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言重,下官也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而已。”乔百廉侧过身,说道:“二位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累了,不知可否赏下官个面子,在寒舍以热茶招待二位。”
那荣国侯世子笑了笑,说道:“此事不急,我们刚来云城,还有些事要做,既然乔老来了,便邀请乔??x?老一同观赏。”
世子对贾崔道:“将军,开始吧。”
贾崔与他对视一眼,突然露出个堪称丑陋的笑容来,抬手下令:“去,抓几个人来。”
他身后的士兵应声而动,大步走向人群。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再往后躲已是晚了,见状顿时慌乱起来,被那几个将士抓去了几人,男女都有。
陆书瑾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亲眼看见其中有妇女被士兵一把薅住头发,尖叫着拖去了贾崔的面前。她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乔百廉面容沉郁,再没有了方才的半点笑意,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语气带着些许质问:“二位这是何意?”
贾崔双手叉腰,先是走到被抓的几个百姓面前,跳过其中的男子,将三个妇女的脸捏着抬起来看,拧着眉一阵嫌弃,“怎的如此丑?”
被抓几人早已察觉出大祸临头,吓得哭出了声,更是连连向贾崔求饶。
那世子说道:“即日起,我们的兵队将驻扎云城,接管云城的掌控权,为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就先给你们立个规矩,若是敢有不从或是反抗者,便像这几人一样。”
他说完,冲贾崔扬了扬下巴。
贾崔接到示意,指着其中一个女子,语气极为随意道:“先杀女人,女人无用。”
“住手!”乔百廉大喝一声。
话音还未落下,那抓着女人的士兵便手起刀落,一刀就抹了妇女的脖子。
脖子被割开之后血液喷涌而出,喷得到处都是,被那士兵丢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身体,但很快就没了动静。
百姓之中爆发出惊恐的叫喊,也不敢再看热闹,纷纷往家中逃去,人群立马变得拥堵,一时之间水泄不通,竟将所有人都困在当地。
陆书瑾站在人群之中,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遍体生寒,心像落入了冰窟窿。
不断涌出的鲜血和尸体狠狠刺进心口,无边的恐惧奔涌而来。
草菅人命。
这四个字说起来倒是轻巧,然而今日目睹之后,才切身实际地感受到这四个字的可怕之地。
人命在这些人的眼中,当真就如路边的野草,一刀下去,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没了。
就在刀刃快落到第二个妇女身上时,乔百廉扑身上前,一把撞开了那个士兵,瞪着赤红的双目冲贾崔道:“贾将军,百姓无辜,何以如此残害百姓,视人命若浮萍?!”
贾崔浑然不在意,“几条蝼蚁之命何足挂齿?还不赶紧滚开,你也想跟着一起死是不是?”
世子也道:“还请乔老让开,这是六殿下叮嘱我等要办的差事。”
乔百廉拒不退让,“云城百姓淳朴敦厚,断然不会反抗将军,可若是再杀无辜,只怕引起人心惶惶,民众难服对将军办事也极为不利,还望将军世子三思!”
贾崔双手抱臂,沉吟了一瞬倏尔笑道:“乔百廉,你既是在求我,可能有点求人的样子?”
乔百廉听闻此言,微微低头,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外袍撩起,径直跪在地上,苍老的脊背弯下来,头磕在地面,声音沉甸甸的,“下官求贾将军饶过无辜之人。”
这声音传到陆书瑾的耳朵里,仅是这么一个瞬间,她的泪就滑落下来,从脸颊落下,留下冰凉的湿痕。
先是这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没有任何缘由地死在面前,又是她一直打心眼里敬重的先生卑躬屈膝,向恶人低头。
陆书瑾本以为她见识了那么多,已经能够冷静地面对任何情况,但看到这一幕时,她的内心仍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脑子在一刻不停地飞速转动。
她现在能做什么?该怎么做?萧矜不在城中,还能去找谁帮忙?她若是现在站出去,又如何能说服这两个恶人停止暴行?又如何保证自己没有生命危险?
