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跟我说?”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他确定是要夺嫡的。许是她对自己还缺些自信,又或是本能的觉得,在感情和前程之间,人都会选择前程。她从不会自负的认为,如今他们感情好,谢尧臣就会为她放弃夺嫡,更不会自负的认为,谢尧臣会对她信任到,连夺嫡计划都跟她讲。
便是从前的顾希文,把她当做唯一能表达心事的人,也只是告诉她他事业上的结果,从不告诉她过程。父亲更是不会在家里说一星半点外头的事。为保稳妥事成,她只能用这般法子,在他最意乱情迷之际,卸下所有防备之后,来跟他问问。
谢尧臣尚被蒙着眼睛,顺着心之所向,下意识答道:“愿意……”
宋寻月咬唇,待他气息再次错落无序,她撑着有些发酸的腿,再次俯身到他耳边,问道:“那你安排了哪些暗卫接触端顺王?”
谢尧臣不知她为何现在问这个,但是今晚他的王妃带给他的冲击委实过大,他的思路断片,全然被绝了思考的能力,像被下了真言蛊,连她为什么问这个都想不起问,诚然顺着她的话回道:“马行街义诚布庄的老板,东街菜市的菜贩李齐,荣盛粮油铺的老板。”
宋寻月闻言了然,不止端顺王府,京里好些达官显贵,都需要从这些店里购置这些消耗常用的东西,这些人很容易就能接触到各府里管事的人,并获得消息。
宋寻月望着谢尧臣俊逸的面容,以及上下浮动的喉结,心间萧瑟,伸手抚上他的下颌,轻轻的吻,一个个落在他的侧脸上。
不知他清醒后反应过来,亦或是发现她日后阻止之举,会如何看待她今晚的举措?她更不知,她阻止他夺嫡的目的被他知晓后,他们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忽觉微凉的肩头一热,宋寻月睁眼,却见他一手已经挣脱,眼睛上的披帛也被拉了下来,虚虚搭在他的脸上,柔顺的锦缎,正从他脸颊上往下滑,他眸色深得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泉眼,静静凝视她片刻,忽地抬头,重重吻住了她的唇,骤雨狂澜侵袭而来。
而此时的端顺王府内,在西侧院的客房里,宋瑶月和顾希文,可就全然没有半点温情缱绻,而是宛若陷落地府的沉静阴暗。
顾希文坐在书桌后,静静的看着一本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还和往日里一样,而宋瑶月,则着急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她看一眼宛如一尊神像的顾希文,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急道:“你光看书有什么用?抓紧想想法子啊!春闱在即,莫非你还真要留在这里做端顺王的幕僚?”
顾希文一眼没有看她,反而翻了一页书,平静道:“我今晨已经答应王爷,会留在王府辅佐他。”
自被端顺王接来王府,这五日他是怎么过得,只有他自己知道!端顺王对他倒是格外礼遇,但内心的折磨,早已叫他疯了无数次!他整整二十五年的苦心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考上科举。
为了一举翻身,他这些年博览群书,以他的出身,为了弄到书,他忍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又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学有所成,积年心血,写了一本《治国论》,他就等科举高中,献书于皇帝。他相信,他绝对能凭借《治国论》彻底翻身!
事实也向他证明,他写的《治国论》,确实足以享誉天下,只是万没想到,此书居然会被宋瑶月发现,并流到了端顺王手里,被他据为己有!《治国论》现世了,但署名不是他。
他不恨吗?恨!
恨宋瑶月,恨端顺王!
可恨有什么用?经过几日几欲将他心撕裂的痛苦挣扎,他已看清形势,端顺王占了《治国论》,就绝对不会再叫他出现在世人面前!
要么死,要么做他的幕僚。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端顺王碾死他跟碾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他若想活着,除了接受他的条件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吗?
没有了!
可是宋瑶月这个害他前程尽毁,心血尽失的蠢货,居然还叫他想法子去科举,她是瞎的吗?是看不清形势如何吗?
宋瑶月闻言果然急了,上前两步到他桌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急道:“你怎么能做端顺王的幕僚?你不要看着眼前这一点点端顺王给你的好处,就留在王府做幕僚。你是有大才之人,你要去科举!你只要参加科举,就绝对能一举高中。”
顾希文手里的书被抢走,手尚保持着握书的姿势,静静听完了宋瑶月这一番话。心底翻腾的恨意波涛汹涌,他眼底闪过一丝阴厉,抬眼看向宋瑶月。
但宋瑶月犹自不觉,对他道:“那本书没了就没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人在,你的才华在,什么《治国论》《治国策》,你还能写一万本……啊!”
