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好记?”顾峻川没有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帮蔺雨落开了车门:“走吧。”
蔺雨落跟在他身后,看他推开两道玻璃门,进去就是一个没有遮挡的工作区,堆满了样衣、设计稿,工位被这些东西包围着,但没有窒息的感觉。而空间的尽头是一道旋转楼梯。
“一楼算是工作区和半库房吧。”顾峻川说:“二楼是摄影棚和新打造的直播间。三楼是我们的办公室。”
“真大。”蔺雨落感慨道:“原来你的工作室这么大。我以为是那种…”
“皮包公司?卖样稿的?”顾峻川替她说。
蔺雨落被看透心思,这次没窘迫,反而学顾峻川撇嘴,大意是:谁让你看着不像好人。
开始以为他做鸭,后来以为他搞皮包公司,在蔺雨落眼中顾峻川真的“一无是处”。顾峻川停下脚步,站在旋转楼梯其中一节居高临下玩味地看着她。
蔺雨落不跟他对视,眼看向楼梯墙上贴着的画,她不懂画,但那意识流她似乎也能看懂。
两个人这样僵持,顾峻川的眼神夹枪带棒像要把蔺雨落弄死。
“这么喜欢通过看扁别人来获得内心地位的平等?”他似笑非笑:“不能吧蔺雨落,你到这个程度了?”
蔺雨落是意识到自己对顾峻川的判断一直在失实失真的,所以她并不反驳。在顾峻川如豹子一样眼神的注视下,微微垂下头去,算是对他的歉意。
顾峻川有心再吓她一吓,让她多长长记性,缓缓向下一个台阶,因为距离拉近,他带给人的压迫感更甚。蔺雨落甚至想拔腿而逃。她伸出手横在两个人中间,见顾峻川没有后退的意思,就推他:“你觉得这个距离合适吗?”
而顾峻川啧啧一声:“脑子里演小电影呢?真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也不知道谁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蔺雨落嘟囔一句。她跟顾峻川吵架吵出经验了,在这种时候就不能示弱。顾峻川这个人讨厌着呢,她示弱,他更甚,柿子挑软的捏,他本质上就是喜欢欺负人。
高沛文从楼梯上探出半个身子:“干嘛呢你们俩?还不上来?”
高沛文着实看了会儿热闹,当看到顾峻川又开始讨人厌的时候慌忙开口,怕他吓走自己想见的人。
顾峻川转身上楼,蔺雨落跟着他,察觉到旋转楼梯因重力产生类似晃动的感觉,她也因此有点紧张。
高沛文看到一个美人。
美人怯生生站在她面前,目光顾盼流转,长发简单束成马尾,完全露出修长流畅的颈部线条。以顾峻川对蔺雨落的形容,她是一个“无趣”美人,但高沛文觉得顾峻川低估她了。
或许是女人最懂女人,高沛文并不觉得蔺雨落无趣。反倒从她顾盼的神情里看出一丝有趣来。
“高沛文,你叫我阿文就好。”高沛文对她伸出手:“蔺雨落是吧?久闻大名。”
“是。你好。”蔺雨落也伸出手,两个人握了握。她看向高沛文满桌子的图纸,最上面那张似乎是成稿。很多人习惯用电脑进行设计,但高沛文还是喜欢在纸上画样稿。
“感兴趣?”高沛文问她。
“好像很好看。”
“那你来看看。”高沛文怼顾峻川使了个眼色,让他离远一点,别扰乱这大好的气氛。顾峻川撇撇嘴,回到自己办公室,翘腿在桌子上,打开电脑看球赛。
他的食品公司在研究运动领域,聘请了两个高级的营养学家钻研成分,现在还处于大量投资阶段。苏景秋总说他有钱,却不知他左手套右手,可用的现金流其实不多。
看到外面两个人挨坐在一起,高沛文在说话,蔺雨落频频点头,是真感兴趣了。
“你看这里的线条设计,把腰身收进去,可以让人显瘦一点,微胖身材也适合;口袋这里的皮质拼接,可以让它看起来酷一点。”高沛文说着说着索性起身去衣架上翻找样衣丢给蔺雨落:“你试试。”
“好啊。”蔺雨落随便套上,真如高沛文所说,线条被拉长拉细,而兜口和衣袖的设计让人看起来很酷,她由衷赞赏:“真好,感觉随便一套就能出门。”
随便一套就能出门,高沛文重复一遍,又去看蔺雨落的穿搭。她只穿了一件白T恤一条牛仔裤一双帆布鞋,配上这件风衣就很好看。
“我拍个照做过几天的棚摄参考可以吗?”高沛文问她。
