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到助理窥视的视线，他语气冷淡：“有什么事就直说？不要占用工作时间。”
他面对沈露时的尴尬和窘迫，来源于沈露是他心爱的人, 而他年少时不懂事又做过很多在精神上不自觉伤害她，让沈露本就不幸的童年更加不幸的事，他一心只想补偿沈露，守护沈露。
从未想过要让沈露知道他做过什么，当初又有多爱她……那多少是显得他太过矫情, 甚至还有几分道德绑架沈露, 要求她回馈同样情感的裹挟在里面了。
他并不想这样，才会尴尬。
而在面对其他人时, 他自觉自己做了就是做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什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的。
“没什么。”助理飞快回过神来，不由在心下想果然迟总还是那个冷淡疏离的迟总。
似乎只有在面对太太时，他才是特殊的。
迟牧野在翻看了一些资料以后，头也不抬，对助理开口：“对了，关于QH新能源开发的项目相关资料，你拿过来，我想看看。”
“QH新能源开发的项目，不是丁家和易风打算拿下的吗？您不是说不打算掺这一脚吗？”助理颇有些惊讶。
QH新能源开发是政策大力扶持的项目，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但能从中分到一块肉的人却不多，虽然易风和丁家先下手为强拿下了这个项目，易泽也因此回国，但其实这个项目还尚未板上钉钉，迟牧野如果愿意出手，凭借迟家和牧家的支持肯定是能拿下的，当时助理曾经提议迟牧野拿下这个项目。
但迟牧野在知道易泽和丁家拿下了这个项目以后，却是拒绝了助理的提议。
他在商业方面颇有些君子之风，就算易泽是他的情敌，他也并不喜欢这个人，却也没有想过要在商业上打压他，故意去截胡易泽拿到手的项目。
就算利益再大，他也不愿意做些仗势欺人的龌龊事情。
而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迟牧野声音沉着，他眼神淡漠：“你把资料拿来，我再看看。”
助理当即点头，虽然不知道迟牧野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应声道：“我明白了，迟总。”
“顺便把我想要拿这个项目的消息放出去，让丁家知道。”迟牧野想了想，又语气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助理整个人都震惊：“把消息放出去，这……这恐怕会打草惊蛇吧？”
就算跟在迟牧野身边好几年，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既想要从丁家和易泽手里截胡这个项目，又把消息故意放出去让他们知道……他们家迟总这是真的想要抢走这个项目吗？
迟牧野食指轻扣桌面，面无表情道：“你只管把消息放出去，我有我的用意。”
丁晓天和易泽在他警告过的情况下，不管不顾将沈露推上了舆论风口浪尖的行为，让他感到非常不满。
就算不一定要把这个项目拿到手，他也想丁家和易泽受到足够的教训。
助理觉得自己实在是难以猜透迟总的心思，索性不猜了。
他只能语气恭顺的点头：“是的，迟总。”
……
沈露看着手中泛黄的纸张，就算她再不是什么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觉得自己都难以自控的要多想一些什么了。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迟牧野年少时期抄写的这一段话，来自美国小说家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心》。
是非常经典常备各种暗恋文学引用的话语。
想着迟牧野年少时，淡漠疏离、桀骜不驯的样子，沈露实在很难想象他居然有着如此细腻敏感，类似于少女怀春的幽微心思。
但这纸上的字却又好似不像作假？
沈露叹了口气，将这张纸条放回了相册里，为了避免自己多想，她当即决定再试探迟牧野一下。
年少时期被迟牧野嘲笑多了，她可不想自作多情，再惹他嘲笑。
……
为了试探迟牧野，沈露特意在他下班之前亲自下厨，做了一些炸鸡。
她厨艺不好，两个孩子都不太愿意吃她做的东西。迟牧野下班回来，就注意到了桌上无人问津的炸鸡，便试探着找起了话题：“今天又有兴致下厨了？”
“嗯，不过看起来两个小朋友都不愿意吃。”沈露苦笑道：“我好像只能自己吃了。毕竟，不能浪费嘛。”
沈露啃了好几口自己做的炸鸡，当即皱起了眉，十分真实的表现出了一副实在吃不下的样子。
迟牧野看她吃得实在痛苦，又看她坚定的不愿浪费，当即伸出手，十分自然道：“那我帮你吃吧。”
沈露当即将自己咬了一口的炸鸡递到了他手里，迟牧野也没多想，直接对着沈露咬过的位置一口咬了下去。
仿佛他吃沈露吃过的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好嫌弃的，包括沈露堪称黑洞的厨艺。
可沈露看着他自然而然的样子，却是怔在了当场，大脑放空了好几秒。
他记得迟牧野以前是有洁癖的。
觉得动物臭，人也臭，总是喜欢独自一个人待着，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只要别人离他很近和他说话，他就直接不吃了，害怕别人说话时的唾液沾染到他的食物。
可是，他好像从未嫌弃过年少时的自己。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呢？
而结婚以后，他也一改了过去的锋芒和桀骜，内敛了很多一直在包容她，体贴她……
迟牧野注意到她的眼神，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吃沈露吃过的东西，他们好像是间接接吻了？
