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阅人无数,自然相信陆见微的品性。
除了爱财,其余无可指摘。
陆见微想吩咐人去取药,又思及岳殊他们不认得药材,遂叫来阿耐。
“陆掌柜,不是我不想帮您,”阿耐气鼓鼓道,“只是她一进院子就说公子害了她,我可不想给仇人抓药。”
陆见微当然记得这事儿。
不仅仅是她,薛关河他们都记着。
众人目光灼灼,等待蓝铃说出她的故事。
蓝铃美目一瞪:“你家公子本就害了我!我出十万两买了宝藏位置和机关图,谁知竟是一座空墓!”
这些人知道她闯过重重机关后,见到墓室空无一物的憋屈与愤懑吗?
更别提她一出墓室,就被黑家兄弟追杀的辛酸事。
岳殊惊奇道:“墓室真的什么也没有?”
“也不是。”蓝铃恨恨道,“是我去迟了,墓室里有很多箱子留下的灰尘印记,也有搬运留下的痕迹,财宝一定被人提前搬走了!”
众人:确实让人同情。
阿耐冷哼:“那与我家公子有什么关系?我家公子又不知道有人提前搬走。你要是早几天跟公子做交易,说不定财宝已经是你的了,谁让你之前犹豫不定。”
“你——”
“你还算幸运,”阿耐可不饶她,“柴长老可是连命都丢了。”
“……”
“我家公子提供的位置和机关图都不是假的吧?你怎么能说是公子害了你?你这样是非不分的蠢人,我才不给你抓药!”
蓝铃本就郁闷至极,被他话语一激,胸口闷痛瞬间化为一口血,喷涌而出。
晕倒前,她还费力翻了个白眼。
阿耐猛地退后:“这可不关我事!”
“自然关你的事。”陆见微笑道,“若非你气她,她这口淤血还吐不出来。”
阿耐拍拍胸脯:“那就好,我可不想害死人。”
“我知你嘴硬心软,不如就替我抓了药,交给关河去熬便可。”
阿耐拧着眉毛应了。
“罢了,就当我气晕她欠她的。”
与此同时,朝廷突然布告,消息迅速传开,引起江湖一片哗然。
蓝铃喝了药醒来,听到消息,只觉脑袋又开始晕了。
“你说什么?宝藏是被凉州军搬走的?玄镜司审问宋闲得到藏宝图的线索,破解了凉王墓的机关图?朝廷打算用这批财宝救济永州灾民?”
陆见微颔首:“朝廷怜惜岳氏一族,还给了阿岳一方玉牌,凭此信物,可以在天启钱庄换取钱财,十万封顶。”
十万已经够多了,重建永州,赈济永州灾民,需要耗费无数钱财。
凉王从民间攫取搜刮的财宝,能够返还于民,也算是最好的归宿。
蓝铃:“……”
所以她这段时间勾心斗角、忙里忙外是为了什么?
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玄镜司竟也有能人破解了藏宝图。”她哂然笑道,“要是我能早点同意温著之的交易,宝藏是不是就不会被朝廷发现?”
