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九五之尊,就连其他朝臣都惊了。
他们从小学的是之乎者也,读圣贤书,奉行君子之道,何曾听过如此粗鄙的话语。
这也是光明殿头一回弥漫着如此肮脏的字眼,往常神圣的殿宇,都似乎蒙尘了。
大家的表情都不忍直视,但是那一群情绪激昂的武将并没有感受到,甚至声音粗犷,中气十足,对骂声一直传到殿外,连外面守着的宫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够了,这是光明殿,不是菜市场!”皇上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吼道。
两边这才消停了,不过彼此虽不再出声,但是各种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依然表示着对彼此的不屑。
九五之尊的脸色极其难看,他很想让锦衣卫上场,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武将都拖出去斩了。
但是于钟是武鸣的左膀右臂,并且之前与北魏比试中,他头一个就上场了,直接把对方干趴下了,瞬间熄灭了北魏的嚣张气势。
不仅不能打压于钟,之后还得安排赏赐。
“于钟,吃你的饭。”武鸣敲了敲桌子,瞬间正怪模怪样的于钟,就恢复正常,埋头干饭,连个眼神都不给对面的北魏人。
原本激烈的氛围,才算是彻底平复下来。
“武爱卿,为了大局着想,你就莫要推辞了吧。”皇上稳住情绪,冷声道。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是却没什么商量的余地,哪怕是强迫也要让他出手。
“皇上有令,末将不敢不从。”武鸣将军点头。
“王子殿下,你的邀站,我应了。不限你用任何武器或者暗器,碰到我的一根头发丝,都算你赢。”他起身走到殿中央。
“我不用你让。”叶利扬冷哼一声,直接起身迅疾冲过来。
他握紧拳头冲着武鸣的面具砸过来,武鸣立刻偏头躲过,不过这是个假动作,实际上叶利扬的左脚已经抬起,直接踹了过去。
“噗通”一声,叶利扬已经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殿内再次一静,不少人同时眨眼,他们几乎都没看清楚,武鸣的动作极快,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哈哈哈,好!”于钟带头鼓掌。
他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叶利扬有些小聪明,还搞假动作,但他玩儿再多的花样,到了武鸣面前都像是小孩子耍大刀,可笑之极。
叶利扬抬起左腿踹过去的同时,武鸣已经冲着他右脚脚腕踢过去,叶利扬的身体完全靠右腿在支撑,被踹了个正着之后,自然是狠狠地摔了一跤,趴到地上的姿势犹如癞蛤蟆,十分不体面。
“殿下的假动作太过粗糙,若是我也有假动作,您的颈侧已经遭受重击。人的脖子其实很脆弱。”武鸣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叶利扬坐在地上,下意识地与他对视。
男人几乎全脸都被面具遮住,只余下一只眼睛露在外面,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像是看个死人一样。
叶利扬忍不住摸了摸颈侧,他知道武鸣没有说大话,因为那里正隐隐作痛,方才武鸣踹翻他的时候,一根手指点在了颈侧动脉上。
哪怕只用了三成力,他也觉得后怕。
“我们将军这个人就是体面,说话做事处处给人留脸面。王子殿下,你说是不是?这哪用三招啊哈哈哈……”于钟大笑起来,声音里透着相当的爽快。
叶利扬听闻此言,屈辱感更甚,不仅不放弃,还更加凶狠地攻击过去。
这回他不再赤手空拳,而是按了一下护腕的开关,瞬间就有一把匕首弹出来,锋利的刀刃正对着武鸣。
他也不站起来,就这么保持着坐姿,立刻抬手扎了过去,端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这一刀只要扎进了武鸣的身体里,哪怕只是浅浅留下一道伤口,那战神之名也会受损,而且能打压大烨朝的气势。
只是一切都是空想。
哪怕他已经没做出任何多余动作,还是突然偷袭,但是依然快不过武鸣。
“咔嚓——”一声闷响,武鸣抬脚直接踢在了他铁制的手镯上,叶利扬提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瞬间剧痛袭来,他的右手被踢到一边,整只手以一个诡异的动作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这一击,我可以不踢开殿下的手,而是就着你的姿势,往你的方向踩住手腕,让匕首反伤到殿下。您没穿铠甲,胸前都是破绽。”武鸣慢悠悠地开口,依然还是那种不疾不徐的语调,仿佛是武先生在教自己不成器的学生。
