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序隔着屏风打量了一眼那背影,只见那女子丰满玲珑,同江晚吟的清瘦大不相同。
只一眼,他直接收回了眼神:“是江氏。”
这身形,他记得颇为清楚。
当初虽没碰江氏,但仅是假装同她同床共枕,他都觉得不适。
此刻厌恶的不愿多看一眼。
“关门吧。”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痴笑的贺老三,只觉得厌烦。
所谓的情和欲,不过是让人沉迷的东西手段了。
然看到江氏,他忽然又想起了江晚吟,那个他精心养大的总是抓着他衣角跟在他身后懵懂无知的小姑娘。
当初,他重伤醒来后听闻江晚吟悲痛欲绝,自己也心如刀割。
他原是想立刻去见她的,一打听却听见她被伯府接了回去,忠勇伯又将她去了公府的家塾里读书,说是后悔将她丢在庄子上这么多年,想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裴时序这些年过的颠沛流离,从未得到过父亲的任何关切。
他知道,江晚吟也是一样。
他想给她最好的,弥补她所有的遗憾,因此当听到忠勇伯送她去公府后,并未阻止。
且他如今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未必能保全性命。
与其让她再经历一回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倒不如干脆等他解决完一切,当真抽了身再去见她。
他们都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时间弥补。
不急,裴时序想,到时他必会将她捧在手心,一刻也不离。
裴时序一走,贺老三便急不可耐的叫了婢子下去,搓着手往床边走去。
江晚吟昏昏沉沉的,也刚刚转醒。
她眼睛本好了些,刚刚被手刀一劈,又有些发黑,只能看见模糊的光晕,头也沉的厉害。
但当一张刀疤脸凑到她面前,扑面一股酒臭味的时候,她顿时清醒过来,想起了刚刚的一切,缩着身子往床榻里去:“你想做什么?”
她一睁眼,比熟睡时更是美上三分。
贺老三看直了眼,色眯眯地道:“美人这话问的奇怪,这么晚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自然是来疼你的!”
江晚吟被他看的直泛恶心。
她不停的往后退,退到了另一边,一转头,却又看见一个痴迷地望着她的人。
顿时如坠冰窟,愈发恶寒。
两个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把江晚吟逼得无处可退,后背牢牢贴在了墙壁上。
“你们……你们别过来!”
不过贺老三虽色胆包天,却不全是草包,还记得刚刚的事,问道:“你刚刚是怎么回事,为何说自己不是江华容?”
江晚吟被长姐推出去的时候以为自己完了,昏过去前却又听见这刀疤脸吼道要把剩下的人都杀了。
想来,恐怕江华容对他们还有些用,暂时不会杀。
可她若是承认她是江晚吟,恐怕不但难逃被辱,性命亦是难保。
江晚吟快速衡量了一番利弊,将错就错,于是道:“我是。”
“你这妇人,倒是心狠!不过……”贺老三嘿嘿了两声,“爷就喜欢这样有性子的,来吧,让爷今晚好好疼疼你。”
贺老三作势便要扑过来,江晚吟抓了枕头挡在身前:“你别过来,你们红莲教不是说什么弥勒下生,普度众生吗,欺侮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传出去也不怕毁了你们的名声?”
“旁人我们自然是不碰的,可你这个妇人同那姓周的掺和在一起,算什么好人?再说,你那夫君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你们国公府的人一个也逃不掉,这是你们该的!”
贺老三怒骂道,一把扯开她手中的枕头,咧着黄牙便要凑上去。
江晚吟知道这回无论是怎么说都逃不过去了,情急之下,她只得拖延,抱着臂牢牢的挡住自己:“我……我不方便。”
“骗我呢是吧?”贺老三冷笑道,眼珠子一转,又咂了咂嘴,“不过,你说的倒有些意趣,你同你夫君成婚也两年了,你这样的美人,他就没在你身上……试试别的法子?”
