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开始时尚有些不自在,后来手酸得不行,更多的便是不耐烦了,心里暗骂了陆慎许多句,思绪渐渐神游开来——这地儿是真呆不下去了,照陆慎目前的这幅样子,就是推脱,只怕也推不了几日。林容虽不是古代的贞洁烈女,但也没有随随便便跟不熟悉的男人上床的习惯,更何况这个男人性格缺陷,态度恶劣。
林容一面想着,手上的动作慢慢缓下来,只是这是乱世,土匪地痞甚多,还有大股流民,去千荡崖的话,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孤身前往,只怕走不出十里路便会横尸荒野。纵然可以用中草药制一些防身的毒药,但是那也没有立刻毙命的,带几个江州来的可靠心腹,却也十分冒险。只怕还是要用一用君侯夫人这个身份。
君侯夫人……崔十一娘,君侯夫人……崔十一娘,她心念一转,脸颊浮上浅笑,一个更加稳妥的好主意已然得了。
不多时,陆慎睁开眼睛,见面前这妇人先是站着,后似乎觉得太累了,坐在浴桶旁一张极宽的春凳上,她力气不足,擦拭得久了,本就松垮垮的发鬓散出一缕青丝来,浮在耳旁。这妇人换了一身外裳,胸前衣襟处两粒结结实实的盘扣。那缕青丝,渐渐随着妇人的动作,飘在他的胸膛上,沾了水,贴在一起,勾得他发痒。
陆慎缓缓抬手,缠住那缕青丝,见那妇人不知想什么去了,毫无察觉,桃花一样的脸颊上还浮着笑,一寸一寸慢慢收紧,叫林容吃痛,哎呀一声,立刻回过神儿来。
林容吃痛扶着发鬓,见陆慎手上缠着自己一小缕头发,已然是生生扯断的,顿时黑了脸,默了默,决定站起身子来借题发挥:“妾身乃崔氏之女,自知君侯万分厌恶,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不可损毁,妾身自知无脸长居节度使府、常伴君侯左右,愿在此地带发修行,出家为女冠,日日为君侯祈福。”
话毕,一片沉默,并不见陆慎回应,福身屈膝:“望君侯成全,妾身余生必定感念不尽。”
只可惜林容却大大想错了,纵使陆慎在男女之事上并不熟稔,一时有些色迷情乱,但只要稍稍冷静,论起拿捏人心,却比林容强上一千倍了。陆慎生平最鄙夷的女子,便是恃宠生娇的女子。此时尚没有要了她的身子,不过给其一二分颜色,竟敢这样得寸进尺的说话,日后还得了?
陆慎沉默数刻,蓦地起身,慢条斯理地穿好中衣,慢慢踱步至窗前,回头见那妇人仍作低头福身状,心里极怒,却又语气温和的叹息:“你有这份心很好,你生性浅薄残虐,曾为一斛明珠,在洛阳当众鞭死内侍。你这样的品行,本也不配做陆氏妇。那日在江州,若非你那父母设下那样下贱的圈套,为诸多名士大儒所见,否则,你又怎能入我陆氏门内?”
说着,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皮笑肉不笑:“我念你是女子,本想另寻僻静处命你此生幽居。不过,你今日能说出这番话,足见比刚来宣州时,已大有长进。你今日说想你待发修行,我自然是极高兴的,很愿意成全你。只是我们陆氏,从没有皈依道家的先例,往上数三辈,只有一位皈依佛家的堂伯母。索性,你把那三千烦恼丝都剃了,出家做尼姑,可好?”
说罢,陆慎含笑,把那柄玄铁匕首扔到林容身上,砰地一声,滑落到裙边。
林容拾起那柄匕首,见陆慎嘴角的笑勾勒得更大,这样阴恻恻地笑,比他黑着脸冷笑恐怖十倍不止。
她抿着唇想了半晌,她不是古人,剃不剃头发,她无所谓,反正能长起来,要是真能找个借口留在这道观里,便是剃光头发也无所谓。
可是见陆慎那个脸色,林容敏锐地觉得,要是她说一句‘好’,那么恐怕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她。
林容紧紧握着那匕首,站在原处好半晌不敢动,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陆慎冷笑一声,伸出一根食指敲了敲窗沿:“嗯?怎么还不动手?又或者是崔娘子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剃发这样的俗务要叫丫鬟来?”