但其实并不是如此,他在陈述如何反杀叶利扬。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份威胁,哪怕他的语气再怎么轻飘飘,压力也是巨大无比。
第一击的时候,北魏人还不以为然。
王子殿下打不过武鸣,他们早就猜到了,毕竟武鸣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但是武鸣之前说什么重击颈侧这话,他们只以为是他在装模作样,给自己脸上贴金。
当这第二击打出来的时候,那些轻蔑的想法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是真的能轻而易举杀死叶利扬。
叶利扬躺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他痛得浑身打颤了,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当着两国群臣的面儿,他可以输,但是不可以惨叫。
否则传进父亲的耳朵里,他的储君之位很快就会易主。
“王子,继续吗?”武鸣催促道。
“武鸣,你都把殿下的手腕打断了,还怎么继续?”北魏使臣立刻开口。
叶利扬却从地上爬起来,冷声打断:“继续。”
他让大烨朝的侍卫借他一把剑,皇上很快就同意了。
实际上九五之尊心里十分忌惮,进入殿内面见皇上,除了皇上允许的内卫之外,其余人一律不得带武器进殿,可是北魏王子明显不在其中。
他哪怕把明面上的刀剑都扔了,但是身上藏有的各种机关暗器定然不少,若是凑得近了,兴许都能把大烨皇帝给杀了。
不过这次比试,既是皇上一力促成的,他也不好阻拦。
叶利扬轻吸两口气,立刻提剑攻了上去。
倒不是说他忽然变得光明磊落了,而是在武鸣将军这样绝对武力面前,再多的阴谋暗器都是白费心思,还显得小人行径,为此叶利扬只能放弃。
他手握宝剑,脑子里其实一团浆糊。
哪怕搜索了一切他所学招式,仍然想不出能够压制武鸣的。
他一剑斩了过去,明明是费尽力气,却被赤手空拳的武鸣,抬起两指轻松接住,不能再进分毫。
叶利扬几乎是绝望的,他在武鸣面前,完全像个刚蹒跚学步的孩童,毫无招架之力,武鸣打他一点心思都不用花,根本就是在玩耍。
“杀敌时心不静,等于送死。殿下学武先修心,无论敌人有多强大,都不能生出恐惧之心,否则——”他边说边弹开剑身,发出“叮——”的声响。
“只能徒惹笑料。”
三招已过,武鸣毫不留恋,再次回到桌前坐下,举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于钟拍桌大笑:“的确是徒惹笑料啊,北魏王子,如今你知道那些流言都是放狗屁的吧。我们将军是第一等大好人,他谦虚谨慎,务实求真,从不会说大话,更不会瞧不起人。如果谁觉得我们将军目中无人,那只能说明你本身就是个没用的人,不值得将军看在眼里!”
他粗犷豪放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引起阵阵回音,震得人耳膜都发疼。
这话的侮辱性极强,北魏人都恨得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
因为没人能打得过武鸣,若还是纠缠不休,那么只会更加难看。
“传太医来。王子你感觉如何?可还坚持得住?”九五之尊故作关心。
“无碍,休养几日便可。不要打搅了诸位的兴致。”叶利扬好不容易才撑起一抹笑容。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早退。
若是因为一只手就轻易离开,那大烨朝的臣子们只会更加嘲笑他,被武鸣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
程国公府内,温明蕴一晃眼的功夫,程亭钰被小厮背着绕到了墙后面,等她追过去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抓住背着她的小厮衣领,质问道:“人呢?”
“小的不知啊。”
“骗人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她冷声道。
青衣小厮咽了咽口水,虽然他嘴里一根针都没有,但是总觉得嗓子难受得很。
“小的真不知,这转个弯就没了,您看见什么,小的就看见什么,毫无欺瞒。”
温明蕴已经不指望从他嘴里撬出什么答案来了,从他的后背挣扎下来。
她冷笑一声:“我看程亭钰能折腾到几时!”
