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的脚步携着葛烟所熟悉的音调,是林妘。
“烟烟。”她正往大客厅这边迈过来。
边走边朝着这里出声,“我刚和周嫂谈了谈,你要是不想上手的话,先在这等等吧,周嫂说她先给你包几个,到时候带点回去你自己煮,或者先煮一些现包好的,就在这吃?就是厨房那边还没准备好,要不我先带你去参观我装饰的那些……”
林妘说着不经意抬起头,还要接下去的话语就这么喀在了嗓子里。
她原本就是过来寻葛烟,显然没预料到客厅里还多了道颀然的身影。
而随着那人的面容在视野里渐渐清晰,她的神色也不由变了,随之附上的,是满满的惊讶。
“咦……”像是不确定,林妘上前几步,待到确认眼前的人后,语调当即便扬高了好几个度,“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这样的嗓调太过突兀,惹得周嫂也紧跟其后闻声寻来。
同样的惊讶过后,周嫂往旁边挪了挪,径自站在一直静静望着这两人的葛烟身边。
还站在玄关处的人这才收回往客厅中心眺望的视线,“公司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不忙啦?”
说来也稀奇,沈鸫言往年这时候不是去邻省谈合同便是去国外出差,今年倒是例外。
林妘那股劲还没下去,这会儿更为惊讶,她探头望了望他身后,“你这是一个人来的?”
沈鸫言这会儿正缓缓褪大衣,他目光从葛烟身上掠过,抬眉看过来,“给耿秘书放了假,我自己开的车。”
这一出到底是打得人措手不及,林妘难得埋怨了下,“行,怎样都随你,那你回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声?”
沈鸫言将大衣递给迎上来的周嫂,身姿闲散朝林妘示意,“说了,您没看手机。”
“那你也没早说啊,再说了,我还有事要忙,哪有时间看手机——”说到此,林妘顿顿,倏而想起还杵在一旁的葛烟。
她话虽是朝着沈鸫言说,视线却转眼落向旁侧,“那真是撞一块儿了,我今天刚好有学生在这。”
林妘这样一想,兴致反倒更为高昂,“太好了太好了。”
她上前几步亲昵地挽住葛烟,“刚好烟烟也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人这样凑着,包汤圆刚刚好!”
被轻拉住的葛烟无心林妘口中的包汤圆大计。
她原本便云里雾里,此刻听了这两人的对话,反倒是隐隐参透了什么。
先前升起的猜测好像也不再模糊。
林妘这会儿看葛烟全程没吭声,想着这两人不认识,小姑娘也不好搭话,连忙道,“瞧我瞧我,喜形于色过了头,忘了一件事儿。”
她拉过葛烟,直直往沈鸫言面前带,“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和你介绍。”
葛烟就这么被拉至沈鸫言面前,抬起眼,对面那人定定地朝她看过来。
他目光漆然沉黑,里面犹如云雾凝聚,独独没有她预想中的意外。
林妘的嗓音就在这时响起——
“烟烟,这是我儿子,沈鸫言。”
---
庄园里历经一番声音起伏的“小波折”后,像是石子落入水中后归于平和的湖面,不再泛起涟漪,归于寂静。
沈鸫言上楼去换衣服,暂时走开,周嫂也去了厨房继续准备包汤圆的素材。
其实刚刚葛烟就想打道回府,奈何躲不过林妘的锲而不舍。
她不由分说就攥起葛烟的手,“来吧,你不是明天自己一个人过吗,今晚在我家多待会儿而已,不碍事的。”
林妘只随意地朝着沈鸫言摆摆手示意他进来,转眼便笑吟吟朝着她道,“我们等下一起包汤圆。”
葛烟就这么留了下来,被林妘热情地揽住,要给她介绍庄园里的装饰。
“以前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生怕我留你吃饭,也没来得及去庄园内部,其实后面还有好多空房。”
“反正趁着这会儿还有点时间,我带你去逛逛?”
林妘说着缓步往上踱,引她直接来了二楼,“再往上的三楼你也知道的,除了练舞室没别的,算是活动区?四楼倒是有阳光花圃,二楼才是我们居住的地方。”
二楼葛烟往常也只是下楼梯时路过,没有仔细看过。
这会儿再往里觑,整二层大气整洁,装修虽低调可细节里却处处透着奢华,算是另一种房型的大平层,挑高极佳。
两大套房侧面相对,中间隔着铺了绵软地毯的小型客厅。
应该是林妘和沈鸫言各自的房间。
“我这次其实装饰了挺久的,想着毕竟是过节嘛,今年就想大张旗鼓弄一下,虽说没什么人来看,但是有你在啊,也算是见证者。”
林妘直接略过不远处那个半掩着的房门,指着走廊通道,“你看,我把整个二楼都装满了汤圆的花灯,乍一看是不是还蛮好看的?”