虽然他们连最亲密的交流都做过了，但想到间接接吻这么暧昧的事，迟牧野却还是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沈露炸鸡里的胡椒粉放多了，迟牧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险些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
而他的耳根子则是红成了一片。
“你没事吧？是我调料放得不对吗？太辣了吗？”沈露当即着急忙慌上前，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迟牧野好一会儿，才平复了过来，红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咳咳，没事，我是不小心呛到了。”
“其实，你这个炸鸡做得进步挺大的，下次还可以继续努力。”似乎是为了掩饰这种尴尬，他还夸奖了沈露的炸鸡几句。
然后，看也不看沈露一眼，一口不剩默默将沈露做得炸鸡吃完了。
沈露看着他默不作声把自己做得炸鸡啃到只剩骨头的样子，尽管迟牧野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沈露却莫名从他脸上品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
愿意吃她做的黑暗料理是一回事儿，可愿意吃她吃剩下的东西又是另一回事。
沈露当下可以肯定了，大小姐好像真的是喜欢她的。
虽然她是真正从少女时期走过来的人，但受到沈家家族观念为重，又背负了诸多东西的影响，沈露从未有过什么伤春悲秋，考虑什么爱情不爱情，或者一个人对自己有没有意思这种无聊的东西。
只觉得，她应该照顾自己的家人——
除却家人之外的其他人，只要别人对她好，她就投桃报李也对别人好，就够了。
她不相信世上有爱情，也不觉得会有谁爱自己。
因此，在看到了这张纸知道了迟牧野暗戳戳做过的很多事后，细细回想自己和迟牧野的少年时期，沈露对于迟牧野其实喜欢自己这件事，是感到颇为不可思议，受宠若惊的，她甚至会觉得她何德何能啊？
虽然她和迟牧野从小就认识，她也一直在忍受迟牧野的毒舌，包容了迟牧野很多方面，但她自认对迟牧野也说不上多好，至少在当时的她心目中，迟牧野是永远比不上自己的家人万分之一的。
就算她对迟牧野好，包容他、忍让他，也不过是碍于爷爷奶奶的要求不得不为之，说白了就是他们家想要攀附迟家，眼馋迟牧野的钱和地位能给沈家带来庇护和好处，沈露才不得不委曲求全，捧着这位大少爷的。
当年迟牧野身边这样的人应该是多到数不清楚的。
即使这样，沈露年少时候也没少敷衍过迟牧野，觉得他事多又烦人……很多时候，她甚至都觉得大小姐是看出了她这个丫鬟的敷衍的。
那时候他们还经常吵架……
现在居然有人告诉她，迟牧野已经喜欢她很多年了。
他喜欢她什么呀？
沈露只觉得迟牧野虽然是个男的，但各种行为模式包括纤细敏感的少女心，都和各种小说里骄纵任性，不可一世，刀子嘴豆腐心的刁蛮大小姐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可能有点恋爱脑这个属性都一样。
意识到迟牧野年少时可能喜欢她，而她却在一直敷衍迟牧野，只图他的钱，甚至在结婚以后也并未察觉迟牧野对她的心思后，倒是接受了不少迟牧野对她的好以后，沈露莫名就是感到了些许愧疚。
就迟牧野这样的，要真是个千金大小姐的话，能被渣男骗得连裤衩都不剩吧？
沈露看着安静吃东西的迟牧野，忍不住问他：“你就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她是个感情方面相当迟钝的人，其实一直想不明白迟牧野既然喜欢她，又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虽然她可能没有爱情这种东西，但她和迟牧野这么多年的交情，要是迟牧野说了的话，她一定是会优先选择他，对他负责任的……
至少，会比他们过去这七年婚姻对他好得多，上心得多。
仔细回想，他们这七年的婚姻，沈露其实自认自己对迟牧野算不上好。
“说什么啊？”迟牧野面无表情，悄悄移开视线。
他其实知道沈露在问些什么，想要听些什么，但他却并没有办法说出口。
因为说出口了，就显得好像是他在向沈露索取些什么，要求些什么似的，但他只想补偿沈露，不需要沈露的承诺和答案。
“我以为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也知道了很多事。你会有话想要对我说的。”沈露定定看着他，虽然他面瘫着一张脸，却再也不觉得眼前的男人高不可攀、冷漠疏离了。
迟牧野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没有，我没什么话想说。”
说出口了，沈露就会给他承诺，但他不想用承诺束缚沈露。
沈露看他这样，当即回了一句：“不想说，那就算了吧。”
爱情对她来说从来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她也不一定要问迟牧野要一个答案。
他们已经结婚七年，有了两个孩子，他们夫妻之间还来日方长，往后余生不出意外，他们都会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有没有那么一句话，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在想明白了这层关窍后，沈露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
他们双方都有对彼此更好的意愿，沈露过去从来没有干涉迟牧野私事的习惯，但现在在他工作得太晚了以后，却会敲响他书房的门，提醒他早点休息，熬夜对身体不好。在晚上自己喝牛奶的时候，也会顺便为迟牧野泡上一杯，强迫他喝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