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雪露出真诚的笑意,说:“谢谢大家关心。薛大厨做的菜很好吃,我都喜欢。阿勒舒堂主没杀他们,但是将他们赶进了满是虫蛇的山林,叫他们无时无刻不受虫蛇围杀,最后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
“真解气!”岳殊义愤填膺道,“就是可惜了林前辈。”
赫连雪颔首,问:“掌柜的在忙吗?阿勒舒让我带了一封信,是给掌柜的。”
“要不你等吃饭再给吧。”岳殊提议。
“也好。”赫连雪点头,又问,“店里还有没有剩余的活计?”
几人摇摇头。
客栈里已经招收了不少伙计,他们现在只需要负责主院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少杂活。
柴是燕非藏劈的,饭是薛关河做的,院子是岳殊扫的,屋子是云蕙和张伯收拾的,马舍是梁上君清理的,赫连雪的确没什么可以干的。
薛关河给她出主意:“赫连姑娘,你就当自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个好。”赫连雪欣然同意。
之前在客栈,她已经学会了各种活计,做什么都不在话下。
到了晚膳时间,伙计们齐聚主院。
应无眠也在。
他之前挑战燕非藏,押了自己所有的身家,输了之后言而有信,如今已身无分文。
客栈的屋子他住不起,食堂的饭菜也吃不起,只能厚着脸皮过来蹭饭,蹭完饭还得蹭房间。
陆见微没在意,只要愿意干活,一切都好商量。
张伯说应无眠还挺有种地的天赋,锄头舞得不比剑差。
饭后,赫连雪将信交给陆见微。
信上只有几句感谢的话,还邀请陆见微有空再去滇州做客。
另附一首送别诗,说是去年送她离开达达城后有感而发,酣畅挥就的。
陆见微不懂鉴赏,一眼扫过去,确实写得感人,就是意象堆砌太多,过于失真。
她在达达城就没见到垂柳,更别提折柳送别了。
她收起书信,问:“路上可有遇到麻烦?”
“没什么麻烦,我都处理了。”赫连雪在外独行两个月,心胸开阔不少,人也变得开朗了,“我好歹也是八方客栈的伙计,哪能丢了客栈的脸。”
陆见微眼眸含笑:“一路辛苦,你休息几日。”
“好。”赫连雪点点头,“听说上官妹妹也在,我去看看她。”
“去吧。”
天色渐暗,陆见微打算回房,身后一人忽然唤道:“陆掌柜。”
是应无眠。
从应无眠第一次来到客栈开始,陆见微就没跟他正面对过话,应无眠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陆见微转身:“何事?”
“您可有问鼎江湖之心?”
这话问得冒犯,陆见微神色淡淡,没有回答。
“八方客栈从出现起就立下规矩,您成立江湖扶助联会,也是为了改变江湖污浊风气,您想在江湖上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对吗?”
陆见微问:“梅九疑与你说的那些话,让你动摇了?”
应无眠一愣,旋即拱手:“什么都瞒不过陆掌柜,不过我对盟主之位不感兴趣。”
“你想说什么?”
“倘若陆掌柜有改天换地之心,我愿为您效劳。”
陆见微沉默几息,不由笑道:“梅九疑与你说,你如今甘于锄地,只是因为心灰意冷,想要改变武林现状,得你自己登上盟主之位才行;他还与燕非藏说,我有风云之志,若想助我,需得一呼百应。”
“您做这些,不正是为了肃清风气?”
“你说得没错,但是,你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与我无关。”陆见微收起笑意,“你无需问我。”
应无眠:“可是,您是隐世宗门的人,隐世宗门的规矩是不能干涉江湖,如今隐世宗门的人找过来,您若就此回了宗门,八方客栈该如何?”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中一位前辈我见过。”
“哪位?”
“爱看清理马舍的那位。”
陆见微:“……”
是梁上君说的那个女人?
“你知道她的来历?”
“我用故白头救的人,是她的晚辈。”
陆见微:世界真小。
“我暂时不会回宗门,我的师门也不受那些隐世宗门牵制。”
“是我冒昧了。”
“你很在意这一点?”
应无眠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没有杀戮的江湖更令人向往。”
翌日,梁上君提着水桶去马舍,正吭哧吭哧清理马粪,一身紫衣的女客又出现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一句话也不说,跟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马舍。
等到最后一个马舍清理完,梁上君实在忍无可忍,手持铁铲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客笑了一下,说:“不干什么,就觉得很有趣。”
梁上君不由往后仰,眉心微蹙。
有趣?
不会真对他有意思吧?
“那什么,你要是觉得有趣,不如自己来试试?”
女客摇摇头:“这种事,自然是看别人做才有意思,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你长得像你祖母,看着你,仿佛是在看你祖母铲马粪,特别有意思。”
“你认识我祖母?”梁上君惊讶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不对啊,我长得不像我祖母!”
女客:“哦,我说的祖母,按照俗世的规矩,是你的外祖母。”
梁上君:“……”
他深感莫名其妙,随口问:“你跟她有仇?”
“没仇。”女客弯起眼眸,“不过,她太严厉了,我被她训过很多次,看到你,就可以想象她清理马粪的样子。”
梁上君:敢情是把他当替身。
“你怎么知道我外祖母是谁?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母亲。”
水桶和铁铲同时落地,发出哐当巨响。
梁上君不由屏住呼吸,双目瞪得老大,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很突然。
女客笑意深了几分:“我叫梁飞鸾,与你有过一段母子之缘。”
梁上君愣怔几息,直接扔下桶和铲子,运起轻功,一溜烟跑回主院,看到院子里悠闲浇花的陆见微,仿佛见到了主心骨。
“掌柜的,有人想内部分化我们!”
