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大量药材托三族族民送往达达城的八方客栈。
陆见微出手一次一万诊金,布瓦族四十五人,缪族十五人,俋族二十人。
其中俋族的诊金要翻一倍,三族共计100万两。
诊金会在运送药材的同时,由钱庄转给陆见微。
“陆掌柜,明日便是故白头开花之期,或许明日一别,你我再无机会相见。”阿勒红递上一本书,“你助神教良多,我无以为报,知你在蛊术一道上颇有天赋,便送你一本教内的珍藏,我用中原的文字誊写了一遍,还望莫要嫌弃。”
“怎么会?多谢教主慷慨赠书。”陆见微惊喜接过,“冒昧问一句,那日捕捉蛊皇的方法可还能用?”
阿勒红坦然摇首:“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陆见微明白,大招都是有冷却时间的,但还是不死心地多问一句:“需要多久?”
“短则一年,长则五年。”
陆见微顿时歇了心思。
故白头生长在缪族腹地,缪族腹地就位于西南最出名的魂断岭。
魂断岭内毒物无数,天然陷阱也极多,寻常的江湖客不管带再多解药进去,都无济于事。
更别提山林内还会出现瘴气。
在西南,也只有熟悉魂断岭瘴气规律,通晓魂断岭毒物和药材习性的缪族人,才敢进去闯一闯。
可惜中原的江湖客们,通常心高气傲,觉得区区一座山岭不算什么,为了高额的报酬,不顾后果地闯进去,大多数便都魂归山岭。
这才有了魂断之称。
但在西南,魂断岭有另外一个名字。
“是你们中原人贪婪鲁莽,什么都不知道就往里面闯,不丢性命才怪。”阿勒舒嘲讽道,“什么‘魂断岭’,它明明叫‘屾可陌’。”
陆见微:“什么意思?”
“生与死。”阿勒红与陆见微并肩而行,温和道,“它既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药材能够救死扶伤,毒物则会让人丢掉性命。
“确实更贴切。”陆见微颔首,“林从月的故居还有多远?”
“就在魂断岭内,”阿勒红目露赞赏,“她是个很有韧性的人,也是位仁慈博爱的医师。”
阿勒舒红着眼睛道:“若不是逍遥宗那群人,她也不会丢了命,逍遥宗的人都该死!”
“阿勒舒。”阿勒红低声提醒。
陆见微摆摆手,“无妨,我倒是很好奇,你缘何说她是被逍遥宗的人害死的?”
江湖上流传的版本,林从月是被江湖客围攻后自杀而亡。
阿勒舒轻哼一声,不愿回答。
“你大概不知道,林从月如今在中原,是一位人人称颂的仁医,很多人都为她著书立说,甚至供奉其牌位,香火不断。”
“当真?!”阿勒舒瞪大眼睛。
陆见微:“此事你稍稍打听便知,我何须骗你?”
“她不是一直被中原人称为女魔头吗?怎么突然就……”阿勒舒灵光一闪,“难道是你?”