宋瑶月一声惊呼,只觉天旋地转,随即后背重重摔在了桌面上,耳畔传来桌上笔架翻倒的声音,架上毛笔亦清脆的洒了一地。
脖颈处传来难以言喻的剧痛,以及气息逐渐减少的恐惧和痛苦。
顾希文死死掐着宋瑶月的脖子,他心间翻腾汹涌的恨意,叫他手下完全没有收力,宋瑶月脸色很快胀红泛紫,惊恐的瞪着一双眼,无力地拍打顾希文的手,腿无助的乱蹬。
眼前的顾希文,和她认识的顾希文判若两人!既不是前世那个引人注目的一代名臣,也不是同她成亲后,那个温润到像是毫无脾气的书生!
从眼神到神态,再到举止,根本就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恶鬼!宋瑶月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怕是要死了,剧烈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顾希文恨不能就此掐死宋瑶月这个蠢货!但仅存的一丝理智,最终叫他在宋瑶月白眼渐翻时松了手。
宋瑶月骤得呼吸,大口喘息着,她完全没想到顾希文会忽然下如此狠手。她立时从桌上翻身下来,但剧烈的恐惧叫她双腿发软,根本没有站住,直接软倒在地。
刚才顾希文是想要她命吗?顾希文真的是想要她的命吗?
宋瑶月宛若见阎罗般盯着顾希文,在地上爬着远离他,丑态毕出,最终缩去了一旁的墙根底下,依旧惊恐的盯着顾希文。
顾希文闭目,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间的戾气压了回去。
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藏着一股戾气,是对这人世间的恨,但他从来都藏着很好,刚才……是真的没忍住。
顾希文冷眼看向宋瑶月,事到如今,人生尽毁,他显然已是不想再装下去,平静道:“我自认这半生已见过人间地狱,但未成想,你委实是叫我大开眼界。你是怎么有脸来跟我说方才那些话的?若不是你,你我今日会在端顺王府?若不是你,我的心血怎会付诸东流?”
顾希文缓缓从桌后走出来,朝宋瑶月走去。
宋瑶月惊惧的想躲,但她已到墙根,根本躲无可躲。顾希文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宋瑶月又是吓得一声惊叫。
顾希文手指几欲掐进她的肉里,他终是卸掉了所有温润的伪装,一字一句,咬着每一个字对宋瑶月道:“我再也无法参加科考!如今做了王爷的幕僚,确也如你所愿,从此今往后,衣食不缺,吃穿不愁。想来《治国论》写完前,王爷会给我足够的尊重,足够的权力。宋瑶月,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好好来做这对夫妻!”
他本想等日后甩开这令人作呕的宋瑶月,但万没想到,她竟有本事害他至此,且无丝毫愧疚悔改之心,居然还跟他说,《治国论》能写一万本?呵,当真是可笑至极!
事到如今,即便她想走,他也不会再叫她走!断他前程,毁他心血,往后的日子,他会叫她知道,什么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说罢,顾希文手用力一推,甩开了宋瑶月的脸。宋瑶月仍是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大口的喘着气,浑身颤抖不止。
顾希文回到了桌后,重新拿起那本被宋瑶月夺走的书,但听他沉声道:“起来,倒茶。”
宋瑶月从未想到顾希文会有这么可怕的一面,方才险些要了她的命。她再不敢多言,颤抖着起身,去伺候顾希文用茶。在成亲后这么长的时日里,她从未做过这种端茶倒水的事,从前在家中时更加没有。
宋瑶月心间惊恐不堪,情绪好不容易才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是她害得《治国论》到了端顺王之手,顾希文即便日后飞黄腾达,怕是也不会再和她做夫妻,恐怕还会像他方才所言一般报复她。而且他还要放弃科举,眼瞅日后再无前程,她也不敢再劝!