陆见微:“……”
伙计们:“……”
跟着前来的梁飞鸾却被他逗笑,扶着门框捂着肚子,半天直不起腰。
“早知道你这么有趣,我就应该早点出来。”梁飞鸾敲了敲门扉,“陆掌柜,我能进来吗?”
“请。”陆见微吩咐梁上君,“搬张椅子过来。”
梁上君委屈巴巴:“哦。”
椅子搬来,茶水也都递上。
“白绸香屏,真是好茶。”梁飞鸾浅浅饮了一口,“陆掌柜这里的东西,皆非凡品。”
陆见微笑眯眯道:“名茶招待贵客,你与我店里的伙计有过一段母子缘,陆某总不能失了礼数。”
“陆掌柜心地仁善,不仅爱护伙计,对江湖诸事也都很上心,江湖有你这样的存在,的确安定许多。”
陆见微:“仁善就算了,只是因为杀戮影响我赚钱。”
“哈哈哈哈哈,陆掌柜,你也好有意思。”梁飞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要不是宗门规矩,我倒是也想留在客栈当个伙计。”
“九级武王当伙计,陆某欢迎之至。”
梁飞鸾放下茶盏,笑意忽地收敛。
“陆掌柜,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陆见微轻笑:“梁武王,我从未违背所谓的规矩。倘若你们真能查出我的来历,就不会如此委婉了。”
“陆掌柜,你与我交个底,你到底从何而来?”
陆见微正色道:“我与你们不一样。”
“我信你。”梁飞鸾又恢复笑脸,“既如此,我就不叨扰了。”
隐世宗门查不出来历,又不能真的打一架,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陆见微是九级武王,不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拿捏的小辈。
梁飞鸾起身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笑问:“你店里锄地的小子,之前用故白头救了我族里的孩子,故白头本是陆掌柜之物吧?”
“嗯。”
“可惜啊,那孩子受族规所累,无法与锄地的小子长相厮守。”
陆见微挑眉:“那是你们的问题。”
“族里精心培养她,是要让她当下一任族长的,只是在游历江湖时,一时善心大发,没忍住插手一件江湖事,受了一身伤,族里好不容易治好她,又怎会同意她与外面的人结亲?”
陆见微:“可是故白头救了她的命。”
“谁说不是呢?”梁飞鸾垂眸笑了笑,“那小子在我们那儿学会锄地,当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如今倒是便宜你这客栈了。”
梁上君忍不住道:“是你们不要他的,现在可惜有什么用?”
“阿黛违背了规矩,此生不得再出宗门。我又不是她娘,做不了主。”梁飞鸾朝他眨眨眼,“不过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做主让你俩……”
“别!千万别!”梁上君慌忙摆手,“我可不想被应无眠拿着锄头追着跑。”
梁飞鸾:“随你。”
她懒得管小辈的事情,潇洒离开主院。
陆见微对伙计的爱恨情仇也不感兴趣,见客之后就回到房间。
薛关河几人互相看了几眼,一致决定深挖应无眠的爱情故事。
他们找到应无眠的时候,后者正挥着锄头认真除草。
梁上君率先问:“应兄,你真的不去争取争取吗?”
“梁兄所言,应某不明白。”应无眠穿着粗布麻衣,与曾经那个白衣翩翩的首席弟子大相径庭,却依旧无损其风姿气度。
“应大哥,我们都知道了。”岳殊道,“那位梁前辈是梁大哥的母亲,她跟我们说,你与一位姑娘相爱,却因姑娘的宗门规矩不能在一起。”
应无眠微怔,旋即失笑:“并非如此。”
“不是吗?”薛关河不解,“那你们为何不在一起?”
应无眠扶着锄头,抬首望向辽阔的苍穹。
“她有她的理想,我有我的抱负。我救她,是因为她也救过我。”
“你的抱负是锄地?”梁上君翻了个白眼,“你就别端着了,假装不在意并不会让你变得更英俊。”
应无眠:“……”
“你们在聊什么?”张伯路过,笑呵呵地问,“事情都做完了?”
岳殊:“聊应大哥的爱情故事。”
“年轻人啊。”张伯感慨一句,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开。
回主院的路上,一人叫住他。
“张老请留步。”
张伯转身,见到是个相貌周正的住客,拱了拱手,问:“客人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就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请问。”
“据说,您和岳少侠是最先踏入客栈的人,那么,您当初看到陆掌柜的第一眼,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张伯回忆起那个夜晚,捋着胡须笑道:“神秘,强大。”
“当时客栈没有伙计,是陆掌柜亲自招待你们的吗?”
“她见我和小殊饿了,善心地给我们做了两碗青菜鸡蛋面,每碗都加了一个蛋,我吃了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你又是如何成为客栈伙计的?”
“陆掌柜见我们无家可归,就仁慈地收留了我们。”
“陆掌柜果真仁善。”住客感慨万千。
张伯点点头:“那是自然。”
监控客栈的小客向陆见微转述了他们的对话。
“我怎么记得,他俩当初嫌贵来着。”陆见微无奈摇首,“时间滤镜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