林容手上汗涔涔,一时湿腻腻,完全被其气势所摄,良久,开口:“我……我……”自己剃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听得陆慎低低地哼笑一声。
一面转过身来,浅笑着唤她:“过来。”
林容缓缓上前,不知为何,一时连额头也露出些许薄汗,在陆慎面前站定。叫握着手,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取出那柄匕首,问:“手怎么僵了,也出汗了?”
一面从匕首鞘中拔出,往林容头皮上比划:“我屈尊,替你剃如何?不过,我使惯了这刀枪,这匕首倒是不怎么常用。要是剃得不好,你可得多担待。”
那冰凉的刀刃在头皮划过,林容一时不寒而栗,幸好她脑子还没放弃思考:“君侯,妾身只是见着道观修得富丽堂皇,想多游览几日。带发修行之语,不是实言……不是实言。妾身并不想出家来着……”
陆慎闻言收回刀刃,问:“当真不想出家?”
林容忙道:“不出家,不……不剃发……”
陆慎微微低头,见那妇人已然吓蒙,呆呆站着仿佛呆狍子一般,两片薄薄的丹唇天然微微上翘,又仿佛在笑一般。
陆慎不以为意,强按着她的后颈,吻了上去,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袭来,慢慢把那唇角的血,一一吸吮干净,挑起她的下巴,告诫道:“记着,你虽姓崔,但从你踏进雍地的那一刻起,便只能陆氏的人。陆氏的妇人,最首要的一条,便是不要自以为是。”
林容浑身僵硬地站在哪里,只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太过愚蠢,对陆慎的了解又太过于自以为是,好半晌,她才从那种自恨自怨的心态里缓过神儿来,缓缓点头:“是,妾身记住了。”
陆慎这才放开按着她的后颈,面无表情:“时辰不早了,安置吧,我明儿还有军务处置。”
林容慌乱着点头,爬到床铺上去,浑身僵硬。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这时林容的脑子还一片空白。她丝毫不怀疑,刚刚那个陆慎,只要自己还坚持出家,就一定会亲手给自己剃头发,至于剃头发的时候,头皮上会不会出现几道伤口,那就不一定了。
林容心里默默的念,这个陆慎到底是个什么人,她心里念了半晌,八月的天气,手脚冰凉,躺在陆慎身侧,不知多久才睡去。
只睡也睡不安稳,刚迷蒙着,便听得陆慎开口吩咐:“茶!”
丫鬟们都住在下房里,隔得老远,这自然是吩咐林容的,她抹黑下了床,借着凉凉的月光,出了内间,忙乱着从如意圆桌上端了一杯冷茶递给陆慎。
好在陆慎并没有挑剔,喝了一大口,抬眼便见那妇人浅坐在床沿上,浅首低垂,小扇一样的睫毛遮住眼底青影,朱唇微启,星眸绮丽,睡了一会儿,胸襟处的梅花盘扣也散开一粒,半露出两团雪盈盈的软玉来,独独背挺得极直,想来是天性使然。
陆慎直勾勾盯着那软玉上的一双珊瑚珠,一时只觉万分燥热,他本来是想冷这妇人几天的,这时却又改了主意。一只骨节分明,略带着薄茧的手缓缓抚了上去,那妇人当真是一身冰肌玉骨,雪滑无比,略微一碰,触手的便是一阵凉意。
林容叫他吓了一场,又半宿没睡,此刻脑子还有些昏昏的,胸前微微刺痛才叫她缓过神来,也顾不得陆慎此前什么狗屁警告吓唬,抓着他的手:“不,不行……”
陆慎这里,哪有林容说话的份儿呢?他伸手扯落锦帐旁的绸带,反剪了那妇人双手到后背,用绸带捆了起来,一件一件剥开那妇人的衣衫,月光下露出一身莹莹白嫩来。
第28章
陆慎并不理林容的呜咽触碰到一片温热,僵在那里,不可置信:“你……你小日子还没走?”
前儿实在热得厉害丫头们做了冰碗来吃她贪凉没有忌口吃了好些,这小日子便没有走得干净,没想到,倒是救了她一回。
林容奋力挣开手上的绸带手腕处已经红了好大一片火辣辣地疼,声音控制不住发抖,这才能够说出话来:“是妾身小日子还在身上。”
陆慎悻悻又觉得不对:“那日在湖边小阁楼里,你也说自己来了月事,距离今儿少说也十余日了,妇人此事,竟有这般长的日子?”
