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根本不是喜欢云南,你是喜欢绿春。”蔺书雪挎住他胳膊陪他走路:“绿春是不是你的缘分我也说不准,我也看不出你难受来。”
“我难受什么?”
“不难受不难受。我问你啊,你还喜欢月亮吗?”蔺书雪问的是顾峻川过去十年的执念。
顾峻川停下来抬头看了会儿月亮,说:“我喜欢谁,谁就该是月亮。”
等他们走回去,民宿院子里已经安静。蔺书雪径直去了蔺雨落房间,陪她睡了一夜。
深夜里蔺雨落睁着眼,听着蔺书雪的呼吸声入眠。第二天当她睁眼以后,蔺书雪三人已经离开了。而民宿老板正在忙长街宴的事。
他们见了那个设计师,带她去了老宅。设计师姓冯,要求别人叫她“二马”。二马开着车带蔺雨落他们俩又回了老宅,站在那个院子里认真听蔺雨落的一些诉求:
我想保留一些童年生活的痕迹,屋子里的阳光可以通透些。质朴一些、便利一些。
蔺雨舟的诉求则是:那棵树千万别砍。
二马听到他们的话笑了。她报价的确不高,还能做整包。她从前在上海开设计工作室的,后来有一天腻了,就来云南提前养老,自己做民宿,也帮别人设计民宿。她觉得这姐弟俩根本不是为了赚钱,单纯是为了找回生活丢失的碎片。
“这样吧,姐姐写给我对你而言童年生活最幸福的五件事;弟弟写给我这个宅子里哪些东西一定要留着。然后我再出方案,行不行的到时候再商量。”
“好的。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图?”
“也不能太快,毕竟我给自己放假呢。但我三天之内,可以给你手绘一张草图,行不行啊?”
“行啊。”
一件看起来很复杂的事,就算敲定了。蔺雨落觉得自己现在做决定真是快,快到看起来鲁莽。
了却了一件大事,索性就一起回去奔了长街宴。
绿春的长街宴,原本是每一家拿出几样好吃的饭菜来,本质上是一场盛大的聚会。因为今天是一些民宿联合搞的活动,所以基本都由客人们动手,菜品真是五花八门。可以吃到西湖的糖醋鱼、也能吃到东北的锅包肉、还有广东的生腌。蔺雨落看到生腌绕道走,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去夹了一些。
大家坐在桌边庆祝除夕,有人放起烟火,有人吃着吃着唱起歌。蔺雨落身处热闹之中,看着蔺雨舟笑得欢畅。她拍拍蔺雨舟的手,说她出去走走,然后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走去了县城。
她走了一个多小时,找到那天宁风指给她的黄色的楼,然后给宁风打电话。她说我在你自己房子楼下,要不要一起倒数新年?
宁风是小跑着过来的。蔺雨落在他脸上看到当年分手时隐忍痛苦的表情。
蔺雨落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回她消息,而是问他:“要不要去你家里看看?”
“好啊。”
宁风牵着她的手上楼,开门的时候手微微抖着。蔺雨落按住他的手,低声说:“宁风,我来。”
接过宁风的钥匙,利落开了门。
宁风自己的房子很漂亮,他把他在老家的书都搬了进来,整个客厅只有书墙和木书桌。他父母在这个房子里养了很多花,其中有一些开得很好。
多么热爱生活的老人。
蔺雨落坐在书桌旁边,接过宁风递给她的水,双手贴着温热的杯身,看着宁风。
再过一会儿伸出手去,手指勾住他的。
“你怎么不说话宁风?”
