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说小爷的坏话?——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3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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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表情冷淡,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多余的情绪,十足打了柳氏夫妇的脸。
  但柳宣力没脸皮,自然也不在意这些,仍是笑得灿烂,回头唤道:“上好茶,上好茶!”
  说着,就恭敬地将两人引进了柳宅之中。
  说来也是可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陆书瑾从没有好好见过柳宅真正的样子,前院也只来过寥寥几次,后院那些姨母表姐妹住的地方,去得就更少了,当初逃跑的时候也是跟着出去采买的下人从侧门逃出去的。
  如今再一看,曾经觉得无比大的宅院也不过如此,仅比她那个小宅院大了一点而已,其中景色普通,甚至比不得她那个小宅院摆件精致,风景漂亮。
  两人被请到了正堂上座,柳宣力热情至极,一个劲儿与萧矜攀谈,态度卑微得恨不得在地上磕几个响头,让陆书瑾见了极为厌烦。
  萧矜自然也是烦的,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一脚踹上去了,但他看在陆书瑾的面子上,奚落归奚落,阴阳归阴阳,到底还是忍了几分。
  陆书瑾一落座,就开口说:“今日来,是想跟二位算清楚旧账。”
  柳宣力一听,心里登时咯噔一响,下意识朝妻子望去。
  这些年他只当宅中压根没有这个人,到她长到了十六岁时才惦记起来,想用亲事换一桩买卖,平日里都是妻子照看。
  王氏也心虚得很,额头冒了汗,坐立难安。
  陆书瑾声音平缓道:“我自四岁起来了柳宅,生活十二年,每日吃残羹冷饭,一顿算作三文钱,一日便是九文,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十二年的时间,合下来便是三万九千四百二十文。多年来我的衣裳大多都是捡了各个表姐剩下的,新衣裳统共才四件,一件当作一百文,加起来统共是三十九两白银,我再添十一两,凑个整数。”
  她说得慢,这一笔笔的账不知道在心头盘算了多久,清清楚楚。
  而后摸出一张银票来,正是五十两整,摆在桌子上。
  “今日起,我陆书瑾与你王氏再无任何干系,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识。”
  陆书瑾要说的就这些,她站起身,往外走。
  “瑾儿!我是你姨母,血浓于水如何割舍?!”王氏被丈夫使了个眼色,立马要去追陆书瑾。
  还未靠近,就被随从给拦了下来,陆书瑾停步转身,回头看她,目光冷漠凉薄,“王氏,这些年你如何待我,你心如明镜,这五十两偿还的是养恩,没有??x?其他,你我之间更没有亲缘,还是莫要纠缠为好。”
  陆书瑾的眼神冰冷极了,仿佛冰棱子刺进了王氏的心里,冻得她直打哆嗦,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旁的什么。
  陆书瑾说的话她明白的,柳家这般待她,她回来偿了当初养她长大的恩情,就是为了能与她这个姨母一刀两断,再无牵连。
  她看着陆书瑾,知道丈夫在后头着急,她却半晌说不出话,只眼睁睁看着陆书瑾离去。
  陆书瑾带着萧矜去了她曾经居住的地方。
  那地方实在是太小了,伸不开腿的院子,贴着墙壁的小屋,开门往里面一瞧,昔日堆放的书都被清理个干净,里面的床和桌椅也全部撤走,堆放着一些杂乱无章的东西,一片狼藉,更显得房间窄小。
  房中无窗,即便是大白天,也阴暗得很。
  萧矜站在门边往里看,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无法想象到年幼的陆书瑾在这一方小小地方,白日里坐在门边看书,夜晚就点一盏小灯,趴在桌子上习字,没有人关怀,没有人作伴,吃着价值三文钱的粗茶淡饭,一点一点地,从幼小的孩子,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心里一阵酸软,难受得紧,搂着陆书瑾好一番亲吻亲昵,心里才稍稍好受些。
  折腾了好一会儿,陆书瑾拉着萧矜退出小院,喊着人将这小屋子给砸了。
