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曲渚眠/平山客
曲渚眠/平山客  发于:2023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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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容好半晌没说话,道:“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丫鬟,终身大事必定还是落在……落在府里的。”
  杭卿道:“夫人想说的是,奴婢的终身大事是要落在君侯身上吧。”她说罢便摇头:“夫人来的时日尚浅,不知君侯的性子,他是最不喜欢身边人得寸进尺的。主子没这个意思,你往上凑,便是僭越了。往日也不是没有丫头有这个念头,都叫……”
  她说着停住,抚了抚鬓发:“想来,夫人是不想听我说这些的。”
  又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来,见案后的女子只一身白绫袄素蓝裙,头发也并不梳成高鬓,只挽一个髻,插了一支碧玉簪,因不外出见人,脸上未施脂粉,脸上的肌肤便薄得隐隐透着些青,道:“奴婢出身不好,头上又有几层主子,太太的话,我不敢不听;君侯的吩咐,我也不敢不办;夫人这里,也要小心伺候。夫人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在乎陆氏内宅里的弯弯绕,想必能体谅奴婢的难处。”
  林容理了理这其中大多干系:“是太太叫你办的?”
  杭卿点点头:“太太不喜欢江州的人,说君侯的婚事她说不上话,但也别叫人去她跟前添烦,还说,咱们家到底是厚道人家,叫人远远呆着就是,也不必害人性命。奴婢刚来宣州时,略试探了几回,见君侯对夫人厌恶之极,本以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办好这趟差事的。谁知道,后来君侯渐渐对夫人上了心,丢不开手了,从前的打算都一概推翻了,甚至想带夫人回雍州。”
  林容静静地听她继续道:“奴婢这才有些觉得不对,太太又几次三番来信提点我。太太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倘若夫人真回雍州去,必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心里发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江州的人来送节礼,军卒里都是些粗人,奴婢略叫人点了几句哪里热闹哪里好玩,便叫他们偷跑进城来耍乐。碰巧这几个人不成器,还真喝多了酒,犯了事,奴婢这才有了主意,正好把杨大人的条陈扣下,迟几日才送来,果然见了奇效。”
  后面的事,自然不需要杭卿分说了,江州本就是陆慎的逆鳞,又误以为林容插手袒护,如何不发怒呢?后宅的弯弯绕绕,本就是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就算是陆慎最后知道那条陈没有及时送来,于杭卿这样的下人不过是办差不力罢了,但于林容而言,就是那怒气也是真的,轻贱也是真的。
  林容摩挲着手边的铜兽镇纸,实在是想不通:“太太的差事,你已经办好,又有了好前程。我留在此地,也不会去雍州了,我们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又何必对我说这番话呢?”
  杭卿闻言,收敛笑容,拱手俯身跪了下去:“奴婢知道夫人的性子,从不轻贱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奴婢。奴婢不知侍奉过多少主子,只有夫人把奴婢当个人看待。倘不是奴婢身不由己,是绝不愿意算计夫人的。奴婢有时还真羡慕翠禽、凤箫,能有夫人这样的主子。”
  林容后仰靠在椅背上,自嘲般笑了笑:“你不用说这些话,纵使你算计了我,现在、日后,我都不能拿你怎么样的。天色不早了,你启程去吧。我今日的字,还没写完,就不留你了。”
  杭卿依旧跪着,并不肯起来:“奴婢知道夫人是绝不肯谅解我的,只是奴婢的话却不能不说。君侯那几日待夫人之恩爱,奴婢亲眼所见,只要夫人肯去信一封,必定能叫君侯转圜心意的。奴婢迫不得已算计了夫人,绝非真心,只能在这里弥补了。”
  转圜心意?那倒不必了,林容笑了笑,朝外吩咐:“翠禽,送杭卿出去。”
  杭卿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奴婢多有不是,在这里磕头谢罪,请夫人万万保重,日后必日日为夫人祝祷祈福。”说罢,便叫翠禽请了出去。
  小丫头琉璃等在门口,赶忙上前扶住杭卿,等走得远了,低声抱怨:“姐姐如何这样想不通,何苦出去,留在君侯身边,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做个内院的管事,那也强似许多。何况,又有情分在,日后说不得连主子都能做呢……”
  杭卿哼一声,截断她的话:“君侯最恨欺瞒,太太那里逼迫一日更甚一日,将来母子两闹起来,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光景呢?就是这一回,君侯倘若知道我在其中动的手脚,还不知要怎么发落呢?你有这个争荣夸耀的心,我也不耽误你的前程,只我是必定要出府去的。”
  琉璃不敢,她是心高命薄,既无品貌又无手段,全靠杭卿庇护,低头认错:“姐姐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替姐姐不值,我们一母同胞,总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样顺着杭卿说了,又免不得抱怨:“姐姐那日跪了整整一夜,腿脚本不好,又何苦去跪那位。只怕她再也回不了雍州了,真应了那句话,落地凤凰不如鸡。”
  杭卿站定,气得打了琉璃一耳光:“我时常对你说,要谨言慎行,不得妄议主子,你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琉璃捂着脸,呆愣愣顾不得哭:“她……算什么主子?姐姐竟为了她打我?”
