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祝东风明显对他来说是了不得的秘密,她是意外得知,若叫他知道,她连有人要拿祝东风做文章的事都知道,在他看来是否会认为她过于越界,侵犯到他的领地,愈发叫他反感。
可这件事若不说,祝东风她根本没有插手的途径!
头疼。
宋寻月拧着眉想了半晌,最后决定,若不然,这事先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聊的还行,就侧面提点一下,他能反应过来多少,全看他的造化。他要实在反应不过来,她就换辰安去提点,主仆俩总得有一个能反应过来的吧?
宋寻月深觉脑仁疼,若谢尧臣没有夺嫡之心就好了,若他没有,很多事她就可以试着去和他商量,他们可以一起只防不攻。
可偏偏他有!若知道有人想害他,他怕是会反击,如果反击,就以他前世的行径,结果只能是再次自寻死路。
阻止谢尧臣夺嫡,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至于赵诚贞这个人,她也叫钟年去查查,看看这个人是谁,都在做些什么。
如此想着,宋寻月对星儿道:“帮我更衣梳洗,我要去见王爷。”这柳如丝也是为自己留了个心眼,等到自己安全离开,确认她是在帮她,才将线索给她,啧。
星儿应下,即刻唤人伺候宋寻月梳洗。
而王府的另一面,谢尧臣正等着张立回话。
他已打算予宋寻月一条生路,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委实叫他心间复又忐忑如鼓。
谢尧臣眸光如炬,盯着张立的眼睛,精神紧绷在他即将要说的每一个字上,或虚惊一场,或更入深渊,皆在张立即将所言。
张立从昨日便感受到王爷情绪不对,深知此事在王爷心里要紧,忙回道:“昨日钟年找了马车回去,随后便又来王府,星儿交给他一叠银票。半夜时分,钟年前日见过的那个男人,已查明唤作韩书玮,钟年带其进了承安坊的院子。今晨天刚亮,我们的人在暗处,见林穗穗和韩书玮出门,直接上了马车,钟年紧着便护送马车出城。马车一路往南而去,钟年在目送马车走远后返回。”
谢尧臣神色间密布了一日一夜的阴郁,在这一刻兀自消散:“林穗穗没死?”所以运出去的不是尸体,是活人?
张立点头:“是,她没死。”
谢尧臣低眉一声嗤笑,似嘲讽自己这紧绷了许久的心,又似庆幸事态朝自己所期盼的方向发展。
他脑海中忽地出现一个词,得偿所愿!他认识这四个字很久很久,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四个字所包含的意蕴,缭绕在心间,竟是如此令人满足的经历。
她没有杀林穗穗,而是将她送走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骗他?那个男人又是谁?
谢尧臣心间满是不解,问道:“那个叫韩什么的,查明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张立忙道:“查明了!钟年同他见面那天分开后,便已派人跟上。此人住在城外营庄,在城里做些小生意,每日来往。邻里街坊都说,此人老家平江府,年至二十六未娶,旁人每每问及,只说自己在等一个人,听闻是其青梅竹马。我们的人按照已有的消息,即刻快马加鞭赶至平江府调查,得知其青梅唤作柳如丝,家中在当地生活还算优渥,十多年前,柳如丝已入宫为婢,其家中所用,大头都是柳如丝所得的月例和赏赐,包括兄长娶妻,钱都是出在柳如丝身上。”
言及至此,张立道:“从已得的消息,以及韩书玮对林穗穗的态度来看,足可推测,林穗穗便是柳如丝。王妃放其离开,许是见不得柳如丝被家人当做赚钱的牛马,亦不忍他们爱侣分离?亦或是不愿王爷纳妾,顺水推舟,方便自己?”
张立如是揣测。
张立的话,一字一句清晰的钻进谢尧臣心里,心间大部分疑惑迎刃而解。
深邃的笑意出现在他唇边,这一刻,他终于深切的认识到,宋寻月,当真和宋瑶月、孙氏,截然不同!
不仅不同,她甚至拥有更叫他欣赏的品质。自己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在她成婚出府前,从未有人给予她真正能帮到她的善意。
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被恨意所吞噬,而是依然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去帮那些同样身陷囹圄的人。
经历过狂风骤雨,所以便将同样遭受不幸的人,拉上自己那扇本就不甚宽敞的小舟。
她送走柳如丝,还能是为什么?就像她看不惯贺家的事要管一样,同样是见柳如丝身陷囹圄,于心不忍,想给她一个成全。
谢尧臣心间升起浓郁的欣喜和愧疚,他居然将她想成与她本人截然相反的人?
