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开两步，左看看，右看看, 观察着这两人的表情。
　　叶茹茹自然是惊讶的，她根本没想到喻才知会在这里，然而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如常, 或许并没有很意外。
　　喻才知抬脚朝这边走来，在他们面前停下。叶茹茹也在这时候抱起臂。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出声道。
　　“哎呀, 人家明显是来接你回去的。”
　　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何昭宇赶忙跳出来先一步回答，生怕情况再有不对, 一手揽过一个学生, “走走走，既然这样, 干脆请你们两个一起吃一顿。”
　　他这个教练当得就跟和事佬一样, 简直操碎了心, 连他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叶茹茹似乎本来想说什么，但被何昭宇带着向前走, 也就憋回了肚子里。
　　然而何昭宇完全没想到, 他的计划还没实施就泡汤了——大半夜的再赶上疫情, 街上哪还有正规饭店开门。
　　一些小店铺他领着队里这俩宝贝蛋子也根本不敢进, 要是真出了问题上面领导能把他头拧下来。
　　他正懊恼着，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是小林教练打来的。
　　等挂了电话，何昭宇的笑意又重新回到了脸上。
　　他大手一挥，“走, 你们师娘做了宵夜, 邀请你们去吃呢。”
　　叶茹茹眼前一亮：“哇！”
　　她还记得先前大家一起吃饭, 小林教练做的那几个菜可太好吃了。
　　有人这么给面子，何昭宇连步伐都飘了起来，心情飞扬至空中，忍不住偏头向身边的人感叹了声，“哎，有老婆真好啊。”
　　喻才知：“……”
　　何昭宇的住处是他当年还在B市队期间的老房子，因此离训练局不近，不过开车过去也不算久。
　　好久没再见两个学生坐在一起这样平和的吃一顿饭，何昭宇整顿下来都是一种感慨的心态。
　　饱暖食困，叶茹茹填饱肚子后打了个哈欠，眼里水盈盈的，盛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小林教练见她困成这样，干脆道，“要不留下来睡吧，回去还要耽误时间，明早叫何昭宇送你们回去。”
　　何昭宇也觉得可行，他们作为运动员平时都起得很早，如果再耽误就没多少睡眠时间了。
　　可他在这时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家里好像只有一间客房。
　　他看着各坐一方的两个学生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前两年，那他根本不用担心，可现在这俩人关系还没恢复呢。
　　喻才知像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开口道：“我睡沙发吧，没关系。”
　　何昭宇看了眼自家的小沙发，欲言又止。
　　就他这身高，沙发能不能容得下他还难说呢。
　　但是喻才知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只好按着他的意思，抱来一床被子给他铺好，还不忘叮嘱：“客厅比较冷，晚上一定要盖好，别感冒了。”
　　喻才知点头。
　　在此过程中，叶茹茹一双乌黑的眸子就这么一直瞅着，也没说话。
　　直到各自回屋关了灯，深夜一片寂静时，她摸着黑从房间走出来，在沙发前站定。
　　喻才知察觉到了什么，在狭小空间略显艰难地翻了个身，转头和她对视。
　　叶茹茹垂着眼轻声问：“你今天来干嘛？”
　　喻才知低声答：“接你回家，挣个好表现。”
　　叶茹茹猜到了什么，直接道：“你晚上都做了什么吃的？”
　　喻才知：“我找营养师要了清单，给你养养胃。”
　　不过这么久早都放凉了，他也就没提。
　　叶茹茹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她蹲下身，伸手戳了戳他的肩，“你这样窝在这里，明天不会疼吗……还是说你打了封闭已经没有痛感了？”
　　这话根本不能回，怎么回都是错，喻才知注视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叶茹茹平时总是笑着的，很少摆出没有表情的样子，她这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在原地许久都没动作。