她说过,客栈里的一个伙计与林从月有渊源。
陆见微笑道:“我只是在寻找解药的过程中,不小心查到了当年的真相。”
阿勒舒沉默片刻,才哑着嗓子开口:“她当初过得很不好,可她从不怨恨旁人,她的心里只有医术。我一直不敢打听她在中原的事,就怕见到中原人后忍不住杀人。”
陆见微静静听着。
“她是个好人,她跟那些贪婪卑鄙的中原人都不一样,她想找药,却从不会擅自闯进魂断岭采摘,而是征得族里的同意才会去。其实她不用这样的,她救过族里的人,族人们都很喜欢她,她想进去就进去,没必要总是问上一声。”
“的确是个好人。”陆见微心想,甚至是个心怀大爱的人。
阿勒舒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道:“都怪我,没有及时赶回来。我答应过她,故白头开花那天,带她一起去摘花,可蛊神节比试时我不小心受了伤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去找她,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好虐。”陆见微在心里对小客说,“我真的听不得这种阴差阳错的故事。”
小客:“呜呜呜呜。”
它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了。
“我跑遍了屾可陌,跑遍了达达城,都没能找到她。”阿勒舒唇角泛起苦涩,“就在我茫然无际时,我听到几个中原人的话。他们说,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女魔头终于死了。”阿勒舒流下眼泪,“我不知道她在中原是什么女魔头,我只知道她一直在躲着中原人。我捉了那几个家伙,用蛊虫吓唬他们,他们全都招了。”
前方已出现一座简陋的竹屋,十年过去,竹屋已经染上风霜,斑驳而沧桑。
“他们都是来追杀她的,可她医术高,会使毒,又躲在魂断岭,那群孬种自己不敢进魂断岭,就买通了逍遥宗的人,让他们在争抢故白头时杀了阿月。”
陆见微:“……”
“逍遥宗本就不愿旁人分刮故白头,既能得到钱财,又能少一个对手,何乐而不为?是他们害死了阿月,然后带着在魂断岭攫取的战利品走了。我好恨!我恨不得杀光他们所有人!”
阿勒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神情温柔而怜惜。
缪族的孩子本该纯粹质朴,却因情之一字不惜离开神教,做那什么圣药堂堂主,专门针对中原人。
陆见微说:“林医师是服毒自尽的。真相大白前,无人知晓她是死于逍遥宗弟子的围攻之下,即便后来她洗清污名,也没有听到有关逍遥宗的任何一点消息。”
逍遥宗完全神隐,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
阿勒舒站在竹屋前,眼里盈满自责。
“我总是来迟。她遇难的时候我没保护好她,她的遗物被人翻找偷走的时候,我也没能及时过来制止,等我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那些恶心的鬣狗!”
林从月的遗物是被胡九娘和窦亭拿走的。这两人都已经死了,如今遗物都在阿迢手里。
这些事陆见微就没必要与他言明。
“我气不过,就请求族里重新划了领地。”阿勒舒说,“我不想她死后还要被那些蛆虫打扰。”
陆见微在心里轻叹。
虽结局惨烈,但这般真挚热烈的情谊,还是会令人动容。
“十年前你多大?”
“十八。”
林从月去世的时候二十八,他们差了十岁,但纯真的少年还是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对方。
十年过去,这份感情不仅没有被遗忘,反而更加深刻厚重。
一座破败的竹屋,已经是阿勒舒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陆见微神色郑重地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你为她正了名,当然可以。”阿勒舒伸手推开竹门,吱呀声沉重而滞涩,仿佛来自十年前。
屋内只有一张书案、一只竹凳以及一方矮榻。
灰尘不多,也无蛛网,想必有人经常来打扫。
竹屋的墙壁上刻着一些字迹,应该是林从月当年留下的,荒山野岭,寻不到多余的纸笔,只能用小刀刻在竹墙上。
有些是药材名,有些是毒物名,还有一些是关于解药的推演。
“赴黄泉”解药方子上的药材赫然在列,最后一味正是故白头。
看着这些字迹,仿佛看到十年前一位削瘦单薄的女子,或蹲或立,全神贯注地刻下一道又一道印记。
这些印记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仁心。
陆见微油然而生一种敬意。
“陆掌柜,还有一个时辰,故白头就会开花。”阿勒红提醒她。
陆见微回过神,“好。”
对外地人而言,魂断岭的确是魂断岭。
可在缪族人眼里,屾可陌并不恐怖,甚至在阿勒红眼里,屾可陌就是蛊神教的后花园。
有八级蛊师开道,一路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阿勒舒倾诉之后,心情平和许多,甚至跟陆见微开起了玩笑。
“这次怎么不带你家温公子来?你们不是一直形影不离?”