心间百味杂陈过后,谢尧臣莫名又有些恼火。既然是为柳如丝好,那她为什么不说啊?若她开口,告诉他,柳如丝有个青梅竹马,做妾实在可怜,他会不成全吗?
可这念头刚落,谢尧臣眉宇间却又闪过一丝悲哀,随即便又是深切的愧疚。
她为什么不说,着实是……怪他啊……
半月来所有的一切,都在谢尧臣心间如走马灯般闪过。
从成亲那天,新婚洞房花烛夜的那刻起,他就从未打算做她真正的丈夫!
打翻合卺酒,新婚之夜离开,将陪她回门当做迫不得已,时时刻刻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
她凭什么信任他?凭什么事事会来跟他这么个夫君有商有量?
他打翻的合卺酒,实则为鸩酒。可宋寻月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就是不愿与她共饮合卺,就是不承认她做自己的妻子。
他甚至未曾告诉过她自己对妾室态度,在她眼里,自己要送走的是琰郡王的妾,必定会拿他当寻常男子一样,觉得他会舍不得那一个个花朵般的容颜,所以只能骗,只能瞒。
她本就因换亲忐忑不安,于她而言,嫁来王府,不过是换了个安身之地罢了,依旧和从前在宋家一样,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
之前他怀疑宋寻月所言经历不实,许会被宋家人操纵在手,再做出如前世一般的事,可如今梅香和莲香已经查明,她句句属实,那么她和孙氏、和宋瑶月的关系,实则势同水火。
她出嫁离府,实为跳出火坑,如何会再受娘家摆布?且经历贺家与柳如丝两桩事之后,她实实在在以其行迹证明,她是很好很好的人……
思及至此,谢尧臣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幸好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否则岂非铸成大错?他满心愧疚不已,连下决心,日后对她若再动半点杀心,他就自己先去阎王殿逛两个回合!
谢尧臣阵阵后怕,伸手重重拍了拍辰安肩头,万分感叹道:“幸好啊……”
辰安低眉笑笑,他自是也想明白了这其间的种种关窍,这位王妃,确实是个难得的人。辰安看看还端在自己手里冒着热气的汤盅,对谢尧臣道:“不是幸好,是王妃自己救了自己。”
谢尧臣转头看向辰安,疑惑盯了半晌,但片刻后,忽地笑开。神色间,深以为然,可不就是她自己救了自己,若不是她在贺家一事上义无反顾的插手,他又怎么会有这一日一夜的百般纠结?
若换成宋瑶月,新婚那晚就入土了。他一个从没起过杀心的人,重生后都能她准备一杯鸩酒,足可见,人的命运,冥冥之中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谢尧臣心情大好,深吸一口气,门开着,冬季的凉风钻入肺腑,连灵台似是也跟着清明起来,整个人没来由的轻松。
许是心头放下了重担,他思绪冷静下来,忽地发觉,柳如丝一事上,还有几个疑点。
既然林穗穗本名唤作柳如丝,她为何会以林穗穗之名出现在母妃身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若宋寻月只是单纯的想帮这对爱侣,不想让她入府为妾,若要在自己跟前找借口,大可直言柳如丝同人私奔,没了下落踪迹,又何必报死?
只有一个解释,她要让柳如丝以死的方式,消失在这个世间,不能被人找到。
于他和母妃而言,私奔一个妾,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她还要替柳如丝隐瞒什么?亦或是,除了他之外,还要隐瞒谁?