陆见微:倒也不一定。
幕后主使尚未查出,但白鹤山庄案已告一段落。宝藏不复存在,江湖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黑风堡和蓝铃的仇怨尚未消除。
蓝铃休养几日,内伤痊愈,胳臂也结了痂。
她是爱美之人,手臂留了这么长的疤痕,自是对黑家兄弟生了怨恨。
陆见微的日子倒是过得潇洒滋润。
燕非藏那日果真带回十万两,被她悉数收入客栈公账。
如今账户余额二十三万两。
陆见微没急着升级攻击道具。
黑风堡和蓝铃的事情未了,她得留份保险。
楼下几人正在讨论此事。
岳殊遗憾道:“可惜朝廷没提及灵药,要不然我就恳求朝廷,用玉牌换取灵药,送给温公子。”
“就算有可解百毒的灵药,朝廷也不会给的。”阿耐叹息,“是人都惜命,有了灵药便有了第二条命。”
陆见微听了此话,心里的猜测越发明朗。
世上存在巧合,但巧合多了,便是人为。
消息一开始是吕曹二人传出的,但他们也只是在夜游闲云山庄时听到宋闲与人密谈,知道有藏宝图的存在。
宝藏里到底有什么,他们无从得知,在看到宝藏之前,也不可能有人清楚。
但江湖传言却提及灵药。
看似是为了夸大宝藏引更多人关注,仔细一想,倒像是为了提供一个借口。
温首富寻药的大名众所周知,听到灵药的消息,不可能不来。
从动机上来说,温著之故意放出“灵药”消息比吕曹二人为了博人眼球更合乎逻辑。
当初系统在评判其等级时摇摆不定,陆见微就已经留了个心眼。
宝藏被朝廷提前搬空,更是一个强有力的佐证。
表面上看,的确是蓝铃和柴昆的犹豫不定耽误了寻宝时间,可玄镜司恰好能审问出抄录本,恰好能有人破解藏宝图,实在太过巧合。
在此之前,阿耐时常跑去望月城施粥,这就给了他向外传递消息的绝佳机会。
所以从头到尾,宝藏中有灵药就是一个幌子。
它只是某人用来介入案件的借口。
当然,以上只是陆见微的推理,温著之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也不在意。
只要给钱爽快,管他是什么人呢。
至于别人为何没有怀疑,大抵是温家主仆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一个弱不禁风的残废,一个刻薄咋呼的小仆,前者钱多短命鬼,后者说话招人烦,谁又会真正在意?
且旁人并不知晓温著之的等级波动,没有联想的契机。
她下了楼,行至厅门外的走廊。
天色如铅,暗沉沉的云聚拢在一起,压低了天穹。
寒风卷着沙土,在院墙外呼啸肆虐。
“小客,是不是要下雪了?”
“我又不是天气预报。”
“哦,那是我高估你了。”陆见微拢了拢鹤氅,压实领口,漫不经心道。
小客:就很气。
“陆掌柜。”蓝铃依旧穿着轻薄的纱衣,身姿婀娜地靠近,伸出细腻白皙的手臂,苦恼道,“奴家这儿留了疤,有没有药可以去掉啊?”
陆见微挑眉:“这种药很贵,你身上还有钱?”
蓝铃:“我十万都给你了,你就从里面扣嘛。温公子一个月一万两,我这十万总能抵上十个月吧?”
“也行。”陆见微点头。
正好趁机试试能不能调制出祛疤药膏。
蓝铃娇笑着搀住她,“还是陆掌柜待奴家好,不像那些臭男人,要么别有用心,要么蠢笨如猪。”
“并没有。”陆见微抽出手臂,退离一步,“我只是看上了你的钱。”
蓝铃忍俊不禁。
“还是陆掌柜坦荡,跟外面的伪君子一点也不一样。”
陆见微:“……”
“你有内力护体,为何还要穿这么多?”蓝铃好奇拽拽她的大氅,“不嫌累赘?”
陆见微笑了笑:“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衣裳,每一季的衣裳可以做成不一样的款式,这样我每天就可以换一套新的穿,若是下雪,自然是这样的鹤氅与雪天更配。”
她其实也在告诫自己,就算拥有了绝顶的武功,也不要忘了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生活。
不能迷失在这里,忘了回家的路。
蓝铃闻言,若有所思。
雪景与美人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她转头去瞧陆见微。
鹤氅白色为底,衣袂处绣几支朱红腊梅,领圈笼着一层洁白绒毛,托着女子昳丽的面容,高洁而端雅。
确实好看。
蓝铃不禁扬起唇角。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宁静了。
自从踏上习武这条路,她所面对的,不是生死瞬间就是勾心斗角。
适时,一片洁白的雪花飘然而至,落在陆见微伸出的掌心上,很快化为水迹。
蓝铃笑着往她身旁一缩。
“下雪了,好冷啊,陆掌柜,能不能借套冬衣避寒?”