宁风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才开口:“落落,我想我明白了你所说的问题。我也想说说我的思考。”
“好啊。”
宁风的思考是基于未来的婚姻模式和相处,而出发点是两个人怎么才能走得更长远。他看到蔺雨落生活的辛苦,希望藉由他们共同的努力去改变现状。他甚至第一次主动谈起自己的工作,他未来几年可能会获得的任命和发展。
“我们可能不会有很多钱,但我们的生活会是安稳的。”
蔺雨落认真倾听,偶尔点点头,但她没有说更多话。她想,宁风的确是以他的工作为傲的,他谈起工作来眼睛在发光,言语中有激昂的情绪,他的未来规划里真的有我。他很爱我,但在他的爱里,“我”这个形象渐渐模糊了。他需要的爱人并不是我。他需要一个能做他后盾的人,而我,想去生活的泥潭里冲锋陷阵。
宁风没有任何错。
蔺雨落也没有任何错,她不能在这个时刻反省,因为一旦开始反省,选择就会被推翻。
蔺雨落还是握着他的手。
外面有人放起烟火,还有游客在倒数3、2、1,“新年快乐声”此起彼伏。窗外的小城很热闹,大概除了哈尼人自己的节日,每年只有这一天更有意义。
蔺雨落也轻声倒数,然后对宁风说:“新年快乐,宁风。”
她起身拥抱他。
宁风的怀抱像一个巨大的温室,从最初的最初,无论外面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她只要走进这间温室,就觉得幸福。此刻,她仍觉得幸福。
她说:谢谢你宁风,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为我搭建了一个避难所。
蔺雨落在宁风的怀里流泪了。她想,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跟宁风拥抱了。那句“我们分手吧”她并没有说出口,可她的泪水打湿了宁风的衣襟,让宁风明白了一切。
他抱紧蔺雨落,哽着声音道:“落落,落落啊。”
蔺雨落对他说对不起。
她再一次做出了选择,她自己无法说出这选择的对与错,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她不能变成宁风未来生活中那个模糊的“形象”,她想做一个鲜活的的人,有血有肉独立存在,这才不枉她一路辛苦。
蔺雨落离开的时候把蝴蝶发卡放在那张书桌上,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那个漂亮的蝴蝶发卡微微发着光,在书桌上投射出奇怪的影子。
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拥有这么漂亮的发卡了。她想。
宁风跟在她身后,陪她走出绿春县城,走进那条无名道路,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看到前面拉起的灯带,以及还未结束的长街宴。
“去吧,落落。”
“再见,宁风。”
蔺雨落没有回头。
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坚硬”的女人,不为选择后悔,上路也不会回头。哪怕刮过一阵风,她眼底瞬间涌出热泪,她都没有动手擦去。
她走出黑暗,走向灯火,最终融入那片热闹之中。
蔺雨舟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你的眼睛那么红,好像刚刚哭过。蔺雨落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了。她说:
“我没事,我就是口渴了。”
第79章 顾峻川:奇怪的窃贼
蔺雨落觉得自己的心很麻木。
这种麻木是在日复一日的疲惫生活中一点点积累的,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分手没有击垮她,她还能正常在除夕喧闹的夜晚入睡,且睡得很熟。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很饿。
民宿老板给他们准备了石锅米线和煎蛋, 蔺雨落全部吃干净,又单独加了一份米线。
吃过早饭准备换到下一家民宿,收拾好行李后坐上下一家民宿老板安排来接的小车。路上有些许颠簸, 窗外竟然下起了雨。下雨了,温度就低一点,十三四度,蔺雨落的薄外套不太管用。蔺雨舟在下车前把自己的外套丢给她, 下车去搬行李。
可那雨也有趣,等蔺雨落穿上外套下车, 它停了。太阳出来了。
非常巧的是, 入住之后才发现这第二家民宿, 就是二马开的。二马的民宿带着一点写意和小资,咖啡壶里的咖啡咕噜噜煮着, 还冒着热气。她给姐弟二人每人倒了一杯, 然后邀请他们去庭院里看鱼。这家民宿跟其他的民宿不一样, 是蔺雨落订的民宿中价格最高的。今天来了之后才知道贵在了哪里。这么大的地方, 只有五间客房。其余全部是公共区域,花鸟鱼树,人间天堂。
