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年是2016年,他刚入职一家小医院在心理咨询科坐诊。
那几年槐江虽然发展的快,但也只是一个小县城,当地的警局没有自己专属心理治疗中心,所以常年和他所在的那个小医院有合作关系。
警局有案子需要他们的医生,就会临时安排有空档的医生过去几天,但毕竟不是槐江本地的医院,这样一来一回,每次去起码要去县城里出差一周的时间。
医院里比较有资历的医生都不愿意领这个差事。
这个工作推来推去,最后就落在了刚工作的沈弯身上。
他学历很高,但是经验不多,有这种学习的机会他倒也不抵触,临出发前还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
第一件事就是和警局对接了这次案子涉及的案情,以及了解这次需要接受心理咨询的当事人。
而那边警局的对接人却讳莫如深,只叫他人先过来再说。
沈弯觉得蹊跷,所以又多问了几次,才得知她这次的心理咨询对象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而案情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有新闻报道了,是槐江县的防护林失火案。
林蓝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我好像听说过那个案子,防护林起火,烧坏了一整片的房屋,调用了全县的消防车才终于把火扑灭,最后却只烧死了两个附中的老师……”
“嗯,那两个附中的老师是我的父母。”
徐青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但锋利的水果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伤了她的指腹,鲜红的血液就这么顺着刀柄不停地往下流,滴答滴答,在白色瓷砖的地板上迸射除了几个圆点。
“青野你划伤了。”林蓝话说的急,动作也快,起身就小跑着去了护士站推来了一个医用推车。
林蓝看着那道长长的疤痕,又是有些愧疚,眼中又是有些心疼。
包扎的空档弱弱地建议:“要不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听了。
“我没事,刚刚有些走神,沈医生你继续说吧。”
她最近脑子里总是浑浑的,以前发生的事有许多都记不太清了,她不喜欢这样。
徐青野坚持,沈湾心底虽然叹了口气,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没见到青野前,其实对她是有一个大概的心理预期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他在心中罗列着的关键词,比如:狼狈、惊慌、无措,甚至是歇斯底里。
他是带着许多预案去槐江的。
但等她第一次见徐青野的时候,这些全部都没有在她的身上出现。
面前的女孩就地坐在警局里的长板凳上,朝着外面的天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身上干净地穿着一件花裙子,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没发出过。
在之后很长的时间内,徐青野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沈弯。
他起初还以为她并没有看见他。
直到她似乎看够了外面的景色,才同他说话。
“哥哥,你是警察叔叔请来的医生吗?可是我不是病了,我只是不想哭而已。”
沈弯至今仍无法忘记当时的感受。
他当年读书的时候,他们学院老院长曾经对他说过“有时候身体上的伤痕,痛过了愈合了也就是一道疤,心理上的痛却能直接麻痹人的感官,看着是一处微不足道的伤痕,却能悄无声息地摧毁一个人。”
他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这句话。
他知道,这场变故也正在摧毁着面前的女孩。
而当时案情的关注点并不在徐青野,那场火灾发生的时候徐青野并不在场,警方调查了徐氏夫妇那几天的时间安排,发现出事那天,他们只中途在家里停留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警方的注意力不是在火灾现场,就是在徐氏夫妇与当时犯罪嫌疑人的交集上。
徐青野后来被临时接去了她亲叔叔的福利院,沈弯为了方便,就住在了那家福利院边上的旅馆里。
沈弯在福利院例行公事地同徐青野交流过几次后,徐青野都表现的十分配合,但她那一周的时间都没怎么出过门,房间的门都没出过。
沈弯觉得这样不行,耐心十足地叫了她很多次,她才终于肯出门“陪他转转”。
没错,他当时就是选了一个这么拙劣的借口。
槐江县并不大,四处走走一个小县城的街区就基本走遍了,出去逛逛之前,沈弯特意做了攻略,确认了三个点不能去。
槐江县的舞蹈附中、徐青野的家和火灾发生现场。
他当时也确实只是想带她出去透透气。
但当她们在经过一条小弄堂的时候,徐青野却站在原地不走了。
“要进去看看吗?”沈弯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徐青野情绪的变化。
她变得似乎有些激动,手心始终都紧紧地攥着,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幽深的巷道,但具体在看什么,沈弯不知道。
沈弯在之前和警方沟通的时候,一位老刑警曾经叮嘱过他,如果发现什么线索及时和局里说,虽然并没有确实的依据,但他那个时候脑海中就莫名坚定地觉着,这场事故可能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而问题的关键,就在自己身边站着的这个小女孩身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第六感让他瞬间警醒。
沈弯开始试探性地问:“青野你想去看看吗?哥哥可以陪你一起过去。”
他的提议,开始让这个小妹妹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而对这种狭小巷道的恐惧无非就是那几点,密闭与黑暗。
沈弯:“现在天亮着,有医生哥哥陪着你过去,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可以相信哥哥吗?”