  又听杭卿训斥道:“我告诉你,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当日大小姐的盛名,比这位江州县主还要强上三分,可还不是和亲匈奴去了。今日这位江州贵女落了难,将来未必没有拿捏你的时候。说话说三分,见事留一线,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做那斩尽杀绝、见碟下菜的事?”
  琉璃怎听得懂这话,哭着叫嚷:“姐姐还记得大小姐?大小姐去匈奴和亲了,姐姐就一点心气都没有了,前怕狼后怕虎,好好的,偏要出府去,连争一争的胆子也没有。往日也不知是谁,说要一辈子跟着君侯,倘若有福,生得一儿半女,便是没这个福分,能跟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杭卿叫她嚷得头疼,一时又觉膝盖隐隐发疼起来,举起手来,卯足了劲,狠狠打了她两耳光,这才叫她闭嘴,颇为无奈:“我的话你是再不肯听的,你再多说一句话,也不必跟着我,去争你的前程去吧。”
  琉璃这时才怕了,哭着喊:“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说这话了……”
  只杭卿理也不理,一径往止戈院而去,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启程要带的箱笼,这才肯对琉璃说话:“你自去跟着丫头婆子一辆车,别在我跟前惹我烦。”
  晌午的毒日头一过,杭卿等大队人马,便启程往雍州而去,偌大的节度使府邸,除外院守卫的军士之外,便只剩下林容这个院子的数十人,一时倒空旷起来。
  这夜风雨大作,整个节度使府邸一片幽暗,独林容这里灯火通明,丫头们正连夜收拾箱笼。曲嬷嬷一遍又一遍地清点,吩咐:“日常用的、穿的,自然要带,布匹帘笼也要,从府里去码头也得百八十里呢,马车上要带几床软被,免得县主腰疼。”
  凤箫抱着一副象牙帘子进来:“县主,这帘子你最喜欢的,要不要带着?”
  林容正要摇头,便听得那边翠禽捧着一套瓷器:“带着吧,也占不了什么地方,姑老太太哪里,咱们也不好要这些日常的东西。”
  林容止住她们:“咱们是一艘小船,不过百十来人,装的东西有限,是不能带这么多箱笼的。”又把单子拿来,所带之器物划去了大半。
  第二日,果天色大晴,万里无云,正宜启程。
  陆慎移驾而去,除留下一些看守院子的仆妇,整个节度使府邸就几乎全空了。便是留下的那些,也是一些不得脸面,没有门路的,林容虽名义上还在禁足,打着上山去道观的旗号出府,略摆出一些主子架子来,那些仆妇便也不敢再说什么。
  只瞧着那些江州来的仆妇一连装了五大车的箱笼,那叫留下管事的婆子,心里觉得不妙,候着马车边问:“夫人这是要去几日,竟带着这么多箱笼?”
  林容还没说话,便见二门处凤箫捧着点心匣子过来,道:“山上那些道士预备的东西,主子如何能用,你也好不醒事,哪儿轮得到你来过问主子的事?主子怎么吩咐,你怎么做就是。”
  那管事婆子本也没经过什么事,叫说凤箫说了一番,面红耳赤,不敢再问,又忽见翠幄青油车叫人挑起帘子,里面的美人招手唤她,轻言细语:“我也不过三五日便回,都是丫头们不放心,这才多带了些东西。如今府里人少了些,不比以前,你如今管事,更要当心,丫头们也别乱逛,院门是要关紧的。”
  那管事婆子,听了林容这温言安抚,脸上这才好看些,垂手:“是,夫人。”亲送了林容的车轿出门,又往厨房去,见竹筐里装着几十尾的鲫鱼,问:“怎么这么多鱼?现如今府里也没多少人,这鱼一两日只怕也吃不完,谁送来的?”