“好啊。”蔺雨落站直身体,像去拍证件照一样,高沛文并不挑剔,拿起相机按了两张:“你太适合做模特了。”
“我不想做模特。”蔺雨落说:“我自己没有能力应付很复杂的事情。”又加了一句:“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低头看这件风衣,觉得材质拼接真是神来之笔:“这拼接真好看。”
“顾峻川、你新婚老公改的。”高沛文故意逗她,看到她不自在就笑了:“还行吧顾峻川,颇有一点偏才。”
“这么看,是的。”蔺雨落自认跟顾峻川不熟,他每天晃来晃去,不像认真工作的人,但他的公司却不是样子货。蔺雨落承认自己看人的道行太浅了。
“你喜欢这些?”高沛文指着那一沓画纸问她。
“我觉得挺好看的。”蔺雨落如实说:“感觉这些跟我们平常看的人体图不一样。我们学习瑜伽课程的人体图基本不穿衣服。”蔺雨落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逗,跟高沛文一起笑了。
“你要是喜欢就常来坐坐。反正这个工作室的办公空间是开放的,每天人来人往。”
“我…”
“我知道,不想让人知道你是顾峻川老婆嘛,我懂。”高沛文拍拍她肩膀:“我会说你是我的好朋友,跟顾峻川撇清关系。”
蔺雨落觉得高沛文这个女人真酷。举手投足自带英气,给人天朗地阔之感。
她从没见过这么酷的女人。
“你偷看我干什么?”高沛文抓到她目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另类?”
“不是。”蔺雨落忙摇头:“我觉得你又酷又好看。”
“是吧?大家都这么说。”
高沛文是大方的人,愿意接受别人给予的夸赞,这跟蔺雨落不太一样。
从很小的时候,蔺雨落就被很多夸奖包围。她一直听别人夸她“漂亮”、“可爱”、“气质好”,却从没有坦荡接受过。她觉得漂亮的人很多,她只是五官端正一点,气质好的人更多,她只是很普通的一员而已。
而父母离世后,她和蔺雨舟相依为命,高中匆匆毕业就走向社会,见到了那么多高学历的、有内涵的、有魅力的人,更是令她自惭形秽。
蔺雨落是会因此自卑的人。
高沛文对蔺雨落的前尘往事并不清楚,只是觉得蔺雨落似乎想隐藏或者舍弃自己的相貌,她似乎想摆脱什么。又或者相貌带给她枷锁。
顾峻川在办公室里待了很长时间,看到蔺雨落和高沛文都拿出手机添加对方好友才走出去提议结束会面。他对高沛文说:“你有所不知,落落教练十点半要睡养生觉。现在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强势结束了她们的交谈。
驱车送蔺雨落回王刘庄,仍旧要把车停到远一点的地方,两个人步行回去。
“我妈给你的钱不够你搬出王刘庄?还是说钱没到账?”顾峻川不太明白,换一个人早就兴高采烈收拾行李搬走了,蔺雨落似乎没准备动。
蔺雨落没回答他。
钱到账了,在她的存折里,她战战兢兢收下,至今不觉得那是她的钱。她甚至不敢动任何一分钱,总觉得那钱似乎烫手。
没见过大钱的蔺雨落,被这笔钱吓得无所遁形。她甚至梦到过自己被绑架,绑匪要求她拿出100万,不然就砍她手指头。
夜里视线不好,顾峻川的脚不小心踢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他闷哼一声蹲下身去,蔺雨落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顾峻川手指指那块石头。
“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这里路况不好,每天走路都要仔细看看。但是前段时间说这里后年要规划…”
顾峻川缓了十几秒那种锐痛感才消失,站起来强忍着走了两步,一瘸一拐。蔺雨落知道他不是装的,她去年夏天穿凉鞋踢到石头,脚流了好多血,青肿好几天。
“要不你…别送我了。我送你回车上。”
“不用你管。赶紧走。”顾峻川被“飞来横祸”搞得心情不好,嘴上就不饶人:“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有钱了还不研究搬家,你住这破地儿你怎么想的?”