  这个困了她十二年,让她曾以为余生便是在这潮湿阴暗窄小的地方生活了。那些暗无天日,望不到尽头的艰难岁月里,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根上上签,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走出这座牢笼,走到灿阳之下,从此再不受这些枷锁的折磨。
  幸运的是她在一年的那个暴雨之夜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逃出牢笼,去了云城。
  这广袤的天地间,有了她的归处。
 
 
第103章 
  此去山高路远,来日方长。
  陆书瑾没在柳宅停留, 解决了心头横亘许久的事之后,就回了云城。
  萧矜却觉得不满意,路上还说着应当多留两日,好好查查那个柳氏平日里经营的是什么买卖, 走的是什么账, 保不准还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陆书瑾却懒得再与他们周旋, 即便她与那些人没有亲缘可言, 但残羹冷饭也好,破旧衣裳也罢, 说到底她这条命也是他们给养起来的, 偿还了,便两不相欠。

  她了却这件事后, 心头无比舒坦, 窝在萧矜的身上,躺在他的怀中, 惬意地睡了一路。
  回云城之后, 就又开始了清闲日子。
  期间萧矜带陆书瑾去找了一趟杜医师,让他好好地瞧了瞧,拿了些调养身子的药给她。
  转眼便是六月天, 云城开始炎热,陆书瑾换上了轻薄的衣裙,闲来无事就坐在檐下一边打扇一边看书, 偶尔忙活一下张月川所接的生意。
  再不然就是去季府找叶芹。
  也不知道季朔廷是用了什么方法, 竟真的将叶芹一步一步从完全丧失生机的提线木偶模样给哄得正常不少。
  她会与陆书瑾说话,也会继续跟着她习字, 就是很少像从前那样欢笑, 也时不时就出神发呆, 安安静静地,等陆书瑾再抬头一看,她就在掉眼泪。
  但叶芹不等陆书瑾说什么,又会自己把眼泪擦干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样。
  可陆书瑾知道,她这是想哥哥了。
  叶洵依旧没有音讯,他没死,就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他或是真活着,没有理由撇下叶芹的,陆书瑾想不明白,跑去问萧矜,萧矜就道:“兴许是受了伤半死不活地爬不起来,在养伤呢吧?”
  他像是随口胡诌,陆书瑾没信。
  但还真叫他给说对了。
  叶洵在床榻上躺了二十来天,才慢慢能下床走路,爆炸的伤口遍布在脊背上和腰腹,已经开始结痂,多少次叶洵对着镜子感叹,幸好没伤到他这张俊俏的脸。
  梁春堰在五月下旬就启程回京了。
  他走得很突然,就是某一个晌午,蒋宿来送饭的时候,喊了几声没人应,门一推开,人不见了。
  梁春堰没有跟别人报备行踪的习惯,更不会向谁特地道别,他行李也很少,说走便走了,悄无声息。
  他走了,蒋少爷的奴隶生涯便结束了,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拎着食盒哼着小曲儿回家去,当日中午叶洵自个出门找的吃食。
  独自在房中生活了十来日,叶洵的伤势才恢复得七七八八,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他打算今日去一趟季府。
  这些日子没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季朔廷,主要还是因为这小子的嘴太硬,如今季家的势力虽然被新帝打压,但季朔廷作为季家的下一代,与萧矜关系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又是此次保卫云城的功臣,日后季家权柄由他接替后,必将如日中天。
  季朔廷那小子又是个十分重情义的,芹芹嫁进去,指不定怎么享福呢!
  叶洵老早就打这个算盘了,但是好说歹说,什么话都劝尽了,季朔廷软硬不吃,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是个好机会,他收留了叶芹,必定是动了恻隐之心,只要季朔廷能与叶芹长久地相处,不可能不动心,他家芹芹那么可爱那么乖巧!
  叶洵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走到路边嗦了一碗面,填饱了肚子,这才去敲季府的门。
  刚敲了两下,却撞上了来季府的萧矜。
  “叶洵?”
  他诧异地喊。
  叶洵一个转身,就看见了萧矜,眉毛一动,一句话没经过脑子,就这么顺了出来,“我回地上来看看。”
  萧矜古怪地看他一眼,往他脑门上瞧,“你怎么了?摔坏了脑子?跟你妹妹一样变成个傻的了?”
  “芹芹不是傻子!”叶洵反驳。
  萧矜敷衍地点点头,说道:“寻你多日,也不知是躲到了哪里去,我以为你化成泥鳅精钻地里了呢。”
  叶洵一愣,“你寻我?”