  厨房的婆子便说:“是夫人命人采办的,只也没吩咐用来做什么。”又指了指旁边的碧梗米:“这米、面也是,装了大半瓮呢,说是往道观里去布施。这样贵重的米,拿去施舍那起穷鬼呢,好不可惜!”
  那管事婆子觉得很不对劲打发小子往山上道观去,吩咐:“去瞧瞧,夫人到了没有?若是到了,问问还缺什么东西,你记清楚了,来回我。”
  两个小子骑马往山上的道观去,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使劲拍大门,气喘吁吁地去回话:“林妈妈,我们去道观里一问,才知夫人压根就没上山,没去道观。”
  那管事婆子一听,吓得腿都软了,面如金纸,有气进没气出:“糟了,糟了……”念了两句,仿佛就要昏过去一般。
  众人忙着泼凉水,掐人中,好半天那婆子才悠悠转醒,把府里的怪事前后一联系,道:“糟了,夫人这是自己走了。她身边带着的都是江州的人,护卫也是江州的。我怎么这么糊涂,也没派府里的护卫跟着?”
  不过,她这时倒想不到林容会往徐州方向而去,只当这位受冷落的君侯夫人,忍耐不得,前去追君侯了。
  那婆子一拍大腿,站起来,骂:“都围着我干什么,快去禀告杨大人跟赵将军,就说君侯夫人擅自出走,不知到哪里去了。”
  又加了一句:“大约是去青州寻君侯了。”
 
 
第43章 
  节度使府邸的下人去禀告郡守杨伯符的时候他正领着人在田间厘清土地山林,闻信沉吟:“追赶君侯去了?只怕未必!”
  召了各城门守卫问话,才知这位君侯夫人从城门南面而去南面便是江州方向暗道一声不好当即命守将赵孟怀前去追赶。
  从城门到渡口尚且有七八十里的路,林容清晨出发,晌午便远远瞧见渡口小船,忽然听得一阵急驰的马蹄声后面一卫士快马行到车边下马禀告:“禀县主,车队后面二里处,有大批军士追来听马蹄声只怕有三四千之多皆是穿着雍州服色。”
  林容掀开车帘,往后望去,果见后方一大队人马追赶而来,当即沉了脸:“停车,命那为首的上前说话。”
  不过片刻一二十来岁黑衣亮甲的小将便趋马至华盖珠缨八宝车,也并不下马问:“敢问夫人要驱车去何处?”
  林容并不答话,缓缓掀开车帘,面如寒霜,一双秀目里全是怒气略扫视了几眼,这才开口:“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那小将见车中女子掀帘露出倾国之色,顿时一怔,为其容颜所摄,好一会儿,这才下马见礼:“卑职赵孟怀,拜见夫人。”
  林容冷哼一声:“拜见?你带着大批军卒,快马而来,激起黄土漫天,恐怕世人见了,还以为是为了缉拿罪囚,而绝非拜见主母。况且,你是外臣,我是内眷,又岂有你独自来拜见我的道理?”
  女子的语气并不凌厉,轻柔却有力,一字一句说来,叫赵孟怀不知如何作答。任凭这位江州贵女如何,总是君侯之妻,是雍州的主母,自己一个出身寒族的小校尉是万万不能折辱的。
  况且,前几日同郭寅吃酒,那黑厮不知犯了什么罪,自己领了二十军棍,躺了一日这才缓过来。问他犯了什么事也不说,末了故作神秘地劝:“老弟,听老兄一句劝,以后见了这位江州贵女要多加三分恭敬,万万不可轻慢得罪。从前什么‘大丈夫娶妻当如是’之类的话,可万万不能再提了。君侯现如今,对江州那位可是上了心的。”

  赵孟怀举杯狐疑:“上心?君侯倘若上心,又岂会不叫她随驾去青州?便是不去青州,也该回雍州去才是?”
  郭寅那黑厮自知失言,顿时歪在酒菜上,装起醉来:“醉了,醉了……刚说的都是醉话……”
  念及此处,赵孟怀忙拱手:“请夫人恕罪,卑职无意冒犯,只夫人从宣州匆忙启程,又未带军中护卫,又未留下只言片语。卑职既守卫宣州,夫人之安危便是卑职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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