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完一条街后,兵士们就会将尸体拖走,统一拖进城中心的一座宫殿里。尸体在宫殿前的空地上堆成小山,有人将手里的火把扔上去,火焰顿时熊熊燃烧,照亮了这座幽暗的宫殿。
唐峭看到这座宫殿里有一个祭坛,祭坛旁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高大魁梧,脸上横亘着一道刀疤,腰间悬着一把长刀,神色肃冷如鬼神。
正是出现在唐峭面前的那个人。
唐峭立刻隐藏气息,抬手结印,随即转移到宫殿的飞檐上。
这里的视野显然很好,好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刀柄上的纹路。
唐峭这才发现,这把刀没有刀鞘。
宫殿内,一名兵士单膝跪地,正在男人面前垂首汇报。
“报告扶稷将军,还是没有找到幽赵皇室。”
“继续。”被称为扶稷的男人沉沉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是!”
兵士匆匆离开了,而扶稷则按着刀柄,纹丝不动。
突然,他倏地抬头:“谁?”
居然被发现了?
唐峭略微一惊,迅速矮身趴下。
她已经隐藏了气息,没想到还能被发现,看来此人多半也是名修道者,且修为不低。
“你以为躲起来我就不知道你在那里了吗?”扶稷声音冷厉,“速速出来,否则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看来是藏不住了。
唐峭无奈,只好起身,拍了拍手,从飞檐上跳下去。
扶稷冰冷地看着她,道:“你是何人?”
“……”唐峭默了默,“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
她话音未落,扶稷突然拔刀,刀锋笔直地朝向她:“少在我面前耍花招,我没那个耐心。”
……这个人的行事风格还真是一成不变。
唐峭斟酌着回答:“我只是一个凑巧路过的散修。事实上,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做有什么意思,你要是知道的话,可以顺便告诉我。”
听完这番话,扶稷沉默了。
见他一直不吭声,唐峭以为他傻了,于是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困了?”
扶稷煞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唐峭:“有事说事,别眉来眼去的,我跟你不熟。”
“……”
扶稷的额头肉眼可见地暴起了一根青筋。
“你说是我将你弄来此处,有何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唐峭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作为证据。毕竟她和这个扶稷只相处了一刻钟不到,话都没说过几句,让她上哪儿找证据去?
最后,她只能试探着开口:“别的证据没有,但你对我说过,你的刀收割过无数条生命,不够强大的话就无法驾驭它。”
扶稷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这种人尽皆知的事,不能作为证据。”
唐峭继续道:“你还说,你不是将军,是刽子手。”
扶稷闻言,神色微变。
唐峭:“还要我继续说吗?我也可以把当时的场景给你描述一下……”
“不用了。”扶稷突然打断她。
唐峭挑了下眉:“你信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扶稷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
唐峭笑了笑:“得到你的刀,还有,离开这里。”
“你自己想办法离开。”扶稷冷冷道,“只要你能离开,这把刀自然会是你的。”
原来那把刀就是所谓的通关奖励。
不过,自己想办法啊……
唐峭摸了摸鼻子:“不给点提示?”
“提示?”扶稷冷笑,“看到外面那些百姓了吗?把他们都杀光,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这个幻境考验的是杀人?
唐峭狐疑地看了扶稷一眼,对方垂着眼帘,神色晦暗而麻木,已经不再理睬她了。
唐峭走出宫殿。
宫殿外,屠杀仍在继续。
饶是唐峭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依然感到触目惊心。
这座城池太大了。
她走在粘稠的血泊中,认真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条街道距离宫殿最近,活人被杀得一个不留,寒风将门窗吹得哐哐作响,地面上血流成河,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阴森死气。
“……阿峭!”
唐峭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立刻抬眼,看见一个身着罗裙的女子正从一间不起眼的门铺里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唐峭微微一愣。
即使夜色昏暗,她仍然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她的母亲,方璎。
“阿峭,你怎么站在这里,会被那些人发现的!”方璎一脸担忧地握住她的手,鬓发凌乱,看起来很是狼狈,“快,快跟娘亲躲起来!”
唐峭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任由她将自己拉回藏身的门铺里。
门铺里黑漆漆的,窗户半敞着,只有一点惨淡的月光洒进来。
方璎紧紧揽住唐峭的肩膀,像过去一样将她护在自己怀里,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发,声音细弱而温柔。
“阿峭,别怕,别怕……”
她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抖,即便如此,她仍然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惧,微笑着安慰怀里的唐峭。
唐峭感受着她的体温,有些恍神。
太真实了。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方璎:“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傻阿峭……”方璎轻叹一声,“这就是娘亲的铺子呀。娘亲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儿?”
连她的愿望都一并还原了吗?
看着方璎温柔如水的眼睛,唐峭明白了扶稷的用意。
真正的考验,并不仅仅只是杀人,而是杀掉自己的至亲。
如今的方璎也成了这里的百姓,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杀了方璎。
真是不小的“考验”啊。
唐峭开始认真思考扶稷说的话。
她相信能让唐清欢过关的考验,杀人绝对不会是最后的正解。
那么正解是什么?什么才能结束这一切?