徐青野的眼中开始有了松动,她不自觉地朝前迈进一个步子……
第47章 绿洲
沈弯时刻留意着面前女孩的状态, 他以为她已经克服了心中的障碍,但她明明只迈出了很小的一步,就控制不住地想退缩。
她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时间就这么分分秒秒流逝着。
沈弯不催, 只站在那里陪着她。
她终于还是动了,一条往日里熟悉的巷道变得无比陌生, 她走的小心翼翼, 每向前走一步,都要几次确认沈弯是否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他在, 她才敢继续向前。
沈弯陪着徐青野的同时, 目光始终都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除了比其他的街道脏乱差了些,也没什么不同。
要非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个巷子里只有几个老旧的挂灯,上面都蒙着乌沌沌的灰尘, 四处杂草丛生,白天还好,晚上如果只身一人,就算他是男人也大概率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却让沈弯一愣。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让他开始一刻不停地关注着徐青野的状态。
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安慰自己。
他们在那个小巷子里走走停停, 走到一处灰泥墙边的时候,徐青野脚步停了。
她先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那个地方, 随后便弯腰蹲在地上, 伸出手像是想要捡起什么东西。
沈弯安静地走到一旁去看, 发现她捏起的是一个亮色的珠子, 即便是被埋在污泥里也依然在闪闪发光。
而掉落在这些泥地里的珠子远远不止这一枚, 沈弯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 跟着弯下腰也捡起了一枚,他捡起的那枚珠子上还缠绕着彩色的丝线,下面坠着一块反光的鳞片,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了。
自家小侄女是学舞蹈的,参加的演出的衣服都是自己姐姐亲手缝制的,他上次帮忙网购的就是这种一颗颗的小珠子。
“青野,这珠子。”
“是我的。”
“是你的?怎么会在这里。”
沈弯从刚刚蹲下起,就没起来过,他比徐青野高很多,但蹲下来两个人的视角差不多。
比起这几天的面无表情,徐青野今天明显有些一些松动,她非必要的时候,连话都很少说。
如今再想说什么嗓子已经有些哑掉了:“是我的,妈妈缝在舞蹈裙上的珠子,掉了,可是怎么就掉了呢?”
她像是找到了一件珍宝,反复地在手中摸搓着那颗珠子,眼泪瞬间暴涌而出。
她就像是被遗弃的小兽,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身体里,身子瑟瑟地抖,哭腔中带着压抑已久的呜咽。
眼前的这情景并不在沈弯的意料之中,但他比较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职业是心理医生,所以尽量挑着一些温和的字眼安慰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沈弯:“没事的,掉了我们可以捡回来,哥哥帮你再缝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把珠子缝起来好不好?”
面对这样的安慰,徐青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始终低声在喃喃着。
“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妈妈再给我缝裙子了。”
“我没有妈妈了……”
其实身处当年的场景之中,沈弯的情绪远比现在要更加动容,如今为了不勾起徐青野过多感伤的回忆,他已经尽量不过多地渲染那种时刻的场景了。
但林蓝的共情能力很强,她也刚巧偶然间看过当年事关那场火灾的报纸。
所以眼泪止不住的掉,中间徐青野还平静地给她递过几次纸。
“那、那然后呢?”林蓝顶着两个有些红肿的眼睛,望着对面给自己擦眼泪的徐青野。
徐青野看向将话题停在这里的沈弯。
沈弯本不想继续说的,但当她对上徐青野的眸光,知道她这是在默许自己说出当年那件事的后续。
非官方报道的那些。
而是真正的后续。
沈弯低头摸了摸自己胸前‘主治医师’的胸牌:“我是那年初秋的时候入职,后来办了这个案子回去之后就升职了。”
“为什么?”
“因为当年我算是协助警方发现了这个案子的关键,警方感谢院里,后来案情结束了,我受到院里的嘉奖提了两级,但受到院里人的排挤,后来在那边没做几年就跳槽来这里了。”
这件事徐青野不知道,她看向沈弯。
沈弯苦笑:“当时我的晋升院里其实有很大的争议,一部分人认为我逾越了自己本身的工作职责,出发点并不是为了你的心理健康。”
徐青野:“当年的我很感激你。”
那次当着沈弯面流泪,是徐青野在确认父母双亡之后第一次哭。
她哭的太凶整个人都不会动弹,只能始终停留在原地,沈弯从下午一直陪着呆到了傍晚,也许是沈弯的陪伴获得了徐青野信任,也许是她情绪宣泄后终于想说些什么了。
沈弯成为了除贺敛和她父母之外,第一个知道大火发生那晚还发生了什么的人。
徐青野那晚在差点遭受赵德性侵后,被贺敛送回了家,徐父徐母刚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女儿有些不对劲,最开始他们以为是女儿遭受到了校园暴力。
最后在不停的追问下,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刚刚经历了什么。
徐青野模糊地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和徐爸爸说过后,徐爸爸就立刻猜出来了那个人是谁。
“一定是赵德,这次演出是对县里人开放的,赵德没抢到票之前想混进来,被我拦了。”
“一定是他怀恨在心。”
“我现在就去找他,敢欺负我女儿,我一定要让这个狗杂种付出代价。”
徐爸爸从小就极其疼爱自己的女儿,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冲出去要找那个男人,但是那晚徐爸爸在后台短暂地庆祝这次的演出很圆满,喝了一瓶啤酒。
徐母也极其愤怒,但还保留着一点理智:“你不能开车,天这么晚了,你还喝过酒,路上如果出事了怎么办。”
徐父怒不可遏:“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行,我一定要去剁了那个王八蛋。”
徐妈妈安抚好了徐青野,看了眼时间,最后拿起了钥匙:“是我们的女儿,我陪你一起。”
徐青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回来后又开车出去,之后再也没能回来。
而他们离开之后发生的事,除了已经死去的徐氏夫妇和赵德,再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警方在得知徐青野在火灾那晚疑似遭到性侵后,再次提审了赵德,也就是当时警方认定却被市长力保的那个嫌疑人。
但是那晚的大火后下了一场很大雨,很多证据都被冲刷掉了,那几年槐江的街区还都没有普及安装监控,只要赵德咬死了不承认,警方就没有办法说他是蓄意报复。
“那没有目击证人吗?当年救下你的那个人呢?不能去做证人吗?难道就这么任由那个败类逍遥法外。”
徐青野:“没有逍遥法外,后来还是定罪了,赵德的叔叔刚好那年被举报贪污腐败下台了,连带着他也没了保护伞,这件事很快就被定性成了恶意纵火杀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