贺老三舔了舔唇,色眯眯地扫过江晚吟全身,尤其盯着她的手和唇。
江晚吟连忙蜷起了手指。
被他看的直反胃,尤其扑面一股盖不住的酒臭。
陆缙极为爱洁,他的衣服总是一丝不苟,一条褶子也找不出来。
气息也清清爽爽的,仿佛雪后青松般,干净清冽。
且他虽当时要的狠了些,过后却极有风度,细致的帮她擦拭。
平心而论,江晚吟虽心理上排斥这种事,但经过这一月,身体并不抗拒他。
与眼前的人一对比,现在想想,能遇上陆缙这样的品貌,已是她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同这群人是没道理可讲的,他们可不会像陆缙一样,只要她软着嗓子假哭几声便会放过她。
江晚吟只能自救。
刚刚被锁在箱子里,她打翻了一个东西,头发上仿佛沾到了油彩,正蹭的衣襟上到处都是。
红木箱子,油彩……
这仿佛是戏班子常用的东西。
江晚吟猜测这群人大约是伪装成杂耍班子了,才能从巡检司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而杂耍班子只有在勾栏里才有。
她眼睛虽看不清,但耳朵却分外灵敏,侧耳去细听,果然听见了几声伶人的戏腔,又间或听得了一点似是有人喝醉了酒,争吵不休。
她猜测自己还没被运出城,那尚未到绝路,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尤其这勾栏里人多眼杂,好做遮掩。
于是江晚吟便假意屈服,轻声道:“今日我命该如此,我知我是难逃一劫了,我也是个想的开的,既然逃不过我也没法子了。刚刚我溅了一身的血,头发亦是沾了油彩,污臭不堪,你们至少让我先清洗清洗,否则我如此模样,你们也能下的去手?”
她一开口,贺老三才注意到她的狼狈。
尤其那血迹沾的她满手都是,脸颊也是,浓重的血腥气熏的人直头疼。
天亮还有一会儿,且这勾栏里都是他们的人,贺老三刚刚当街都能把她掳走,料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也逃不掉,于是答应下来。
“不过,你可别想逃,这是五楼,摔下去必死无疑,且我们就在这看着,周围也都是我们的人,你若是敢耍手段,可别怪我无情。”他又警告道。
“不用你说,我清楚。”江晚吟道。
“算你是个识趣的!”贺老三见状,这才叫婢子送了热水来。
江晚吟瞥了眼,发觉这婢子的身量跟自己差不多,又想起这些日子模仿长姐的声音学到的本事,心生出一计,红着脸叫了那婢子过来,同她耳语了几句,索要月事带。
那婢子转头又去找贺老三。
女子月事污秽,最是忌讳,每每此时不许出现在任何婚丧嫁娶的场合,便是连夫君,也大多忌讳的分房。
一听得江晚吟当真要了月事带,两个人骂了句晦气,皆眼不见为净地守在了门外。
临走时,又点着那婢子道:“你看好了,她要是敢寻死或是敢跑,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那婢子唯唯诺诺地应是。
江晚吟就是要借月事逼这两个人离开,像陆缙这样的君子不在意,她记得当日她不适时他还替她按揉了一晚上,但寻常人还是十分在意这个的。
果然,这刀疤脸中了计。
等他们走后,剩下的这个婢子便好办了。
沐浴前,江晚吟又看向那婢子,拔出了一个珠钗压低声音道:“你过来,这个给你,你换我出去行不行?”
那丫头白了她一眼:“我就知你贼心不死,答应了你,我可要没命的,你别痴心妄想了!再说了,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你别想逃了。”
“你当真不要?这可是南珠。一颗价值百金。”
江晚吟捏着珠钗,只见那钗尾嵌着一颗硕大的南珠,直看的人眼热。
那丫头被江晚吟一勾,起了贪心。
人虽不能放,但这东西白拿不白拿。
那丫头撂下了瓢,走到了江晚吟面前,打算抢走她的珠钗。
江晚吟原本也没想贿赂她,她赌的是人的贪心,要这丫头主动靠近她,顺便引她多说几句话,学学她的声音。
果然,这丫头上了钩。
等这丫头靠近的时候,江晚吟捏着早已准备好的帕子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呜呜。”那丫头此刻才反应过来中了计,拼命的挣扎。
“你也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了。”
江晚吟按着她不放,一直捂的她晕了过去。
捂晕这婢子之后,江晚吟利落的剥了她的衣衫换上。
紧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拖着这丫头塞到了床底,又飞快地从箱子里挖了两团油墨,抹到自己脸上。
然后便起身大开了窗户。
开窗时她故意将声音弄的极大,“哐当”一声,有意吸引外面的人。
果然,贺老三听见声音砰的撞开门冲了进来:“怎么回事?”