因为认识, 所以聊天更随意。蔺雨落问了二马很多很多民宿方面的问题,二马也痛快,认真将给她听。蔺雨落一直在点头, 甚至在某一个瞬间, 她动了回云南的念头。
那天晚上她跟蔺雨舟聊天说起自己的闪念, 她说:“你看啊,我是瑜伽教练,可以在民宿里教瑜伽,顺便经营。我可以在民宿里针对入住的客人搞短训,在清晨或者傍晚。价格不必太高,当作额外收入。”
蔺雨舟认真倾听蔺雨落的话,并思考了可行性。蔺雨落在北京太辛苦了,每天要做那么多工作,而收入很有可能只比回老家开民宿高一点。唯一的问题是北京资源多,而回到家乡,就相当于归隐。他不知道这对于27岁的蔺雨落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只是动了一个念头,倒也不必深究。”
“不是,姐,我了解你。你现在做决定很快、行动也稳准狠,我觉得很有可能哪天就突然就从北京离开了。”蔺雨舟觉得现在的蔺雨落能做出这种事来。
而蔺雨落则冲蔺雨舟眨了眨眼,表示她真的只是一个闪念而已。她在二马的民宿里转悠,这里坐一会儿那里坐一会儿,再过片刻,二马开始广播:傍晚民宿会派车带人去红河看日落,有感兴趣的可以去报名,免费往返。
姐弟两个就长在绿春,对红河日落美景的记忆一瞬间苏醒,果断报了名,顺道跟二马索要了民宿的活动介绍。红河日落、采菌子、编花篮、染布、梯田写真,二马的民宿有二十余项活动,住在这里,不用报团,就能把绿春玩透彻。
他们把未来三天的活动都报名了,准备以游人的身份畅玩绿春。
这一天红河的日落时间是18:56分。
他们站在红河岸边,看到远山层层叠叠,太阳一点一点接近水面。水中央小岛上的树首先被镀上金光,而后那光一点一点,缓缓向下,先是投到水面一缕,紧接着铺满整个水面。
三三两两的游人发出惊呼,蔺雨落突然有说不出的感动,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间。
她哭了。
蔺雨舟没有问她怎么了,他大概猜到了。昨天她从远处回来的时候,蔺雨舟看到宁风站在那。他自己没有谈过恋爱,无法想象分手带给人的痛苦。但记得蔺雨落跟宁风的第一次分手,抽筋断骨。他轻拍她的背,小声说:“姐,没事的。”他根本不会安慰人,哪里就会没事,总要经历一段时间,慢慢忘掉。
蔺雨落无声地哭泣,泪水把膝盖都打湿了,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日落结束了,天黑了。二马走在她的商务大车的车头招呼他们:“走吧,朋友们!”
蔺雨落有点不好意思,看见二马的时候跟她解释:“太好看了。”
“好看哭了?”二马笑问。
“对,好看哭了。”
二马也没多问。只是说很开心能带他们看日落,如果他们能为家乡的日落流泪,那他们的心将会永远留在家乡。无论去到哪,想到今天的日落,都会被安慰。
“那你呢?你的家乡在哪?”蔺雨落问。
“我的家乡啊,我的家乡在安吉。我的家乡有竹林。”
“那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因为我想离一些狗人远点。”
二马说完哈哈大笑。她性格很好,有一点泼辣,还带着一点文艺,单看她的民宿,蔺雨落就觉得她了不起。
蔺雨落从前好像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自己的家乡,而这一次回来,她重新认识了它。从前她想逃离的,变成此刻治愈她的。从前无法养育她的,现在反哺了她。
家乡没有变,家乡还是那个家乡,是她变了。
蔺书雪问她怎么样,除夕夜的长街宴吃得是否开心?蔺雨落没有跟她说她分手的事,只是说:这么热闹的年,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碰到一次?
“未必哦。”蔺书雪回她:“人生很长,我27岁的时候没想过我此生会去南极,也没想过我老了会定居云南。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一生很长,人的自愈能力也很强,让你伤心的事早晚会被遗忘。”蔺书雪又说。蔺娘子以她敏锐的观察力感知力察觉到了蔺雨落的异样,她安慰她,但又不说太透。只是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站在那研究树皮的傻儿子,替他松了一口气。
蔺书雪踱步到顾峻川面前,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研究出什么了?你不会想啃这棵树吧?”
“你说我虽然不能把树皮做成衣服,毕竟咱没那门手艺,但我们衣服的质感是不是能向树皮靠一靠?”
“你还真想当顾树皮啊?”
“顾树皮不好听,叫我树皮顾。听起来国际化一点。”
顾峻川这人一旦琢磨起什么来,就会很投入。他要是弄不明白,那可真是吃不下睡不下。他站在那抠树皮,这情景的确是好笑,蔺书雪站那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