　　就在喻才知想出声说些什么的时候，她重新站起来，转身回屋，留下一句：
　　“你过来吧。”
　　喻才知怔愣了许久，直到看见她留下的门缝，才起身跟过去。
　　叶茹茹在床上划好界线，随后翻身背对着他，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声音闷闷地传出：“三八线，不许过界。”
　　喻才知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来，偏头看了看界线外。
　　嘴角轻轻上扬，他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起来，顶着何昭宇怪异的目光，他在餐桌边坐下。
　　对方的目光就好像在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林教练招呼着他：“你先吃，茹茹跑步去了，应该马上回来了。”
　　何昭宇有些惊讶：“她还真每天跑步啊。”
　　还以为只是说着玩的，难怪当初体测下来成绩还可以。
　　不过他心里还总是觉得怪怪的，就早上晨跑几圈那点强度能顶什么，又不是有氧耐力，也不至于体测能跑出那样的成绩。
　　她毕竟只是个爆发力强悍的短距离选手，平时体能练得少，耐力并不好，几千米这样的长距离更是碰都不碰。
　　想到这，何昭宇不知为什么脑中忽然冒出那次那姑娘闹脾气乱练，他意外看见的一幕。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碰……
　　他心中的怪异一时间更甚，但又觉得不着边际，本身他还是更相信自己多年的亲身体会和对学生了解做出的判断。
　　回去的路上，总算给叶茹茹找到了机会，抓着何昭宇一直在讲昨晚没来得及讨论的一些想法。
　　何昭宇的算盘完全打了个空，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以为能耗上叶茹茹一星期的资料，她居然仅仅两天就研究完了。
　　原本他还担心这姑娘太过废寝忘食，但发现好像又开始有人监督后，他干脆也不再时刻跟着，只让她有问题再找他。
　　几天没关注，叶茹茹自己调整了训练计划。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何昭宇竟然第一个给这份计划投了反对票。
　　“我让你研究这些不是让你现在去做针对性的调整，时间还早，谁能肯定这就一定是今年的定局？我只是想让你有更多的心理准备。”
　　叶茹茹沉思片刻，“你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准备需要有针对性，但谁能保证准备是万全的，如果在她没想到的地方出现变故，那到时候岂不是自乱阵脚。
　　整个泳坛洗牌速度原本就很快，但突如其来的疫情无疑是一剂催化剂。
　　其实禾田美嘉改技术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个信号。
　　——她的对手永远不会一成不变停留在原地，每个人都会逐渐趋于更好的方向，包括她，也包括她所有的对手。
　　到了奥运年，禾田美嘉这样的人愿意为了成绩放弃原来的自己，这才是真正的不顾一切。
　　孤注一掷，只为了那唯一的目标。
　　叶茹茹握了握拳，但是她也绝不可能放弃，既然大家的目标都是那个位置，那就抢吧。
　　她从不畏惧争夺，她不害怕对手，也不可能害怕。
　　何昭宇望着自己的学生，细细品着她的表情变化。
　　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学生，叶茹茹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谁能知道他第一次猜到叶茹茹可能的目标时有多震惊。
　　如果一件事被称为奇迹，那么本身就意味着其难度，实现概率有多么微乎其微。
　　然而叶茹茹想做的竟不是达成，而是超越！
　　从前以为她只是想赢，她是个不甘于人后的姑娘，她想当时代最佳，战胜所有的对手，成为当今泳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却没想到，这对于叶茹茹来说算什么。
　　那太简单了，早在许多年前，她就已经实现了这个目标。
　　如今她完全可以拥有更大的野心——她想当的是统治者，统治的不光是这个时代，更是整段历史，整个泳坛发展至今的全部时代。
　　她想成为后人赢不可逾越的山峰。
　　她将站在峰顶迎接所有后来者的挑战！
　　哪怕是何昭宇，也被这个想法所震撼，这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但是叶茹茹敢想，更敢去做。