林容垂下眼眸不敢去瞧陆慎的眼睛,只怕又被他瞧出什么来低声道:“妾身自幼体弱,此事也比旁人多些时日,一来便是半月,从来便是如此。在江州时延请了不知多少名医,也不知吃了多少药都无济于事。”
陆慎听了半晌无语,突地掀开帘子,起身离去,这夜便再也没有回来。
林容穿戴好衣裳,呆坐在床榻上,见陆慎久久没有回来,这才合衣歪了一会儿,不多会儿,便听得翠禽推门拂帘进来:“主子,该起身了,沉砚说君侯那边已经起了,今日回府去。”
林容头昏目眩,手腕处酸疼无比,眼睛肿得不像样子,强打着精神洗漱了,叫丫头扶着登上马车,抬头一望,见陆慎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册兵书,目不斜视。偶尔淡淡瞧林容一眼,也并不跟她说话,二人一路无话,直至节度使府。
马车一直到了二门处才停下来,一人往外院去,一人进了内院,林容叫翠禽扶着,甫一进院子,见里里外外跪了一地人,当前跪着的便是杭卿。
林容见她面色苍白,脸上的胭脂都叫糊掉了,颇是吃惊:“这是怎么回事,都跪着做什么?”又命翠禽、凤箫二婢:“叫人都起来,回去当差吧。”
这时候的仆奴、丫鬟虽同买卖,身份低微,但是除了年节,也没有见人就行跪拜大礼的风气。
杭卿仍旧是跪着,并不叫人扶起来,脸上还挂着点笑,有气无力:“夫人回来了,路上可还好走”
又道:“奴婢差事没办好,合该跪一跪。”
林容点点头,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进内间,见屋子里乱糟糟的,藤箱翻盖摔在地上,妆匣子也掉在地上,盛胭脂水粉的瓷盒也叫碎了个干净。翠禽惊呼一声:“走之前都吩咐了,不叫那些小丫头进屋子里来。又或者是那只白猿,那畜生手脚发痒,摔了这好些东西?”
林容再往里间去,见拔步床上也乱糟糟的,道:“怕不是小丫头干的。”又命翠禽去前面问一问陆慎身边的沉砚:“可是叫人起来”
不多时,翠禽从外头回来:“君侯说了,叫都起来,各自当差去。”自己院子里的都叫下去歇息了,今日也不必当差。止戈院的,也叫小丫头扶着送了回去。
等人都散干净了,翠禽进来禀告:“听那意思,跪了一夜呢。君侯不叫起,都不敢起来。我去寻沉砚的时候,刚巧君侯要出去,要不是县主打发我去问,这些人只怕要跪到晚上呢。”
一面命丫头用铜盆端了水进来,拧了帕子给林容净手:“杭卿姑娘膝盖肿得老高,在外头坐了好一一会儿,才勉强站得起来,又说要进来给县主请安,我见她那个样子,便说主子睡了,叫桂圆扶着她回去了。”
又叹气:“奴婢瞧她往日是个又风光又体面的人,不想……”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一边说,一面瞥见床下一支素白色扁方,拾起来,正疑惑着:“县主,咱们的首饰里没这支钗子,也不像咱们南边的款式?”
正说着话,凤箫进来,见这那钗,接过来瞧了好半晌,犹犹豫豫,还是开口回禀:“主子,奴婢刚出去逛了一圈,咱们出去这几日,君侯在咱们院里歇了好几日,还宣了仙籁馆的美人侍寝,只怕这簪子就是她们遗落的。”
林容听了立刻从床上站起来,颇觉恶心,吩咐翠禽:“把这床上的东西都换了。”一面往外面坐着喝茶,刚喝了一口,便放下,也不知陆慎那厮都在这屋子里干了些什么,道:“这些茶具也都换了,帘子什么的也都取下来,重新洗过了。”
丫头们自去忙碌不提,林容怏怏地靠在高几上,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吩咐凤箫:“你寻几匹粗布来,挑那不起眼的颜色,藏蓝的也好,漆黑的也好,靛青的也好,照着我的身量,做几套外头平民百姓穿的短打出来,鞋子也做几双出来。用料要实,只别绣花,越朴素越好。”
翠禽不解:“主子要这些做什么,别说您,就是我们丫头也不穿粗布做的衣裳?”
风箫端着一篮子花瓣进来,笑吟吟:“我知道,县主是想学魏晋时的风流雅士,学他们穿粗布麻衣做的旧衣裳,是不是”
林弈笑着点头:“知我者,凤箫也。”
她昨晚叫陆慎吓得一宿没睡,说了几句便困得不信,勉强进了一碗鸡丝面,便往床上补觉去了。明明困极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把这些天的事细细琢磨了一遍,慢慢明白来:陆慎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