  “你房里抬出来的男尸被拼接之后,与你本身差得太多,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没死。”萧矜说:“不过这个消息并没有告诉你妹妹,谁知道你没被炸死之后去了哪里,指不定因别的事死了,在没找到你活人之前,就没说。”
  叶洵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太诧异,萧矜在得知他没死之后竟然会派人寻找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理由,他疑惑道:“你是想抓了我押进牢里?我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叶洵,我叫许洵,叶洵已经死了,我不认识你。”
  “现在装也太晚了。”萧矜啧了一声,总觉得叶洵的脑子是经受了什么刺激,变得极为痴呆,他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抓你回去的,卷宗上已经明确记录了你与你妹妹的死,户籍都销了,自此以后你们二人便是自由身。”
  “不过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随我来。”萧矜说道。
  叶洵本来打算去见妹妹的,但听了萧矜的话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萧矜走了。
  两人来到了月水间。
  有好一阵没来了,在踏入这销金窟,只觉得恍若隔世。
  叶洵喜欢这个地方,这是为数不多能让他获得宁静的乐土。
  萧矜体贴他,唤了小香玉进来,叶洵却阻止了,“算了,我知道她是季家的暗线,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做戏了,不必叫她来作陪。”
  萧矜便没再喊,亲自倒了酒给叶洵,又问:“你能喝酒吗?”
  “有何不能喝?”叶洵奇怪问道。
  “你身上有伤。”萧矜说道。
  他大惊,“你如何知道?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了?”
  “啊?”萧矜浅浅喝了一口,茫然道:“我猜的啊。”
  叶洵:“……”
  坐了没多久,季朔廷到了,他推门而入,瞧了几眼叶洵,沉默地走进来坐下。
  三人七八岁便相识,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了,曾经在这张桌子上,什么虚伪的话,什么虚假的情意都有过,如今尘埃落定,千篇翻过,再坐一起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萧矜会来事,举着酒杯对叶洵道:“我必须敬你一杯。”
  “你将父亲以及所有兄弟姐妹亲手送进牢狱之中,接下来的罪诏不是流放充军,便是满门抄斩,等于说你亲手杀了叶家人,单是照着这一份心狠手辣,我就必须敬你。”萧矜说着,端起酒喝了。
  叶洵的脸色苍白,唇色也淡,他面色怔然,也拿起酒一口喝尽,辛辣的液体入喉,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
  牵动身上的伤口,剧烈疼痛,他拧起眉。
  季朔廷看了萧矜一眼,没说话。
  叶洵如今已全然没有了伪装,神色落寞,眉眼尽是沉郁。
  叶氏上下百来人口,都是与他血浓于水的亲人,皆被他一手送了进去。
  叶洵不悔,也不惧,但心中到底是难能无愧,双手沾满了亲人的血,又如何再能安然活于世间?
  他在房中埋了那么多炸药,一是要为叶芹做假身份,让“叶芹”这个人死在萧矜等人??x?面前,从此只有许芹,没有叶家嫡女。
  二是为害了叶氏那么多无辜之人而赎罪。
  叶洵久久不言,萧矜给自己的杯子又倒满,再举杯,冲叶洵道:“我还得敬你一杯。”
  “你卧薪尝胆那么多年,为了扳倒叶氏不惜被戳着脊梁骨,忍受着唾骂日复一日,为了大败贾崔等人,又假装谄媚,骗得万余士兵走进枫叶路,又从父亲手中抢夺虎符送给我,你救的不止是云城的百姓,更是为战胜六皇子出了一份大力,救了大晏千千万万的子民,为此,我代他们敬你一杯。”
  萧矜喝尽杯中酒,指着他面前的杯子说道:“喝。”
  叶洵的手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颤抖,去拿酒杯时险些晃出些许,萧矜用手扶了一下。
  他的目光温暖而坚定,望着叶洵一眨不眨,那不是算计,也不是嘲笑,他十分认真。
  叶洵喝了这杯酒,满口的苦涩,竟化作了泪从眼中涌出。
  他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落泪这件事很可笑,但很快他又无法维持笑容,心中的委屈和痛苦铺天盖地,压垮了所有情绪,他低低呜咽起来。
  太久了。
  叶洵等这一刻真的等了太久。
  他实在是太想太想像萧矜和季朔廷一样,将为国为民堂堂正正宣之于口,摆在心间。
  让百姓们提起叶氏时,也能赞不绝口,道一句忠臣良官。
  只是叶家已经被钉上了反贼奸臣的钉子,世世代代拔不出来,叶氏之后便是罪臣之后,无法洗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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