　　而他作为教练要做的，就是在她身后给她借一把力，当一个最好的辅佐者。
　　何昭宇心中燃起了熊熊热火，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时间一点点推着每个人前进，四月份来临的时候，国家游泳队的集训已经进入了尾声。
　　即将到来的东京奥运选拔赛便是检验所有成果的时刻。
　　与此同时，世界各国也在上演着奥运名额的激烈争夺。
　　-4月5日，意大利全国游泳锦标赛，玛佩尔在200米自由泳决赛中游出了1分53秒81，抢占今年世界排名第一的位置。
　　这是继叶茹茹后，在快速泳衣时代之后第二个突破1分54秒大关的成绩。
　　——从此之后，能游出1分53秒的不再只有叶茹茹一个人。
　　-4月8日，日本全国游泳锦标赛，禾田美嘉惊爆全场，1分53秒98刷新个人历史最好成绩整整1秒。
　　至此，女子200米自由泳今年的世界排名再度洗牌，禾田美嘉超越前方众多对手跻身第二名！
　　这是她有史以来取得的最好名次。
　　而她超越的人中就包括仅在今年伊始游出1分54秒37的叶茹茹，多年之后，她终于再度站在曾经的对手头顶，宣告着自己值得让所有人重视的强劲实力。
　　-4月14日，澳大利亚游泳锦标赛，丽莎时隔两年重新找回巅峰状态，1分04秒26打破全澳记录。
　　赛后采访她称，要在东京奥运上用这最后一次机会，向叶茹茹1分04秒17的世界纪录发起挑战。
　　-4月19日，英国奥运选拔赛上，一支队伍异军突起，打破了由种花队以3分41秒52保持了五年之久的4×100米男女混合泳接力世界记录，甚至将这一成绩刷新了近1.5秒！
　　除此之外，引起世界泳坛巨大动荡的事件还有很多，或许是经过长达两年的沉寂，终于迎来火山式喷涌爆发，泳坛所有的位置都在重新洗牌。
　　在英国队打破男女混接记录的第二天，种花队这边就得知了消息，教练组召集当时的四名接力队友紧急开了一次会。
　　“气死我了，”张思泽表情悲恸，猛锤桌子，看起来痛心疾首，“老子好不容易有一个世界纪录，容易吗我，呜呜……”
　　这就没了，他名字还没挂够呢。
　　“哎呀……其实我说，能保持五年已经可以了，先前我还以为三年就要破呢。”
　　祁嘉芸叹了口气说道。
　　“确实，”叶茹茹点点头，十分赞成这个说法，“毕竟各个单项的世界纪录也都刷新了，接力不刷新也说不过去。”
　　说完，她转头望向何昭宇：“他们这个组合……”
　　眼下，她最想知道的是这支队伍究竟比他们当年好在哪，毕竟光从纸面上看，之中并没有一个单项上能绝对强过他们每个人的选手。
　　好吧，似乎张思泽除外。
　　人家的蝶泳选手世界排名比张思泽高，大概因为张思泽改完主项后很多年都以中距离的400米混合泳为重心，他本身虽然兼项蝶泳，但在100米这个距离并没有那么出彩。
　　听教练组分析完，张思泽一脸悲伤，他原本还气着，结果这才发现，原来是他一直给队伍拖后腿。
　　“笃笃。”
　　何昭宇在这时突然敲了敲桌子，“先别急，其实也不光是这个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全都望向他。
　　叶茹茹抬起眉，似乎已经猜到了何昭宇想说什么，她望向了屏幕上的那几个分段成绩。
　　这支队伍男女选手负责的项目和他们不一样，在蛙泳和自由泳上，和他们正好相反。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重要的一点上——
　　“是各泳姿男女选手之间差距的不均一。”
　　何昭宇的声音和她心中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张思泽仿佛没听明白，表情有点懵，转头望了望身边的队友，发现祁嘉芸和他表情似乎差不多，他师弟看不太出来，只有叶茹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这小师妹很不简单，从他决心未来踏上执教路途起，何昭宇就在有意对他进行指点。
　　但是何昭宇还始终捎着另一个人，叶茹茹。
　　叶茹茹看起来比他聪明多了，懂得也快学得也快，甚至很多东西都不用教。
　　也是他学了很多东西之后才恍然醒悟，原来叶茹茹曾经得到的很多成绩靠的都不是何昭宇这个好教练，而是她自己。
　　她的成功从来都不是仰仗着任何人。
　　张思泽这边还在走神，叶茹茹已经思索完毕。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看着会议桌另一端的何昭宇，缓缓开了口：
　　“所以，还是差在我这里，是吗？”
　　如果她能游得更快一点，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