陆见微大大方方道:“他腿脚不便。”
“你是八级武王,在中原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医术还高明,倾慕你的人应该多如过江之鲫,你为何要看上一个瘸子?”
“阿勒舒,”阿勒红看他一眼,“慎言。”
陆见微笑着反问:“你是蛊神教长老的孙辈,年纪轻轻天赋出众,族里爱慕你的姑娘肯定也有不少,你又为何看上一个中原女魔头?”
“她不是女魔头!”
“他也不是瘸子。”
阿勒舒:“……反正不能走路。”
“你为何总是执着于我与他的事?”
阿勒舒:“我是怕你被人骗了,就像阿月那个无耻至极的丈夫,真叫人恶心!”
“多谢关心,但我不是林从月。”陆见微佩服林从月这样的人,但素来吝啬仁慈。
她只有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才会分出一点善心。
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何谈保护旁人?
阿勒舒:“你跟她,的确很不一样。”
他轻轻叹息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讽笑道:“想必那些中原人,已经守在故白头附近了吧。”
魂断岭很大,纵然缪族再想布设关卡阻止外人进入,也不可能真正做到。
想要珍稀药材和毒物的中原人,总会想方设法进入魂断岭,根本拦不住。
“放心。”阿勒红安抚他,“族里派了高手。”
“那些中原人偏爱使一些鬼蜮伎俩,他们合力之下,长老们恐怕也挡不住。”
“陆掌柜,”阿勒红缓声道,“稍后我可能会出手驱逐那些中原人,还请见谅。”
陆见微想了想,说:“或许不用你亲自出手。”
“什么意思?”阿勒舒好奇问,“你有法子让他们不抢?”
“非也。”陆见微说,“坐山观虎斗,那么多人抢夺故白头,他们必有分歧。”
阿勒舒眼睛一亮,“你是说,咱们可以躲在一旁看他们自相残杀?”
“没错。为了对付缪族的守花长老,他们必定会拧成一股绳,若是没有高手在呢?”
阿勒红果断道:“我这就通知族中长老,暂时旁观,无需出手。”
是族里以前关心则乱,不敢冒着旁观被夺的风险。
故白头十年开一次花,每一次只开十朵,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
争抢是不可避免的。
陆见微三人抵达故白头附近时,已经察觉到不少五级、六级甚至七级的武者,约莫百来个人。
这群人若拧成一股绳,阿勒红也不一定能挡得住。
在阿勒红的带领下,三人占据了一个极为隐秘又视角上佳的观战地点。
这个地方外人极难发现。
阿勒红修为八级,想要不被人察觉轻而易举,她还能用感知蛊屏蔽阿勒舒的气息,瞒过中原武者的五感。
陆见微运转无名心法,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
三人站在高处,默默注视底下的动静。
故白头生长之地是一片幽静的山谷,山谷窄而小,算不上平坦,百多人站在谷内,不同服饰的宗门弟子泾渭分明。
彼此互相防备,互相牵制。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颗光秃秃的树,树干粗而短,只分出十根树枝,每一根树枝的顶端,都只有一个已经开到一半的花苞。
花瓣的颜色是极罕见的黑色,底部却生出一抹白,就像头发从发根处开始变白一样。
等花苞全开的一瞬间,花瓣就全部变成白色,所以取名“故白头”。
传闻此花颜色本不会变白,而是在见证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后,才倏然变白。
女子坐在树下等待爱人回归,一等就是十年,却只等来爱人的遗物,悲恸之下,发染霜白。
花树因此感动,颜色也由黑变白。
不管故事是真是假,有多么吸引人,故白头的效用都是实打实的。
中原各大宗门派出弟子前来,一是为了抢夺花瓣,二是为了历练弟子。
倘若各个宗门的八级武王亲自前来,缪族必定守不住。但同时,宗门内部空虚,无人镇守,容易给旁人可趁之机。
所以一般而言,宗门的八级武王不会轻易出面,就是防止其他门派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