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神微振,“果真如此?”欣喜地点头,“好孩子,又得让你费心了。”
这一场婚宴比预料中要热闹,如今的沈家不可同日而语,不少贺客皆是不请自来,沈府欣喜之余寻最近的酒家点了几桌席面,以待贺客。
前院有二老爷沈璋,三老爷沈瑜并大少爷沈慕应酬,后院女眷便是曹氏亲自在招待,老太太反而闲下来,只管送孙女出嫁,到了喜房外,遇见沈娇儿刚刚出来,双双扒着门框往外探出个头,望着沈妆儿,笑嘻嘻露出圆圆的脸蛋,
“姨母...”
沈妆儿连忙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好孩子,今日你母亲忙,你便跟着姨母玩可好?”
双双重重点了头,抱着她脸颊亲了一口,将沈妆儿亲的心花怒放。
老太太却拉着沈娇儿在一旁柱子边低声说话,
“你婆婆怎么没来?”
沈娇儿深吸一气,瞥了一眼喜房内,低声道,
“她也算是咱们玫儿的大媒,偏偏广宁伯夫人病重,便以此为借口去杨府坐镇....”后面的话沈娇儿没说下去,婆婆这么不给面子,她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老太太脸色瞬间凝住,眼角冷意蓬勃,不过片刻,她又缓了下来,“无碍,她不来,那这大媒便是你,这门婚事本是你在周全,她不曾露面,咱们也不必敬她,你是玫儿的姐姐,当得起这个身份。”
沈娇儿眼眶微红,泪意涌出,又急忙忍住,“我都听祖母安排。”
沈妆儿将这话收在耳里,也是捏了捏眉心,不过眼下也不好多说,抱着双双进了婚房。
虽说婚事有些许不如意之处,大抵还是顺顺利利,热热闹闹的,尤其那杨三郎比想象中要出色,虽是习武出身,文才也不错,一路通关过了前院秀才们的考较,冲到了喜房前,又当众吟了一首催妆词,末了,将沈玫儿牵出来时,还憨实一问,
“夫人,我这两月日日习书,苦读诗词,今日没给你丢脸吧?”
今日是杨三郎大喜,喜色不加掩饰从眼底溢出来,天气燥热,担心沈玫儿累着,干脆打横将人抱起送入花轿。
惹得众人一片哄笑。
沈妆儿一手牵着双双,一手拉着弟弟沈藤,渐渐笑出了泪,有这么贴心的夫君,哪怕有些坎坷荆棘,也无伤大雅。
毕竟,往后这一生哪,有人风雨兼程,有人勠力同心。
唯独曹氏看在眼里,忧在心里,晚上家宴时,偷偷与沈妆儿道,
“我呀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那傻小子没个轻重,伤了玫儿。”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妆儿一听便明白,掩嘴低低一笑。
等到回门那一日,曹氏果然托沈妆儿去打听这桩事,
“玫儿的性子我了解,又倔又要强,我若问她,她定没一句真话给我。”
沈妆儿担此大任,也不敢马虎,新婚夫妇一同进来见礼时,她便细细打量沈玫儿,穿了一件银红的薄褙,一条粉白的马面裙,梳着妇人髻,面颊红彤彤的,含着几分羞色,仿佛少了闺阁时的盛气,变得有些腼腆依人。
杨三郎拜过长辈,便由着沈慕带着去前院喝酒,沈茴与沈藤两兄弟亦簇拥左右。
沈妆儿趁着机会将其他妹妹们遣走,拉着沈玫儿一路往她闺阁走,先问了广宁伯夫人的病情,
“婆母待我很好,病竟也好了些,还说我是她的福星...”
“这就好...”沈妆儿又话闲几句,待入了西侧的梅园里,园内一片清寂,四下无人,方悄悄扯了扯她衣袖,问道,“好姐姐,告诉我,姐夫待你如何?”
对上沈妆儿揶揄的眼神,沈玫儿脸躁得红扑扑的,羞地垂下眸,咬唇道,“挺好的...”
园子里的海棠已谢,芍药却开得正艳,似有似无的清香在一草一木中流转。
“那...洞房夜没伤着你吧...”沈妆儿凑近了些问,虽与朱谦夫妻两载有余,问起房中事,也有几分赧色。
沈玫儿微吃了一惊,愣愣看着沈妆儿,见沈妆儿抿着唇快要笑出来,气得锤她胳膊肘,“是不是我娘差你问的?她也不害躁,竟问这种事!”