“确实好看。”葛烟目光转了一圈,点点头的同时由衷地夸赞,“节日氛围挺浓的。”
各种形状的汤圆在黑白相间的灯纸间亮起,细细的火氤氲着,走廊只开了壁灯,昏黄间很有置身在庙会里的感觉。
林妘带着葛烟将二层转了个遍,原本还想再请她去看看挂在庄园里的书画,旁边墙侧镶嵌的屏幕上倏然传来喊话声。
凑耳上去仔细倾听,林妘朝着荧幕道,“周嫂,你喊我?”
那端的周嫂不知道说了什么,林妘点点头随后朝着葛烟道,“烟烟,我先下去一趟,你自己这边随便转转,等会儿楼下准备好了,我喊你你下来就是了。”
“好的伯母,你先去忙。”
葛烟目视着人走了,这才撩眼将视线放到露台旁边的一个小阁间上。
其实刚刚在这边转悠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
小阁间的墙上,放置的有蝴蝶标本。
相比上次在沈鸫言办公室里所看到的,这次上方镶嵌的有两只。
同样的蝴蝶展翼,同样的翅膀翘起,可大小形状却截然不同,颜色也各异。
根据触须长短和眼睛位置的不同来判断,应该是不同品种的蝴蝶。
这样的标本新奇又精美,近距离盯着看很容易便陷进。
葛烟凑近,长睫微翘起往上看。
还没凝视几秒,侧方隐隐有视线探过来。
她率先感知到,刚要转头望去,耳畔响起一道疏散嗓音。
“你刚刚很惊讶?”
比沈鸫言本人出现更早的,是他顺着风飘至小阁间的声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门,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
周遭环境昏黄,但沈鸫言面容却被印刻得极为清晰,眉目分明。
晦暗的周遭稍显狭窄,他气息骤然逼近,似是要将她笼罩。
葛烟心一跳,收回视线后诚实地摇摇头,“怎么可能这样就被惊到,我有耳朵……”
其实见他出现,她也只是顿了瞬,有了用以缓冲的空间后,丝毫没被影响到。
“不是指这个。”沈鸫言看向她,意有所指,“我说刚才楼下。”
“………”
原来是说楼下?
那岂不是在一楼碰见那会儿。
联想起那时,葛烟只是想想前因后果,便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未免太过于神奇,像是一张织好的网,细细密密地罩下来。
“确实有点。”她蓦地失笑,唇角弧度上扬片刻,“我只是没想到林老师的儿子是你……”
事实上,从「怎么是他」转变为「原来是他」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但认真说来,现实虽是这样,她无论如何,都没法将沈鸫言和林妘口中所说的那位儿子对上号。
如若不是知道两人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单单凭长相,也不能辨别出什么。
两者虽然都是极盛的长相,但风格不尽相同。
沈鸫言应该是随了沈父。
这样一来,倒也和先前圈内所流传出来的版本吻合了。
葛烟原先听到此事也没有细细去搜索过什么,听过就算在耳旁略过。
她万万猜不到的是,林老师的那位,是沈氏先前的沈董。
说来说去也是他人的私事,理应点到即止。
葛烟垂眼,没再继续发散思维。
她见沈鸫言也没应,刚想换个话题,他却蓦地开了口,“她从来没谈起过我?”
“………”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棘手了。
其实谈倒是谈起了,只是言语间的形容好像有些不符。
虽说有些夸张的成分,但要是往外了说到沈鸫言面前,总归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她不便插手。
葛烟没去看他,视线径自越过他的肩膀随意找了个落脚点,“林老师大多数时候只和我聊练舞的事,记不太清了。”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
殊不知,她的眼睫颤得厉害,上下翘起后,阴翳随着她被灯映衬在墙上的身影而长长拖着。
长睫颤动的幅度悉数显现在上方。
和墙上的蝴蝶相映。
“怎么。”沈鸫言往后两步,长身倚在旁侧的拱门处,刚刚好堵去小阁间的路。
他紧盯着她,似笑非笑,“说出来怕我追究?”
葛烟默然相对,倏而没话可说。
比起好似开了天眼的他本人。
这个时候的沈鸫言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任何可以放过她的机会。
在明知答案的情况下,非要她解释。
不知为何,这时候的葛烟竟然也能分起神,蓦地便想起之前的那天。
咖啡馆的角落里,两人一起站在荫蔽的绿叶下,在墙角全程目睹外加聆听了一场情侣间的那些事。
她后来呐然说道其实这样也算是帮到了他,毕竟换做是他本人,恐怕也不愿意卷入到外面那样的事情中去吧?
结果那时沈鸫言轻扯唇,却是来了一句,哪种事?
见她少有的吃瘪模样,又不慌不忙地缓缓补充,说给我听听。
——思绪再回到此刻,两种不同时间出现的沈鸫言在脑海里重合。
最后统统化成她此刻的赧意。
就是追究总归也追究不到她头上,葛烟咬咬唇,“确实记不太清了。”
像是怕他还要再追问,她转移话题道,“那个,我刚刚好像听到伯母在叫我们了。”
“那去。”沈鸫言应下。
葛烟走了几步却顿住了,抬起眸看了他一眼,话语间语气尽显犹豫,“可是……”
他站直,抬起眼便看过来,“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