江晚吟此刻穿的是丫头的衣衫,脸上抹着油墨,又学着丫头的声音,害怕似的躲在帘后遮着自己大半身子,双手捂着脸呼痛道:“她……她泼了我一脸油墨,趁机自己跳下去了!”
“这是五楼,她找死啊!”贺老三闻言果然找了急,慌忙冲到了窗边,再一看,外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骂了句脏话便冲出了门,“快,下楼找找,那娘们跳下去了!”
一群人边骂着,边急慌慌的往楼下冲。
趁着混乱的时候,江晚吟出了门,低着头脚步匆匆的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去。
一行人很快便冲到了楼底,却见下面不但没人,连滴血也没有。
门子也说,根本没发觉有人跳下来。
贺老三愣了。
江氏不在这,也不在房里,能在哪儿呢?
屋子里除了她,就只有那个丫头了。
难不成是那丫头撒谎?
可那丫头是他们自己人,绝不可能撒谎。
对了……那丫头!
贺老三一拍脑袋,忽然明白了过来,江氏怕是扮成了那丫头,声东击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他娘的,快追!”
贺老三一转身,立马飞奔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妹妹是限知视角
妹妹眼里的男二:温和无害大哥哥
其他人眼里:阴郁冷血的变态
古代女子来月事很忌讳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记载:“女子入夜,恶液腥秽,故君子远之,为其不洁,能损阳生病也。”婚丧嫁娶也都得避开,作者客观写了,但并不赞同,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文中的宗教部分也都来自宗教学的一些知识
第47章 救人
一上楼, 贺老三东翻西找,没多会儿便在床底下发现了被打晕的婢子。
江晚吟果然扮成婢子跑了。
“这小娘们,倒是小看她了!”贺老三恨恨地踢了脚红木箱子, 转头吩咐道,“还不快去找,门子说没看见人出去,她必定还在楼里!”
剩下的人骂骂咧咧了一通,立马四散开。
此时,江晚吟正站在一处回廊的岔路口,辨了辨方向,捂着额不知该往哪里去。
时候若是能倒回三个月前, 江晚吟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 会双目几乎失明, 被困在勾栏里东躲西藏, 疲于奔命。
她幼时经历着实不算好, 母亲得了怪病, 她也被认为不详一起被赶到了庄子上。
幸而遇到了舅舅和裴时序, 自五岁之后, 有他们撑着,她的日子还算无忧无虑。
当时,她每日最大的烦恼便是裴时序出门行商太久, 久到她两三个月才能见他一回。
然他每次回来,都会变着花样的哄她,那点等待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像这样生死一线的惊险,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江晚吟又不禁去想国公府的现状, 长姐回去了,想必这个时候长公主他们已经知道绑错人了。
为了公府的面子, 他们大约会选择将错就错吧,对外声称被抓走的是她,从而保住长姐。
伯府那里更是不必提。
至于陆缙……想到他时,江晚吟略犹豫了一下,很快也垂下眼。
他沉稳持重,对她不乏好感,但在她和公府的面子之间,他应当也会选择前者吧。
她实在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在上京,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她。
江晚吟一向认得清自己,也不指望会有人来救她。
但裴时序的仇尚未报,她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当了旁人的替死鬼。
纵然已经极尽冷静,可后颈被刚刚一劈,她眼前仿佛罩了一层纱布,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完全辨不清路,只能粗略选了一个方向,扶着墙摸索着往外逃。
然这五楼岂是那般好下去的,一路上又需躲开那些人,她垂着头,漫出了一手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