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深蓝色的普通皮夹，内部塞满了钞票。
　　她本来因为副本内不能使用外界货币而苦恼，想法的重心发生了偏移，副本不能使用外界货币也没什么，倒是外界不能使用副本内货币，实在是件颇为遗憾的事……
　　程亭羽挺好奇机制：“要是有人不小心掉进了失物篮里，出来的时候能拿着其它失物走人吗？”
　　水蝌蚪前台：“请客人放心，失物所有权，在支付保管费用之前，都属于温泉山庄，确实曾经有人利用空间转移型道具这么做过，不过那个人因为自身接触失物，也重新变成了失物呢。”
　　好的安保措施总能更容易让客户放心，程亭羽抽出一张面值为五十元的钞票：“支付眼睛的保管费用。”
　　“……”
　　水蝌蚪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反而朝着她，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口尖锐的牙齿。
　　这位山庄员工的声音里透露着难以忍耐的雀跃之意，仿佛对于眼前的一幕，已经期待了很久：“很是不好意思，您丢掉的那只，刚刚已经被另一位客人拿走了呀。”
　　程亭羽眉毛微微一扬。
　　山庄内的客人并不多。
　　考虑到其中一位不是很方便外出活动，那么拿走程亭羽右眼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啪、啪、啪。”
　　走廊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鼓掌声。
　　奚斯鹄的声音里带着堪称真挚的赞叹之意：“很少能遇见像你一样冷静的参与者。”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正好是一位密瞳。”
　　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医生一步步走来：“原本迟一点过来支付失物保管费也没关系，只是担心夜长梦多，出现变故，现在看来，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团黑色的、不断流动的球形事物。
　　程亭羽第一次站在外人的角度上观察自己的密瞳。
　　那好像是一团浓稠的液体，暗沉沉的透不过半丝光，仅仅是注目的时间长了一些，就会觉得眩晕。
　　与此同时，程亭羽右眼处的位置变得愈发灰暗。
　　“你要那只眼睛做什么？”程亭羽有些不解，“‘密瞳’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力量。”
　　奚斯鹄：“你当然不明白，不同的能力各有其位置，大小姐缺少的眼睛，正好可以用它弥补。”
　　虽然被新来的客人敏锐地发现了山庄的消费真相，但他显然并不着急，甚至还愿意跟对方耐心沟通。
　　毕竟眼睛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
　　温泉山庄不是提倡暴力的副本，如果客人之间产生严重冲突的话，属于副本的安保力量，自然会来维持秩序。
　　出乎奚斯鹄意料的是，那个年轻人并没有因为发怒。
　　她也并不慌乱，甚至还露出了一种让人想要握紧手术刀的微笑。
　　程亭羽早有准备地取出了步无尚给她的那张身份证明。
　　虽然除了“程亭羽”三个字以外，所有内容都是模糊一片，不过没关系，她很清楚自己都有着什么力量。
　　一层虚幻的画纸轻轻覆在了程亭羽身上，她拿着那张身份证明，选择对自己使用。
　　道具生效的感觉非常奇妙，她像是走进了另一个角色当中，又仿佛是重新拥抱了数日前的自己，恢复成了完整状态，她感受着身上的变化，动作流畅地抬起手，按照自己想要的步骤，手指用力，将右边的眼球硬生生摘了下来。
　　那一瞬间，程亭羽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也空了一块。