陆见微伸出手。
“好吧好吧,我买,从十万两里面扣。”蓝铃故意搓了搓手臂,一副很冷的样子。
她的个子没陆见微高,身形丰满婀娜,陆见微目测她的尺寸,从商城里买了一套红色冬装,放入三楼衣柜。
衣裳做工精美,纹绣繁复,赤红的颜色绚丽如火。
蓝铃见之欣喜,连忙换上。
她皮肤白,本就喜爱着红装,但她的衣服大多轻薄,不像冬装这般质地厚重,将全身包裹在内,只留明媚娇艳的脸在外头,衬着这般亮眼的色泽,真是人比花娇。
“太好看了!”蓝铃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站在镜子前不断摆弄。
陆见微:“……”
铜镜不大,很难照出整体效果,也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好看的。
蓝铃穿着新衣服下楼显摆,可惜客栈内的男性要么太老,要么太小,中间几个又极为木讷,根本没人关注。
“都是呆子!”她翻了个白眼,坐到板凳上,看院中金破霄、燕非藏两人练刀。
大雪纷飞,刀光寒冽森然。
阿耐忽然跑进来,问:“陆掌柜,公子的房间里能不能添个炭盆?”
“温公子受寒了?”陆见微自从能给人看诊,有些爱上这样的感觉,老想着给人诊脉。
阿耐:“……还没,不过公子有些轻咳,继续下去怕是受不住。”
“行。”陆见微唤来岳殊,“去库房给温公子拿个炭盆,哦,他要什么样的炭?”
“自然是银丝炭。”
“阿岳,炭盆应该放在仓库东南角,靠里面,你进去找找,炭放在一起。”
岳殊应了声,跑去地下仓库。
“陆掌柜,你这仓库真像个百宝箱,怎么什么都有?”蓝铃貌似不经意地调侃。
陆见微神色不变:“开店嘛,总得未雨绸缪,想客人所想,思客人所思,客人的需求一定要及时满足,要不然怎么赚钱?”
众人:“……”
您还想怎么赚钱?一个月几十万两还不够吗?
不消片刻,岳殊取出炭盆和炭,同阿耐一起送去通铺房间。
“公子,突然下雪,咱们又得耽搁几天。”阿耐燃起炭盆,小声嘀咕。
大雪封路,不好走啊。
岳殊惊讶:“你们要走?”
“对啊,”阿耐放下火钳,“宝藏都被人取走了,还留在这干嘛?丰州靠北,冬日苦寒,我们本打算回南州,谁料被大雪困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
岳殊有些不舍,“我觉得这儿挺好的,下的雪比南边大,我从小在江州长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等雪厚了,咱们还可以一起堆雪狮子。”
“反正我和公子暂时走不了,那就一起堆雪狮子吧。”阿耐笑着应下。
临近午时,薛关河练过功,出了房间问陆见微:“掌柜的,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陆见微想了想,大雪天吃火锅,绝配。
“古董羹如何?”
启朝也有火锅的吃法,叫古董羹,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咕咚”声而得名。
这里的食材很丰富,一些在她那个世界迟迟才传入的吃食,比如土豆、红薯、辣椒、西红柿等,全都已经盛行餐桌。
就是烹饪手法稍稍单调了些。
不过,在她的提点下,薛关河改良和创新了许多菜色,厨艺越发精湛。
“雪天用热羹,好哎!”薛关河举双手赞同,“我这就去准备。”
张伯:“我也去。”
“还有我!”岳殊不甘落后。
阿耐傲娇道:“我也帮你们一把,省得你们手脚慢,耽误了我给公子做饭。”
“阿耐,我做个清汤的,里头加些药材,不如叫温公子与我们一起吃,吃古董羹,人多才热闹嘛!”薛关河劝道。
岳殊狠狠点头:“是啊是啊,阿耐哥,我看温公子每日都一个人用餐,没人陪着,岂不是很孤单?”
“确实,做个单独的药膳汤底又不费事。”张伯动作娴熟地和着面,“大家天南海北难得聚在一起,也是缘分。”
阿耐闻言心动,他低着脑袋,嘴角却悄悄翘起。
“我做不了这个主,得去问公子。”
另三人互视几眼,咧嘴笑了笑,没有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