温明蕴没再继续寻找,而是提着裙摆,往程亭钰的书房去。
守门的侍卫作势阻拦,但是当温明蕴拿出那个哨子一吹,把当日轮值的影卫召唤出来之后,她就成功混进去了。
“快点快点,让夫人追上,我们都得玩完。”
至于她苦苦追寻的程亭钰,此刻趴在小厮背上,不停地催促。
两人躲进西南角一处封掉的院子里,挑了一个房间进去,还把门关上,才都松了一口气。
“行了,别喊了,人没追上来。”
小厮一改之前恭恭敬敬的态度,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还直接把人放下来。
程亭钰立刻东张西望了起来,那副缩头缩脑的模样,着实有些辣眼睛。
小厮立刻“啧”了一声,“不许用主子的脸做出这种贼眉鼠眼的表情来,若是被人撞破了,你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你以为我想啊,这□□紧扒在脸上,一点汗都不能出,不然就容易露馅。”
眼前的程亭钰,声音一改之前的低沉磁性,反而透着一股急躁和陌生。
小厮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都跟你说了,不要做出这种表情。”
“程亭钰”撇了撇嘴,一把将脸上的皮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略显青涩普通的脸。
正是影卫里的影十一,他的身形与程亭钰相仿,另外又比较会说话,不像其他影卫是个锯嘴的葫芦,所以才被选中当主子的替身。
“别打了,再打就傻了。我求求你了,别等露馅,待会儿你就跟主子说吧,我毛手毛脚,看不懂局势,赶紧换了我,让别人来。府里事情这么多,上回小少爷挨打,就被我赶上了,这次夫人和世子夫人打擂台,还要吐血往我怀里撞,这谁敢接啊!”
影十一欲哭无泪,他现在整个一话痨,槽多无口。
说实话一开始他扶住夫人,还没什么问题,可是凑得近了,就能闻到夫人身上的香气,影十一胆子再大也装不下去了。
“再忍忍,老大已经去等主子了,他抽出身就过来。”
温明蕴一直等到天黑,程亭钰才现身。
他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灯光映照在墙上,落下一朵莲花盛放的影子,相当唯美。
“夫人,我来了。”他笑吟吟地道。
“还没死呢?”温明蕴抬头,冷幽幽地看着他。
“知道夫人在等我,我想死又没舍得。”他对上女人的视线,瞬间收起笑容,肃着一张脸,变得认真起来。
温明蕴冷笑一声:“巧言令色。白天和我见面的人是谁?”
她问得相当直接。
男人沉默,气氛变得僵冷,他迟疑片刻,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道:“应该是我吧?”
“你问我我问谁去!”温明蕴没好气地道。
“我不想猜你的事情,更不想牵扯你的隐秘。我之所以在这里等,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今日白天的那个你,手掌宽厚温暖,撑在我的肩膀上,还有力道也充满了安全感。”
“在装晕的时候,还不忘用胳膊护住我的后脑,既体贴又温柔,细节拉满。”
温明蕴的声音从冷漠,逐渐变得温柔。
脸上的表情也从面带寒霜到笑意满满,甚至她还单手撑着下巴,眼睛里都亮晶晶的,显然是喜欢到不行。
程亭钰每多听一句,脸上的表情就僵硬一分。
“夫人你生气了是不是?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只有一个我啊。我知道白天在祖父和二婶面前没表现好,没能及时支持你,所以对你心中有愧,不敢见你。便躲起来给你做了这盏莲花灯,如今做好了才拿过来,这是给你的赔礼,还请夫人笑纳。”
他轻咳一声,努力撑起一抹笑容,双手将灯笼奉上。
这盏灯笼的确十分精巧,从他刚进来的时候,温明蕴就注意到了。
而且当凑近时,她的鼻尖还嗅到了一阵荷花香,灯笼里面的灯芯,正是盛放的荷花造型,所以才能在墙上投射出亭亭玉立的影子。
的确是很费心思的礼物。
“你亲手做的?糊弄鬼呢!”温明蕴抬头瞧他,摆明了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