沈妆儿被她追着绕一株枯梅转,笑声喧叠,没入花香里,“我问一句怎么了?你家三郎毛毛躁躁的,我们自然替你担心....”
沈玫儿越发急了,懊恼地跺着脚,想起新婚夜他的慎重与怜惜,竟是脱口而出,“他没有毛毛躁躁!”
沈妆儿闻言从树后探出半个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雪眸,“哟,这才成婚几日,便这般维护他,看来是处处都好....”
都是成婚的少妇,言语间便少了几分忌讳。
沈玫儿到底是新妇,比不得沈妆儿脸皮厚,扑过去捉住她胳膊,狠道,
“那你呢,你家王爷离开这么久了,你可想他?”
沈妆儿闻言身子一震,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住了,想吗,再也没了以前那望穿秋水的相思,只是担忧他的安危,希望他平安归来。
抬眸,碧空如洗,一只孤雁从苍穹一滑而过,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她近来日日惫懒,琢磨着店铺营收,归宁这几日,更是将朱谦忘到九霄云外去,昨日待在三房,查验沈藤功课,翻阅三房账册,又拿了一叠银票给丁姨娘,嘱咐她照看好三房。
里里外外的人都考虑到了,竟是忘了去问,朱谦在边关好不好?
沈玫儿见沈妆儿眸眼怔怔的,只当她害羞,俏皮地捏了捏她鼻尖,
“瞧,想他了吧....”
沈妆儿怔忡了片刻,未与她分辨,收起了玩笑心思,
“好了,等你回门,实则是有事交代你。”
“我已请到太医院同知马渔,此人擅治肺咳之症,明日他会上门,你不可怠慢了..”细细嘱咐了一番,
沈玫儿思及婆母的病,也是忧在心中,神色郑重,“妆儿,你这般处处为我着想,叫我如何生受?”
“你呀,将自己照顾好,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我便高兴了。”
傍晚在沈家用了晚膳,拜别长辈,踩着夕阳余晖回了王府。
原是径直去后院,踟蹰片刻,来到前院唤来温宁,
“温长史,王爷军演进行得如何了?”
温宁等这句话快等出毛病来了,朱谦临走前吩咐,沈妆儿不问,不许他主动献殷勤,他不知何故,却还是照办,终于等到沈妆儿亲询,倒豆子似的,禀报于她。
“这场讲武比试共有十来个项目,不仅蒙兀,就连西面的帖木儿国,东北的女真族,一齐派了人参与,场面好不壮观,如此,军演的压力也越发大了,昌王见事情超出掌控,便将咱们王爷顶在前面,万一在敌营面前丢了脸,咱们王爷吃不了兜着走!”
沈妆儿闻言也知情况不妙,她只能帮着他防备昌王与朱珂,至于抗御外侮,还得靠朱谦自己。前世边关数次告危,都是朱谦力挽狂澜,这个男人对她虽不上心,在军事上却甚有天赋,几乎战无不胜。
军演是他自个儿折腾出来的事,必有应对之法。
“军演什么时候开始?”
“前日便开始了,持续到七月底。”
差不多要耗时一个月。
还早着。
沈妆儿回到后院,隽娘将新鲜采下的莲蓬剥了递给她吃,沈妆儿尝了几个,清甜可口,不觉吃了一小盘,不一会,听雨又洗了一盘菱角,用剪刀绞开,拨开白花花的肉塞入沈妆儿嘴里。
婢子们绣花扑蝶,沈妆儿画画读书,日子便这么一天天消磨过去,眨眼便到了七月底。
一场雨落下来,送走了暑气,洒下一片清凉,秋意猝不及防落在指尖。
湖风湿润,天心阁已渐生冷意,容容怕沈妆儿身子受不住,建议她搬回凌松堂。
在天心阁住了数月,再回到凌松堂一时还不太适应,抬了一张罗汉床在廊芜下闷坐了半晌,忽见听雨打院外奔上台阶,急急朝她跑来,
“王妃,沈府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咱们二小姐诊出了喜脉...”
沈妆儿一听,从罗汉床上滑了下来,“玫儿这么快就怀上了?”
这才成婚一个月呢。
喜色爬上心头,“快些去开库房,送些人参燕窝等补品过去...”
听雨脚步在她跟前打止,笑盈盈纳了个福,入内拿了钥匙转身去了库房。
沈妆儿倚着廊柱,张望听雨轻快的背影,心头渐渐蒙上一层空落。
旁人怀孩子怎么这么顺利呢?