“你不是将军,是刽子手。”
“看到外面那些百姓了吗?把他们都杀光,一切就结束了。”
唐峭抬起脸,看向窗外。
夜幕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扶稷当时的神色。
“把他们都杀光,一切就结束了。”
从他当时的表情与语气中,唐峭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如果扶稷所说的“结束”,并不是指“结束这个考验”呢?
如果扶稷所说的结束,不是结束这个考验,而是结束这里发生的一切,结束这种惨无人道的屠杀,结束他作为刽子手的生命……
那么她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唐峭按住方璎的肩膀,站了起来。
“阿峭?”方璎神色紧张,“别站起来,会被发现的!”
“不会的。”
唐峭轻轻抵上她的额头,双手在她背后结印,灵力浮现,在方璎周身形成一层坚不可摧的防护罩。
“阿峭……”方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惊恐,“阿峭,你要做什么!”
“别怕。”这次轮到唐峭安慰她了,“你会安全的。”
说完,她转身走出门铺,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径直往前走。
唐峭很快回到了宫殿。
扶稷依旧站在祭坛旁边,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正遥望夜空下燃烧的火光。
他似乎听出了唐峭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冰冷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把长刀突然刺入他的身体。
唐峭将刀锋向前推进几寸,轻声道:“我答对了么?”
几乎同一时间,溶洞后的悬崖边。
沈漆灯坐在石台上,正百无聊赖地左右摇晃,柔顺的黑色发梢随着他的动作倾斜,银白发带随风飘拂,有种说不出的轻灵。
他的身后是五花大绑的胡朔,这个可怜的青年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嘴里还被塞了一把草,显然刚被暴力对待过。
突然,石台发出细微的皲裂声,沈漆灯眉梢轻挑,倏地起身跃下。
“砰”一声巨响,石台陡然裂开,大大小小的石块崩塌滚落,与此同时,钉在上面的两把刀剑也哐当落地。
胡朔很激动:“呜呜呜——”
沈漆灯没有理他,直接上前,俯身捡起刀剑。
他静静思索,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一声。
“看来已经得手了。”
第19章
幻象瞬间分崩瓦解。
唐峭手里的刀化作光点消失, 她一抬眸,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祭坛前。
扶稷身披甲胄,身体浮出水似的虚影,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是如何想到杀了我的?”
“我也没想太多。”唐峭道, “只是单纯看你不爽而已。”
扶稷:“……”
“无论如何,”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九御归你了。”
他侧过身,祭坛上的长刀浮至半空, 露出了全貌。
唐峭终于能仔细地观察这把刀了。
这把刀没有刀鞘, 刀身细长而微弯,刀柄沉黑, 在水中散发着极为冷冽的寒光。
唐峭眼神发亮:“它叫九御?”
扶稷:“是。”
唐峭由衷地赞美道:“好名字。”
一听就很厉害。
她活动了下右手, 兴奋上前, 一把握住刀柄,一股强烈的黑色煞气顿时冲天而起。
宫殿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岌岌可危的石墙开始崩塌,扶稷看着周围的异状, 沉声道:“到时间了。”
唐峭隐约明白了什么:“你要消失了?”
扶稷颔首,语速加快:“听好了, 九御煞气极重,必须以灵力温养, 方能压制。”
灵力温养?
唐峭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定期往里灌输灵力?”
“错。”扶稷道,“难道你没有发现,九御没有刀鞘?”
唐峭:“我以为你是嫌带着刀鞘麻烦……”
“……之前的确是这个原因。”扶稷微妙地顿了顿, 继续用冷肃的语气道, “但九御被煞气浸润了数百年, 普通刀鞘早已收不住它,如今你想继续使用,就必须配以更特殊的刀鞘。”
唐峭:“什么刀鞘?”
扶稷:“你。”
唐峭静默一瞬。
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有明白这个字的含义。
“什么意思?”
“以身为鞘,让九御与你共用灵脉,只有这样,才能压制煞气,同时将九御的力量发挥极致。”扶稷冷冷道,“如何?这样你还想使用这把刀吗?”
唐峭终于明白当初唐清欢为何没有收下这把刀了。想来煞气重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应该就是被这个以身作鞘的养刀方式吓退了吧。
她以前倒是也在古籍上见过这种法子,但毕竟没有亲身试验过,多少还是有点犹豫。
唐峭想了想:“只能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这样,如若做不到,九御就会沦为一把废刀。”
唐峭若有所悟:“这就是你只剩一缕亡魂也要留在这里的原因?”
扶稷闻言,眼神黯了黯:“九御是一把好刀,我不能让它被埋没。”
唐峭撇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宫殿崩塌得越来越厉害,水波激荡,扶稷的身影越来越浅。
“时间不多了。”他看向唐峭,眼神恢复冷厉,“快点做决定。”
“……好吧。”唐峭一声叹息,“我试试。”
她举起九御,仔细看了看,问:“第一步怎么做?”
扶稷忍耐道:“滴血认主。”
唐峭依言做了。
她竖起拇指,往刀锋上熟练地一划,几滴鲜血顺着刀刃一路蜿蜒而下,刀身上浮现出黑色的雾气,缭绕起伏,很快将她包裹起来。
雾气只是包围着她,却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唐峭站在雾中,能明显感觉到这些雾气正在随着她的呼吸律动起伏,仿佛与她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