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不愿意做课业,不愿意修炼时,便是会像现在这样,鼓起脸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于是,他也不便太想学。
“不了。”谢容景说完,想到人类的礼节,又补了一句:“谢谢。”
小李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滞地立在原地,只觉是他这辈子所听过最离谱的一件事。
阵鬼相授而不学,这……这是何等的荒诞。
他抖着嗓子提醒道:“……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阵鬼抬手将小李的话打断。
他气笑了,对拒绝了自己的谢容景道:“兔崽子,你连我的阵都不学,那你想学什么?”
谢容景其实什么也不太想学,他连魔界都不想管。
一定要学的话……
谢容景沉思片刻:“编辫子?”
阵鬼:?
你再说一遍???
第44章
暮色四合, 圆月被远山托向天空,几只萤火虫在夜色中游动。
符修教习温娴静正在批改学生们的课业,眉头越皱越深。
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知晓这个班的弟子们基础差,学起符咒会很慢, ……可没想到竟会这么慢。
她气愤地放下朱笔。
都半个月了, 他们连一个最简单的禁止通行咒都不会,看看他们这周交上来的课业, 写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在不是全部都这样。
符修教习翻到虞穗穗的课业本, 脸上的神色才舒缓了些。
她先前就觉得这小姑娘不错, 果然不出她所料。
对方字迹工整,咒文表述的也清晰, 虽然是个音修,可比班上的符修弟子们表现都好。
温娴静将虞穗穗的课业本挑出来, 和谢容景的放在一起。
整个班也就这两个能看的, 她犹豫了片刻, 勉强将夏凌的也一起挑了出来。
这个虽差点意思,但胜在用功,总比那些不上进的好。
正准备继续审阅时, 桌案上的传音石闪了三下。
她打开石头, 阵修教习的声音随之传来,听起来很是恍惚。
“温教习,你听过生死八门阵吗……”
生死八门阵是失传已久的古阵法,攻防皆备且威力巨大,位列修仙界十大阵法之一,饶是温娴静是个符修,也听过这个大阵的名字。
温娴静:“怎么了?”
阵修教习犹豫良久, “如果有人拿生死八门阵的阵法图……和你换学府教习的头衔,你会换吗?”
温娴静:?
这问题问得,不亚于“地上有一千万灵石你会捡吗”。
她瞬间明白过来,沉下脸:“张教习,少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修仙界经常会有一些离谱的传言,比如在凌晨子时对着摇光星许愿,灵君就会实现你三个愿望;比如在剑云山下那颗歪脖子大树上抠1,剑尊的在天之灵就会保佑你三年进阶两个等级……
而这种传言还真有人信,直到现在,还有无数人在半夜许愿,也有不少人在歪脖子树上刻1。
温娴静又好气又好笑,不敢相信阵修教习也信这个。
“当今世上,只有阵鬼前辈一人才懂生死八门阵。”她告诫道。
阵修教习的声音更恍惚了:“如果……如果就是阵鬼前辈要和我换呢……”
温娴静:?
神经病。
她啪的一下挂了传音石。
“被女修拒绝了吧。”阵鬼笑眯眯地评价道:“真没用,还不如我那徒弟。”
阵修教习莫名被戳中了心事,他的脸烧了起来,声音细若蚊蝇:“晚、晚辈告退。”
他红着脸,快速收拾好行李,从教习住处离开。
阵修教习半点没怀疑对方的身份——要知道,沧澜学府这种地方安全系数极高,不仅有门派大阵,外面还有六七重的高阶修士巡逻。
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他房间,不是阵鬼他老人家本人,那还能是谁?
小李对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麻木了,前辈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就比如现在,他似乎是真的要来灵君的地盘当阵修教习。
还好只是生死八门阵,小李安慰自己。
嗯……只在十大阵法里排行第九,前辈还是挺……挺靠谱的,至少没拿天地五行阵或者诛仙阵换。
“……这里人多,您能住的习惯吗?”
不行,还是怎么想怎么离谱。
小李闭了闭眼,大着胆子建议道:“不如还是让您的二位徒弟随我们一同上路……”
“说的什么胡话。”阵鬼瞪他一眼:“人家还没拜师呢。”
小李:……
原来您也知道啊。
那两位小辈拒绝了阵鬼的收徒邀请,本以为前辈会很生气,毕竟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
怎料对方看起来却更加欣喜了。
“我那大徒弟对他师妹的样子,倒颇有几分老夫当年的性情。”
阵鬼摸着花白的胡子感慨道。
等等,这就大徒弟,这就师妹了吗?小李在心中腹谤。
但腹谤归腹谤,他还是想到了前辈曾经的故事。
谁能想到四大高手之一的阵鬼,最早时竟是普通凡人出身。
听闻在他年轻时,曾有一个凡人妻子。
他与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自然便走在了一起。二十岁那年,有仙门弟子来到他所在的小村庄,称他有仙缘,要带他去修仙。
从古至今,凡人便对仙人有天然的崇拜之心,阵鬼也不例外,他心头甚喜,问道:“我那妻子呢?晴娘能否和我一同去?”
答案却是否定的。
晴娘没有仙缘,通俗来讲便是:没有灵根,无法踏上修行大道,一辈子只能做个凡人。
若他苦苦哀求,倒也不是不能携带凡人家眷上仙山。
可凡人终究是凡人,他们有天人五衰,会生老病死。
二十岁的阵鬼望着天空,吧嗒嗒抽着旱烟,听了一夜的雨。
再回首时,七十岁的阵鬼搀着七十岁的晴娘,晴娘寿终正寝,满是褶子的脸上宁静而又祥和。
她是笑着去的。
冥冥之中,耳畔似乎听到有人问道:“你可后悔?”