　　负面感觉没有影响程亭羽的接下来的行为，她将眼球精准地扔进了失物篮。
　　温暖的血液从她的眼眶中流出，红得异常鲜明，程亭羽转过头，靠近了呆愣愣的水蝌蚪前台，柔声询问：“新失物收到了么？”
　　水蝌蚪前台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
　　在她主动把眼球丢进来的时候，104住客的右眼，就再次出现在了某张失物清单上头。
　　程亭羽慢条斯理道：“你刚刚说，如果有客人拿着属于温泉山庄的失物，会发生什么情况来着？”
　　此时此刻，副本中卡出了一个bug。
　　104住客右眼这一概念，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地方。
　　后面有两种可能，要么副本承认住客存在两颗右眼，不过这件事存在一定风险，身份证明是可以解除的，在解除效果后，那颗价值五十元保管费用的密瞳就会消失，进而违背好好保管客人三天内遗失的失物这一规则，要么就是副本承认奚斯鹄拿着她右眼的行为，属于对失物的窃取。
　　程亭羽对最后的判定其实颇有信心，副本是怀抱恶意的存在，结果多半会朝着对住客更为不利的方向演化。
　　奚斯鹄的反应其实并不算慢。
　　他在眼球重新成为失物的那一瞬间，就立刻松开了手，然而那颗浓稠的、黑暗的、流动的密瞳，却并不想立刻与他的手掌分离。
　　空气中像是存在着一个无形的怪物，从两者相接触的地方开始，将奚斯鹄整个人吞没了进去。
　　前台处某张失物招领清单上，又刷新了一行信息，[108 住客（待估价）]。
　　程亭羽不紧不慢地解除了身份证明的效果，然后从钱夹里多抽了一张钞票，放在前台上：“现在请帮我将眼球装上。”
　　安湖山温泉山庄虽然充满了各种隐形的大坑小坑，但有一点好处，只要钱到位，服务就会跟着到位。
　　五分钟后。
　　程亭羽眨了眨眼，不断往各个地方眺望，重新适应着右眼处出现的视力。
　　“也不知道这位奚医生能不能付清自己的保管费用。”
　　水蝌蚪前台：“两位客人之间的关系可真是有些糟糕。”
　　程亭羽向它笑了一笑：“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原来我相当讨厌别人碰我的眼睛。”
 
 
第94章 温泉山庄（八）
　　程亭羽失去密瞳时的感觉， 就跟近视患者被拿走了眼镜一样，直到此刻，才感觉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虽然她以前曾腹诽过自己作为“鉴定师”的能力过于鸡肋， 该显示的要么不显示要么以马赛克的方式显示， 但在依靠单眼攻略副本的现在，还是深刻怀念起了往昔能看到物品文字说明的生活。
　　程亭羽扫了下手中的皮夹，算是有些理解了当前副本的游戏机制。
　　[度假专用钱包：在所有者意识到它的存在之前，总会不知不觉地出现在失物篮里。]
　　程亭羽本就怀疑副本给玩家们发放的皮夹长了腿，否则没法解释为何丢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现在看来， 进入失物篮应该算是此类物品的固有属性。
　　既然资金充裕， 除了眼球外，程亭羽又替自己的手指跟道具支付了保管费用。
　　从进入副本到现在，她总算将所有弄丢的零碎， 通通组装了回来。
　　双手完整双眼完整的程亭羽没有急着走人，而是额外拿出了十块钱， 放在前台员工面前。
　　水蝌蚪前台：“这是客人给的小费吗？”
　　程亭羽微微一笑， 朝着面前的怪物露出了你莫非是在做梦的神情：“不，算是补上之前的差价。”
　　“……”
　　此刻的前台水蝌蚪， 就像是一个藏了许多底牌，然而等想用的时候伸头一看， 却发现那些牌早就被人收走的倒霉赌徒， 圆滚滚的脸上闪现出了一抹复杂到难以言喻的表情。
　　要是水蝌蚪前台能够无视自己作为员工的行为守则，大约会开始尖叫或者哭诉。
　　一个刚来副本不到一天的玩家， 不但找到了自己的钱包， 还勘破了副本吸纳新员工的方式， 轻轻松松地从周围所有陷阱上跳过， 同时不忘反手把坑害自己的敌人推进坑里。