宋瑶月觑了眼顾希文的神色,不禁咽了口吐沫。不成,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既不能留在这里任他报复,也不能叫自己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她得想个出路,得想个出路……
第111章
他可比任何牌戏都好玩?(二更)
夜已深, 胜年院主屋里水叫了两回,即便没打算再继续, 但谢尧臣一臂却依旧撑在宋寻月身侧, 另一手同她十指交缠,将她手按在枕上,轻缓的吻,一遍一遍, 在她脸颊同脖颈处流连……
帘外烛火已快燃尽, 火苗噗簌跳跃, 宋寻月喜欢他方才极致的热情, 亦喜欢他之后这般极尽的温柔眷恋……她轻捏他腰, 低声含笑问道:“还不睡吗?”
谢尧臣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又描摹过她脖颈处流畅的线条,复又轻轻落下一吻, 唇未离她, 从她脖颈滑至耳畔, 呢喃道:“还不想睡……”
他的王妃从人到心,处处都生在他的心尖上,总叫他眷恋无比,不舍松开。
还记得他们头一次圆房那日,他第一次见到她身上未有衣裙遮挡时的模样,白日里遮在裙下的那双腿, 笔直修长, 纤腰盈盈一握, 着实叫他心颤, 当然, 那双腿最好看的时候, 还得是搭在他肩上的时候。如此一想,谢尧臣心间眷恋愈深,愈发舍不得松开她,与她交缠的十指复又紧了些。
其实宋寻月心间一直有些担心,怕他事后问她之前问暗卫的事,然而他却根本没有提及,像是完全抛去了脑后,注意力全然在她身上。
本以为今晚他们尽兴,沉浸在足以将人溺毙的缱绻中,他许是忘了,怕是明日睡醒后会想起来问,但余下的好几日,谢尧臣都没有提及关于她问暗卫的事。
白日里,照旧一如既往的带她去庄园学骑马,晚上用过饭后,或带她去听书,或看戏,或逛夜市,每日开开心心,叫人记不起半点不渝之事……
而她问暗卫的事,对他而言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根本不见他问起,只有她一个人,时不时想起来,担忧、忐忑一番。
就这般过了十来日,天气渐渐暖起来,王府花园里的树都打上了花骨朵,厚重的冬衣被寄春等人收进了箱子里。
谢尧臣年后便不再穿大氅,如今天气回暖,他穿得愈发单薄,瞧起来同夏季也没什么分别,前几个月他就叫府里绣娘为她制春衣,但未成想,最后送来胜年院的,足有百来套。本以为这些日子在王府,已经很见过世面的宋寻月,着实又被狠狠的震惊了下。然而谢尧臣却说百来套不算什么,她是没有见过宫里的宠妃,以及受宠的公主的排场。
这日晨起,夫妻二人用过早膳后,准备继续去庄园骑马,经过大半个月的学习,宋寻月现在基本已经能独自一人骑马慢跑,想来再练一阵子,她便可以出师。
到了春季,谢尧臣身上衣服的颜色也都偏浅淡,不再似冬日里大多为玄色、藏青一类的颜色,而是多藕色、月白、冰台等色。
寄春和星儿正在伺候宋寻月穿薄披风,谢尧臣在她身边等着,而就在这时,张立进来,行礼道:“回禀王爷,李齐联系到顾希文了。”
谢尧臣和宋寻月同时看向张立,谢尧臣抬手,示意寄春星儿等人都下去,随后问道:“人还是囫囵个的吗?”
可别宁死不从,被他二哥上刑。
张立点头道:“他很识时务,我们的人接触到他后,便将王爷的意思告知,顾先生说半月前他便已顺从端顺王做了幕僚,如今是端顺王府座上宾,就是行动受限,不好离开王府。”
谢尧臣闻言松了口气,不愧是前世的顾大人,倒是能很快辨明利害。
谢尧臣再次问道:“顾希文可愿配合我?”他之前便已转告暗卫,只要能接触到顾希文,就告知他先顺从保命,再告知他,他愿意帮他,且无任何条件。
张立回道:“顾先生托李齐跟王爷道谢,他说他愿意全力配合王爷。顾先生还说,自《治国论》出世,端顺王很是看重他,很多职务政策上的事,都会来询问他的意见,虽然只有半个月,但他在端顺王身边,已有些话语权,若是需要,他随时可以帮王爷创造机会。”
谢尧臣听罢,感慨点头,到底是顾希文啊,但凡是有点惜才之心的人,都会格外重用他!前世他多快的得了父皇看重,这一世他就多快的在端顺王身边占据了要紧位置。
对端顺王而言,有顾希文在身边出谋划策,于他夺嫡一事上如虎添翼,他至少会礼遇顾希文至他顺利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