她让邮递员等一下,忙又回屋里。
再回到院门上,珍珍往邮递员手里送了几块糖,笑着说:“谢谢啊。”
这是大过年的图个喜庆,邮递员接下糖果也说了声谢谢。
目送邮递员走远,珍珍拿着信回到院里。
还没走到椅子旁边,她又停住了步子,站着想一会,转身出了院子。
她拿着信找去侍丹玲那个同桌小姑娘的家里。
侍丹玲从院子里跑出来,问珍珍:“三婶,怎么啦?”
珍珍把手里的信递到她面前,“这个是你三叔寄来的信吗?”
侍丹玲接下信封看一眼信封上的字。
看完她抬起头看向珍珍,眼睛又圆又亮,笑着冲珍珍点头,“是三叔。”
珍珍也微微笑起来,“你回家给我读读呗。”
侍丹玲又重重点两下头。
然后她回头跟几个玩伴说有事回家了,便拉着珍珍跑了。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匆匆地跑回到家里。
进了院子,在屋前的板凳上坐下来。
侍丹玲喘着气小心撕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纸。
她展开信纸给珍珍读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珍珍听得认真,但中间也走了一会神。
她想着,这次回信就告诉侍淮铭,她要过去找他。
也就在她走神的时候,侍丹玲读到一句:“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房子,大概出正月就能批下来,有了住的地方,到时候娘和珍珍一起过来……”
珍珍回神,打断侍丹玲,“你刚才读什么?”
侍丹玲往回倒一下,“哦,三叔说他向上面申请了房子,出正月就能批下来了,叫你和奶奶,到时候到他那边去。”
“我?”珍珍微微往前一倾,意外地看着侍丹玲。
侍丹玲又仔细看一遍信,“是啊,咱家就三婶你叫珍珍啊。”
珍珍睁圆了眼睛往信纸上看,虽然密密麻麻的钢笔字她看不懂,但是心跳却是实实在在在加速,“噗通噗通”跳得非常重。
她没忍住,又问一遍:“真的?”
侍丹玲这回用手指指在信纸上,给珍珍看,“这两个字,珍珍。”
珍珍看着那两个字,心跳越发跳得重,眼睛里一点点浮出光,嘴角一点点弯,应声:“哦。”
第006章
侍丹玲刚给珍珍读完信,钟敏芬和陈青梅回来了。
她们不止自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好些个村里的妇人。
钟敏芬刚进院门就问:“是不是淮铭来信了?”
刚才有人看到邮递员来村里,她听说后想着怕不是侍淮铭来信,便回来了。
其他人那都是闲着没事,跟着过来一起凑热闹的。
珍珍和侍丹玲一起站起来。
侍丹玲摇摇手里的信纸,“是三叔来信了。”
钟敏芬眉眼带笑,没走到跟前就说:“快快,玲玲你给读一下。”
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侍丹玲还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她在学校也时常站起来读书,所以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
等其他人都拿了板凳坐下来,她站在人群里,捏着纸张读得有板有眼。
听完信,院子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有老太太笑着说钟敏芬:“侍大姐,你要去城里享福啦。”
钟敏芬完全掩不住脸上的笑,“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能去哪里哟?”
情绪是会感染的,院子里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珍珍自然也坐在旁边笑,低着头继续勾自己的毛衣。
秀竹在旁边蹭她一下,“珍珍,要享福啦。”
珍珍笑着说:“娘享福就行了。”
听到这话,钟敏芬又看向她说:“什么叫我享福就行啦,淮霞说的话你可不准往心里去。淮铭信里写了什么你也都听到了,他叫你过去呢。等他房子分下来了,你赶紧收拾包裹给我去城里。抓抓紧,争取今年生个娃娃出来。”
听到生个娃娃,珍珍忍不住脸红。
秀竹在她旁边看得最清楚,直接笑出来道:“珍珍脸红了。”
旁人再往珍珍脸上看,珍珍那脸蛋红得就更艳了。
她不好意思,抬手拍了秀竹一下。
因为有侍丹玲这个小孩子在,妇人们也没有把话往荤了说。
大家在一起说一阵笑一阵,都说珍珍福气好。
嫁了侍淮铭这样的男人,简直美翻啦。
珍珍想。
如果能真的在一起。
确实美翻了。
***
新年这几天过去后,村里恢复了劳动生产。
眼下不卖豆芽也不卖炒货,家里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珍珍便每天都跟着侍淮钟和陈青梅去生产队干活。
虽然有关她的风言风语没有歇,但大家在面对她的时候大多很客气热情。
毕竟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是侍家的人,还是侍淮铭的老婆。
当然也有红梅那种,时不时酸言酸语地泼个冷水。
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红梅怎么说,珍珍都不放在心上。
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她做好自己就行了。
正月过完,家里也和侍淮铭约定好了去城里的时间。
他在城里刚稳定下来,所以先让钟敏芬和珍珍两个人过去。
临近了出发的日子,钟敏芬却在吃晚饭的时候说:“珍珍,我就不去城里了,我最近身体不大行,折腾不了那么远,你去吧。等淮铭有了探亲假,你们回来看我。”
珍珍本来就准备好和钟敏芬一起的,听她说不去,她顿时心里不踏实。
她捏着筷子愣一下,然后说:“娘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合适吗?”
钟敏芬笑,“你是他媳妇,有什么不合适的?”
确实没什么不合适的,但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去城里,一个人面对那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大城市,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小慌张。
珍珍抿抿嘴唇,“我怕我一个人在城里……”
怕的可多呢,于是一个都没说出来。
钟敏芬还是笑着说:“有淮铭在呢,别怕。”
钟敏芬决定的事情,别人劝不了。
吃完晚饭收拾完灶房,陈青梅到她房里问她:“娘,你真让珍珍一个人去啊?”
钟敏芬点头道:“你说我现在跟着去干什么啊?你不觉得碍手碍脚的?他们小两口这么年没见了,不得让他们多单独相处相处,把日子过起来啊?我去掺和着,并不见得好。”
陈青梅想想有道理,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