蔺雨落在一边忍了他几句,在听到他说“这破地儿…”的时候打断他:“这破地儿,多少人住着呢,只要长着眼睛就行。”
言外之意你自己走路不小心,当然我没提醒到位也有错,但我真心实意道歉了,你现在闭嘴吧。
顾峻川停下脚步,看着她。他这一天有无数次想弄死蔺雨落的冲动,此刻怒气已经到了峰值。蔺雨落呢,被他压制一天,眼下也彻底有了反骨,目光炯炯瞪了回去。
“按照你说的,是不是穷人就不用活了?住不进别墅开不起豪车吃不到鲍鱼海参,那就要从地球上消失吗?谁给你的优越感!这里怎么了?住在这里的人不偷不抢靠双手赚点微薄的薪水养家,怎么就低人一等了?”蔺雨落被顾峻川气得胸口起伏、脸颊通红、讲话语气急但音量不高:“你怎么回事!一口一个破地儿破地儿!”
她是云南姑娘,这些年在北京,普通话已经练习得很好,但着急的时候儿化音化不过来,说出来就带着一点滑稽。
顾峻川本来想跟她激烈争吵一顿发泄一下这一整天的糟糕情绪,听到她说“破地-儿”没忍住,笑了,转瞬觉得自己也挺滑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操。
“你笑什么!”蔺雨落因为他笑更生气:“你再笑我打你!”
顾峻川收敛了笑意,一字一句地说:“跟我说:破-地-儿。”他画风突转开始教蔺雨落说北京话,甚至嘲笑她:“我看你这些零部件也不缺,怎么别人能学会你学不会?”
蔺雨落被顾峻川气得说不出话,用力推他一把:“你有毛病!”懒得再跟顾峻川吵架,转身跑了。顾峻川脚还跛着,因为这一推身体向后摆了一下差点摔倒,想抓住蔺雨落收拾一顿,她已经跑远了。
她在夜色里奔跑,又消失在夜色里,把受了脚伤的顾峻川独自丢下渡劫。
顾峻川没觉得伤得多厉害,代驾回了家,脱下鞋袜后才看到自己的脚肿很高,惨不忍睹。
蔺书雪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你怎么才回来?”看到顾峻川的脚“哎呦”了一声:“怎么这么严重?得去看看。”
“不用。没骨折。”顾峻川跳着找来急救箱自己处理。他是有一点急救经验的,常年玩各种球类的人多多少少受过几次伤。他皱着眉头给自己处理,不再说多余的话。
蔺书雪坐在沙发扶手上看了他很久才说:“心情不好。”
“没有。”
“我生的你,你心情好不好我看不出来?”蔺书雪去捏他脸,他躲开。
“你是不是怪我非逼你跟不喜欢的人结婚,让你成为我和你爸婚姻的牺牲品?你还觉得我好斗,甚至不理解为什么我不能好聚好散?是不是?”
顾峻川没有回答她。
“你怪我就怪我,这件事我的确做得不对。不仅是你,就连对落落,都不公平。我心里都清楚。我也很感激你们两个能配合我。”蔺书雪说。
“你的算盘真精,选了一个性价比最高的。”
“你就没打过落落的主意?我不信,在我跟你说让你结婚后你一定考虑过她,如果没考虑过,你就不是我儿子了。”蔺书雪笑了:“这么来看,我是坏人,但你换一个方向想,我把落落需要的直接给她,我们是双赢。”
“我呢?”顾峻川问:“我输了赢了?”
“你是输是赢,那得看你的造化。”
“你刚刚有一句话说错了。”顾峻川把绷带之类放回药箱,试着在地上跳了跳:“我从来没希望你忍气吞声好聚好散,也不觉得你在这件事情上好斗,作为儿子,我希望你能为自己战斗。这也是为什么我答应了你这荒谬的提议。”
他嘴角挤了挤:“就我爸那操行,你千万别手下留情。一个男人屡次对婚姻不忠,我要是你我早干他了,还留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