这才成婚一个月呢,这么说,孩子很可能便是洞房怀上的...
不可避免滋生些许艳羡。
留荷在一旁看穿她的心思,上前搀着她坐下,“王妃,咱们王爷兴许快要回来了....”
沈妆儿心里空空落落的,勉强挤出一丝笑。
前世是在九月初七这一日确认孕像的,离着日子只剩下一个多月,也不知孩子能不能如期到来,不免又想起灵远大师的话,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心中陡生几分信念,孩子一定会重新寻到她这个母亲。
咽下满腔的涩意,轻轻眨了眨长睫,望向洗净的明空,露出笑来,在内心笃定道,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重新回到她身边。
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梦里她仿若一叶扁舟,在黝黑的大海上浮浮沉沉。
水漫过她的鼻梁,一阵窒息。
恍若有什么东西撬开了她的舌尖,她细细的呜咽,呼吸均被夺走,有尖物扎在她细软的肌肤,疼得她睁开了眼,一具高大的身子撑在她上方,夜太暗,那身影太沉太沉,窗外不知何时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一点点叩在她心尖,渐渐将她拉回了神。
男人轮廓深邃,下颌的胡渣清晰可辨,眼神幽黯,如漆黑的渊深不见底。
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强烈地想要灌入她肺腑,钻进她四肢五骸。
沈妆儿发懵地盯着他,那张略有些干涸的嘴,上下翕动,
“妆儿,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咱家王妃是咸鱼,我就是战斗机,铺垫又不能少,为了快点文案,我只能万更,嘤嘤嘤..
第38章
黑夜里, 那双眼格外具有侵略性。
沈妆儿挪身往后退了下,缓缓爬坐起来,试探着问, “王爷?你怎么回来了?”出现的太突然, 令她措手不及。
朱谦也跟着松开一只手,翻坐起身。
兴许是许久不曾喝水,他嗓音有些干哑,
“军演结束,我有要事回京禀报父皇, 回来看你一眼,明日还要去大同。”
沈妆儿一双漂亮的眸浮在幽幽的夜色里, 淡漠地应了一声“哦..”。
两人,一个垂眸不语,一个凝睇着,眼神分外专注。
他吐息粗重,很难让人忽略。
沈妆儿略生几分尴尬,不知与他说什么, 思及他刚回来, 该是没喝茶,便趿鞋下榻,点了墙角一盏宫灯,去到外间替他斟了一杯茶来, 递与他。
有了朦胧的光亮,方看清他的面容。
显而易见消瘦许多, 眼眶略陷, 棱角越发分明, 携无往而不利的气势, 一身的肃杀与浑阔,令人不敢亲近。
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此刻跳跃着一团焰火。
手中的茶盏晃了一下,轻声道,“王爷请喝茶。”
朱谦视线依然凝在她身上,接过茶一口饮尽,又递与她。
她神色太平静了,淡的如同浮云。
朱谦心里是略生失望的,他原本急着入宫,半道转回王府,想来看看她再走,不成想,她眼底并无任何欣喜。
他心里装着太多事,一时也没与她计较,便道,
“妆儿,有劳你了,你那个梦,与我有大裨益。”
沈妆儿闻言定了一下心神,抚裙坐在了塌沿,问道,“军演顺利吗?那些敌国有没有挑衅咱们?”
朱谦回想这两月在大同的经历,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眼底漾出志得的神采,
“很顺利,我暗中布置的几位军将大放异彩,被擢升到重要位置,”先前商议军演计划便有言在先,根据军演结果授职,他这次回来便是要请旨,再从吏部走文书,将结果给肯定下来,不给昌王与六王可乘之机。
“蒙兀这一次派出脱脱不花底下的四大虎将之其二,单打独斗被他们赢了一场,但军阵演练时,咱们派了精锐的神机营将之团灭,狠狠震慑了蒙兀,至于其余几国,虽各有千秋,大抵都被击退,不敢造次。”
沈妆儿问道,“那六王与昌王的人呢?”
朱谦脸色越发温和,“幸在你提醒我,我有意打落一人,争取一人..”
“哦?谁呀?”沈妆儿下意识拽紧了绣帕,前世昌王带兵杀入皇城脚下,若非段文玉突出奇兵,否则六王怕是成了阶下囚,这个段文玉明显是颗重要的棋子。
朱谦一笑,这一笑褪去往日冷静与自持,眉宇间尽显笑睨和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