一团杂乱无章地思考过后,陆书瑾得到了答案。
她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贸然出头,她的下场会跟倒在地上的妇女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她咬紧了唇,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
贾崔得意极了,那张粗犷的脸上盛满春风笑意,似报了多年前官场上频频在乔百廉那里吃瘪的仇。
昔日高谈阔论,桀骜难驯的状元郎,终是折了脊梁骨,卑微地跪在他面前。
贾崔啐了一口,痛快道:“老子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本来这差事落不到我头上,就是听说你在云城,老子才托了不少人动用关系得了这个差事,翻山越岭就等着看你这可怜的模样。”
他说完大笑起来,只觉得无比解气,恶狠狠道:“没了萧云业,你连个屁都不是!一个茅草屋里长大的东西还敢处处压老子一头,他娘的……”
忽而几声呵斥自人群后方传来,很快拥挤的人群便像被什么疏通似的,人群开始松动,百姓争先恐后逃离南城门。
人群之中站着几个高大的护卫形成半圆圈,在分逃的人流中保持着队形前进。
陆书瑾转头看去的瞬间,就见几个护卫散开,站在中央的那个人几步上前,停在贾崔面前。
正是面冠如玉,笑意吟吟的叶洵。
他揖礼道:“世子殿下,贾将军,下官来迟。”
贾崔疑惑道:“你是何人?”
“下官名唤叶洵,家父乃是云城知府。”叶洵的态度没有谄媚讨好,充满着客套。
贾崔脸色一变,有几分和蔼,“原来是叶知府之子。”
叶洵颔首,转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乔百廉和一旁血流满地的尸体,困惑道:“这是……”
“哦,这是我们初来云城,想立个下马威,给云城的人提个醒。”贾崔道:“不过这乔百廉既然下跪求我,那此事就暂且作罢。”
叶洵又岂能不知?
这哪是给云城百姓的下马威,分明就是故意行凶,想要借故试探萧矜。
萧字旗立在云城的城墙之上,这座城就受萧家的庇护,如今萧云业带领长子葬身北疆,次子被困于京城,唯有幺子留在这里。
外界传闻萧家嫡子整日旷学玩乐,文不成武不就做尽混账事,若是他尚有一个庇护云城百姓之心,带人前来阻止,那则正好是自投罗网。
若是他不来,便是贪生怕死之辈,则更好应付。
叶洵笑容不减,只道:“既然此事作罢,那二位便去叶府喝茶歇脚,这一路来也是辛苦。”
“不了。”果然,那贾崔大手一挥,蛮横道:“还喝什么茶,直接去萧府!我去会会那个萧家的软蛋。”
叶洵没有立即应话,而是转脸看了看一旁的世子。
世子也点头道:“先去看看吧。”
叶洵拱手道:“那便由下官在前面带路。”
他说完便转身而去,贾崔世子二人跟在后面,带着一众排成长队的士兵离去。
先前被抓的几个百姓也被放开,吓得哭喊着逃走,只余下了一具死尸和乔百廉。
南城门的人几乎走光了,贾崔等人乘马车也不见了踪影,陆书瑾揩了一把眼角的泪,快步走过去,将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乔百廉扶住,“先生……”
乔百廉十分讶异她的出现,又看见她双目赤红,无奈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陆书瑾弯腰,为乔百廉的衣袍和双膝拍去灰尘,说道:“听闻南城门有突生事件,便来瞧瞧。”
乔百廉沉重地叹一口气,双眉紧拧,满是忧愁:“接下来的日子云城怕是难有太平,你万不可在外面乱跑,快回家去吧。”
“学生先将先生送回去。”陆书瑾搀扶着他的胳膊道。
乔百廉年纪大,跪了这么一会儿,腿就疼得不行,走路也一瘸一拐。
他走了一段,忽然道:“书瑾是不是觉得我向恶人下跪之举极为懦弱?”
陆书瑾一下子抬眼看向他,急忙用真挚的语气说:“怎会如此!先生为大义而行,学生自心底钦佩不已!”