谢尧臣微微眯眼,右手拽拽左手腕的袖口。看来他这小王妃,瞒着他的东西还不少呢。
不过经此一事,他心中的直觉告诉他,她所瞒之事,多半与他无害。
她不信他,压根没拿他当自己人。不过没关系,他之前也没拿她当自己人,扯平了。
至于今后嘛,瞧在他是个男人的份上,他让让她,从今往后,他先信她。谁叫他棋高一招,先将她的心思查明白了呢。
谢尧臣侧首一低,唇边会心的笑意尽显。
他抬眼看向张立,吩咐道:“通知宫里的人,查柳如丝和林穗穗这两个名字,查清楚后送消息给我。”
张立应下,行礼出门。
屋中复又只剩下谢尧臣和辰安,谢尧臣转头看向他:“愣着干什么?汤倒了去啊。”
辰安无奈撇嘴,从昨天到现在,送汤迟迟不下决定,可但凡碰到不送,决定下的比谁都快。下午的时候说今晚吧,晚上的时候说明早吧,早晨刚才见他们王爷出来,甚有就此作罢之意。
啧啧,辰安咋舌,冲谢尧臣颔首,端着托盘准备出去倒了。
怎知脚尖才动,张立复又进来,对谢尧臣道:“回禀王爷,王妃求见。”
“咳咳……”谢尧臣呼吸过猛,一股凉风入嗓,直接割得他咳了起来。
谢尧臣连忙稳住气息,压下嗓中不适,看看辰安又看看张立,一时神色慌张。
他怎么忽然心跳的这么快?为什么还这么心虚?这感觉,为什么和干缺德事被当场抓住一模一样?
只有一道门,本该端着忠汤出去的辰安,只好又站回来,在一旁静观谢尧臣片刻,忽地道:“王爷,没什么,镇静些。”
“本王镇静的很!”谢尧臣一眼横过去,随后站直身子,抬手对张立道:“请王妃。”
宋寻月带着星儿站在院中,委实担心这么早谢尧臣还没醒,心下暗自琢磨着,若张立回话还没醒的话,那她就先回去,晚点再来。
虽然这事她有些心焦,想早点探探他的口风,但也不急在这几个时辰。
可谁知张立进去才片刻,复又出来,冲她笑道:“王妃娘娘,王爷有请。”
宋寻月深觉意外,他居然醒了?她冲张立笑笑,小心端着手臂,由星儿帮忙提裙上了台阶。
张立不觉轻吁一口气,清晨灼眼的朝阳中,王妃这笑意,还真是勾人心魄,他不该乱瞧的。
宋寻月跨过门栏走了进去,一进去,人便愣住:“王爷?”他怎么站在帷帘外的过道上?
谢尧臣这才发觉自己所在的位置有些尴尬,只好干涩的笑笑,指了指辰安手中的盅汤,糊弄道:“辰安送了汤过来,本王出来瞧瞧。”
嗯?宋寻月又觉奇怪,身为王爷,有必要出来看一盅羹汤吗?
谢尧臣见她神色怪异,也知这个借口找的差劲,忙岔开话题道:“王妃今日怎这么早过来?”
宋寻月努力回忆着自己脑海中排练好的话,对谢尧臣道:“就是昨日的事,妾身失职,王爷却未责怪,心下实在感激,便想着来跟王爷道声谢。”
宋寻月这番话说的,实在是虚得慌。
“呵……”谢尧臣轻笑一声,静静的看着她演。上次在他院里说话,也是看着她演,但那次他满心嘲讽,这次,眼底却颇有几分宠溺。
谢尧臣心情莫名的好,上前一步,微微俯身,问道:“那你想怎么跟本王道谢?”
这她没细想。她本寻思以此打开话头,然后试探自己想问的,怎知他居然会这般反问。
宋寻月脑子转得飞快,目光忽地落在辰安手里端着的那盅汤上,眼前一亮,笑道:“那自然是尽王妃之责,好生伺候王爷。”
宋寻月接着对谢尧臣道:“既然妾身来的正好,那今日便由妾身,伺候王爷用早膳吧。”
说着,宋寻月含笑对辰安道:“我伤了手臂,劳烦你将汤交给星儿,等下我伺候王爷用。”
谢尧臣:“……”
辰安:“……”
辰安半口微张,痴愣的转头看向谢尧臣。
“呵呵……”谢尧臣干涩的笑笑,喉结微动,舔了下唇,对宋寻月道:“就、就不必了吧。”
宋寻月双眸凄凄:“王爷不想妾身伺候?”
“那倒也不是。”有那么一瞬间,谢尧臣都有些怀疑,宋寻月是不是知道羹汤有毒,所以才故意要喂他喝,但想想也是不可能。
谢尧臣委实不想再拒绝她的好意,毕竟他之前做的确实不好,将王妃推的太远了些,于是心思一转,岔开话题道:“先进屋吧。”
就在谢尧臣转身的瞬间,手臂碰到了辰安手里的托盘,几乎是同时,辰安会意,佯装一声惊呼,托盘落地,一盅汤全部洒在了地上,汤末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