时光流转,仿佛与五十年前的那个雨夜重合,仙人们穿着雪白的衣袍,满脸诧异。
“真的不跟我们走?”
“真的要拒绝长生,拒绝前途无量的未来?”
“……”
“真的不会后悔?”
阵鬼笑了,尽使他早已须发皆白,声音亦如朗朗洪钟。
人生在世,若不得恣意痛快地想爱就爱,想恨就很,岂非白来走这一遭?
“我不后悔!”
……
“小李啊,你是不是觉得那姓谢的臭小子很傻?”
阵鬼随意地从房内踱步而出,眯着老眼看天边弯弯的月亮。
他难得正经一回,小李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傻吗?
当然傻了。
无论是比起阵法,更想给小女修编辫子的谢容景;还是比起长生,更愿意和凡人妻子厮守的前辈。无不都是为了儿女私情而罔顾修仙大道,可小李心中却升不起半分轻视,只觉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息。
他俯下身,深深地向阵鬼下拜。
若说以前,阵鬼想收这两个人,完全是因为没人能真正通过问心阵,也第一次有人敢跑进问心阵中他人的幻境里。
总而言之,仅仅是始于惜才之意、新奇之心。
可现在,原本八十分想收的心变成了一百二十分。
阵鬼摸着胡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发脾气。
“你刚刚说,我那两个徒弟都是天照门出来的?”
“正是。”
小李方才已查清了二人的来路,一一汇报给了自家前辈。
“……不仅如此,虞掌门还对外宣称,没有您徒弟这个女儿。”
“岂有此理!”阵鬼气得吹胡子瞪眼:“虞千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几百年了还在七重,我还嫌他不够格当我徒弟的爹呢!谁给他的脸嫌弃老夫的徒弟?”
虞穗穗咬着指甲,拉拉身旁的大反派。
“我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谢容景正在帮大小姐画她的阵法课业,闻言微微一愣:“怎么了?”
虞穗穗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她现在正惬意地躺在庭院中的摇椅上,舒舒服服吹着晚风看着话本,手旁还摆着厨修们送来的点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咸鱼生涯即将受到严重的威胁。
她盯着大反派无暇的侧脸,忧虑道:“如果从明日开始,课业超级加倍,你还会帮我写吗?”
那是自然,谢容景轻轻颔首,在摇曳的烛火中投下淡淡的影。
既然帮写作业的学霸都这么说了,虞穗穗也就没什么好继续担心的。
她象征性担忧了几秒钟,又接着躺了下去。
“对了,不知道那个医修教习怎么样了。”
虞穗穗看着头顶璀璨的星光,随口说道:
“希望他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
“放心,不会的。”谢容景温和地点头。
他不指望困阵能困住医修多久,但……足够了。
毕竟密林里,可是有妖兽的。
谢容景黑色的水墨锦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他淡淡地扬起唇角,眼里亮晶晶的,很是期待。
妖兽啊。
说来也巧,他临走前布下的阵,恰好防不了妖兽呢。
第45章
第二天一早, 虞穗穗发现班里的情况有些不对。
她和那群仙二代们虽关系不差,但也不是很熟,唯一聊过几句的只有江映雪。
江映雪见到她和谢容景, 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你们没事。”
虞穗穗环顾四周, 发现别的小菜鸡大多也在担心地望着他们。
仙二代们倒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平日里无所事事,喜欢比拼自家的轿辇、灵宠以及身上的衣衫法器。
虞穗穗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去,主要少了点共同语言。而若是聊其它的, 她又不太擅长找话题。
可夏凌就很擅长。
身为男主,他的身上自然会有些常人罕有的优秀特质:比如天生的领导天赋。
虞穗穗和谢容景两个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平日里都是有人和他们搭话时, 才会礼貌答上两句。
她托着腮闲闲地打量夏凌,觉得对方仿佛是有那个什么社交牛逼症。
这才开学多久, 已经在同窗中混得如鱼得水,隐隐有收了一帮小弟的趋势。
夏凌性格开朗且乐观向上, 关心每一位同学的修行:“江姑娘,昨日的课业做了吗?”
江映雪学着虞穗穗,将躺平进行到底:“不会做,不做了。”
“……这可不行。”
夏凌蹙眉:
“学如逆水行舟, 修炼也是一样。”
江映雪:“噢噢噢噢。”
她如此敷衍, 夏凌反倒继续鼓励她:“江姑娘,你可以的!你昨日的符咒就差点成功了,已经有了如此大的进步,只要再努力一些,每天多修炼两个时辰,定能有更好的成绩。”
他这么打气, 江映雪也就跟着有了几分学习的动力。
反正她本来脑子就笨,非常好说服,听谁的话都觉得有道理。
……
虞穗穗完全明白主角班是怎么从吊车尾到年级第一的了。
有这么一个卷王男主在,还时不时批发心灵老鸭汤,很难让人不跟着一起卷。
经过这么一打岔,江映雪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她挠挠头,茫然地和虞穗穗面面相觑。
她不记得还有人记得,另一位仙二代凑过来道:
“昨天后山密林出了事,孙医修好像被妖兽给吃了……你们不是和他一起的吗?可有见到那只妖兽?”
穗穗愣住:“被吃了?”
“是的。”仙二代说:“听说是后半夜巡查时发现的,当时已经骨头都不剩了。”
他心有余悸:“连后山的密林都这么吓人,我们以后可万万不能再乱跑。”
虞穗穗:……
她试探着问道:“医修教习不是有五重吗?”
“嗨,这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仙二代神神秘秘道:
“他战斗能力不强,很可能遇到了好几只四级妖兽。我那个在学府当巡查官的三舅舅是这么说的,现场还死了一只四级的蛇妖呢,也被别的妖兽吃的只剩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