“对,对。”乔百廉语重心长道:“气节在骨不在表,若老夫这一跪能为云城百姓暂求几日安宁,便是天大的幸事。”
他拍了拍陆书瑾的手,缓缓将她推开,说道:“我不用你送,外面危险,莫要乱逛,尽快回去吧。”
陆书瑾追了两步,又停下了,怔怔地看着,眼眶发热。
乔百廉一瘸一拐,慢慢地走着,往日的一身文人傲骨终是显出了苍老的疲态。
但背影却依旧如松如竹,坚韧无比,风雪难摧。
这繁荣昌盛的万里江山,等级森严的泱泱大国,有人玩弄权术,争夺名利,轻贱人命,百般行恶。
自然就有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作者有话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语录》
第82章
蒋宿在将军府冲撞了贾将军,被将军一怒之下砍了脑袋
陆书瑾回到自己的小宅院之中, 吩咐门卫从今往后任何人敲门都要仔细确认身份之后才能放行,若是陌生人通通拒之门外。
现如今京城大乱,云城失去庇护,萧矜又离开了此处, 这里除了仍在中间观望的季家, 就只剩下叶家。
但叶家向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方才的情形来看, 叶洵怕是早就知道贾将军等人会来云城,恐怕两方早就建立了结盟, 只是陆书瑾并不知道他们来云城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陆书瑾来说, 她的视角太过偏窄,能够看到的东西极为片面。
她处于极其被动的位置, 就好比目睹乔老向恶人下跪求安宁时, 她只能像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
陆书瑾心中虽万分焦急,但脑子却十分清楚, 她现在绝不能贸然行动。
在得知那些人来云城的目的, 和他们的计划打算之前,陆书瑾绝不能露面。
她相信萧矜做任何事都有其原因,他能够半夜翻进来告诉她那三条路, 叮嘱她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首,定然是有其用意。
或许她现在只需要继续等待,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云城萧府, 打外面看这座府邸气派得并不明显, 朱红的大门,上面摞起来的金镶的牌匾, 无不彰显着萧家无上的荣耀。
这座府邸的大门从许多日之前就开始关上, 再没见萧矜从里面出来过。他沉默而简单地为父亲和兄长操办了丧事, 其后在府中做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
他拒绝了不断上门探望的亲故,不见任何人。
贾崔和荣国侯世子一同坐在叶洵的马车之内,三人之间都不算熟识,只有叶洵在不停地说话。
叶洵是奉父亲之命前来接待二位,他嘴角边挂着十分明显的谄媚笑容,尝试跟贾崔和世子交流。
贾崔年逾四十,面上有一股子凶狠,瞪着双眼的样子一看就不好相处。他是个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主,且看起来相当瞧不起女子,坐在马车中撩着帘子往外瞧,啧啧叹道:“这云城的女子也不过如此,没几个能看得过眼的。众人皆说京城女子居晏国之首,云城次之,如今一看实在是太过抬举云城。”
叶洵笑着附和道:“贾将军所言极是,二位千里迢迢而来难免辛苦,不若下官今日在琴馆之中为二位办一场接风宴?”
“秦楼楚馆的女子不知被多少人玩了个遍,这么脏的人我如何下手?”贾崔摆着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还是良家妇女才干净。”
“贾将军倒是挑剔。”荣国侯世子笑道。
贾崔想了会儿,说道:“要我说不如跟你爹商量商量,在云城制定一条新律,凡相貌丑陋女子,皆下狱砍头,或是不准婚嫁,不可生儿育女,久而久之,这云城不管男女,模样就都俊了。”
即便是这个提议如此荒谬,叶洵的笑容依旧不改,甚至还有几分诚挚,颇有巴结的意味,“贾将军好主意,我回去便与父亲禀明将军的意向。”
贾崔仰起头哈哈大笑,不停赞扬叶洵。
许是与贾崔相隔了二十余岁,叶洵到底与他还是有些聊不来的,他像是放弃了与贾崔的沟通,尝试与荣国侯世子对话。
荣国侯是异姓候,与皇帝并无血缘关系,早些年曾随着皇帝出生入死,后来皇帝登基便封了侯爵之位,并无多少实权,但爵位可世袭。
世子名唤吕泽,刚及弱冠,与六皇子私交甚好,他能够来云城如此重要之地,一是因为六皇子极其信任他,二则是为了盯着贾崔别坏事。
吕泽看起来性子温和不少,叶洵与他说话时倍感轻松,不过是从城门前往萧府的这一段路程,二人就称兄道弟,看起来如多年的至交好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