　　要不是作为员工的水蝌蚪清楚自己完全没安好心，都得以为温泉山庄其实是对方设下的猎场。
　　“……你不可能知道这一点，实习员工不被允许向客人透露自己转化的方式，这是属于温泉山庄的强制力量。”
　　程亭羽低头看它，右眼浓黑如深海，似乎能吞没一切光线，轻声：“我当然可以知道。”
　　感谢那个过来送物资送信息的炮灰坏蛋，让她掌握了不少副本情况。
　　“山庄内一直以来都有不少实习员工惨遭淘汰，然而这里的工作却足够所有实习员工领取，但很不利的一点是，实习员工可以过来为丢失物品支付保管费用的时间段，正好跟他们接取任务的时间段重合。”
　　程亭羽讲述时的声调不急不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现在正是深夜时分，耐心地跟前台员工聊起了天。
　　“只要掌握了这样一个消息，那么对于客户而言，山庄内其实存在着一条独特的赚钱途径。
　　“比如清洁工，想要重新领取丢失的毛巾的话需要花费十元钱，而支付保管费用的话，只需要零点五元，他们没法兼顾领取失物跟接取工作两件事，但客户可以，如果我帮忙赎回了那些属于员工的物品，转手卖给对应的实习生，就可以从中赚取差价。”
　　这种方法很容易被想到，而且只要操作得当的话，对双方都有好处。
　　“然而实习员工最终选择了欺骗客人……他们的出发点，必然是为了利益。”
　　程亭羽能想到的，就是对方打算将客人变成失物，借此赚取提成，还有就是阻止客人成为实习生，与他们竞争工作。
　　她当时反向操作，果断把陈亥孖推进了失物篮里，最终拿到了两元的提成，考虑到实习生的保管费是打过折的，那对方能拿到的，约莫也就是二十元左右，刚刚够买两块毛巾的钱。
　　程亭羽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既然如此，为了赚取提成或许是一部分理由，不过应该不是最大的理由。
　　难道会是为了阻止客户成为实习生？
　　然而要是客户能够通过赚取差价的方式攒够七天的度假费用的话，也没必要非得成为实习员工不可。
　　程亭羽本来没有太过怀疑，直到陈亥孖告诉她，他们不能向客人透露成为实习员工的途径。
　　她本就是很容易多想的人，这句话更叫她立刻生出了无数疑心。
　　陈亥孖当时提到过，客户没有钱，获得钱的唯一途径，就是变成温泉山庄的员工。
　　或许陈亥孖当时是在说谎。
　　又或许，这就是他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
　　通过赚取差价的方式来积攒金钱实在太过简单，甚至程亭羽当时都做过了一次，惨遭薅羊毛的陈亥孖仍旧对此事略过不提，而选择把赚钱跟成为实习员工联系在了一起。
　　也许在他当时的表达包含了两个意思——实习员工能赚钱，而那些因此积攒金钱的客户，也会变成实习员工。
　　程亭羽想，客户能够赚取高额差价的前提，是因为跟员工有关的失物保管费，都打了一折。
　　水蝌蚪前台告诉过她，那是员工福利。
　　程亭羽语气轻缓，仿佛正在叹息：“员工福利，自然只有员工能够享受。”
　　在客户获取了不属于自己身份的权益后，就会逐渐向员工转变。
　　程亭羽想，一开始的客户们，或许曾经依靠赚取差价积攒出了第一笔初始资金，但等他们存够房费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山庄中离开，当时完成转化的员工太多，导致任务不够领取，所以大批量的实习生因此淘汰，到了现阶段，实习生们就形成了默契，一旦发现山庄内出现新客户，就尽可能快速地解决掉对方，免得实习生的数量因此再度暴增。
　　水蝌蚪前台凝视着她，片刻后道：“山庄很少能遇见您这样细心又不爱占便宜的客人。”
　　程亭羽：“我倒是挺经常能遇见跟你们类似的副本。”又道，“请问一下，奚医生的估价完成了么，我想为他支付一部分保管费用。”
　　她当然不是打算把对方整个人给赎回来，顶多是赎回一个脑子或者赎回一个心脏，确保对方无法再留有行动能力。
　　水蝌蚪前台：“很抱歉，您不是vip客户，无法替108房的客人支付保管费用。”
　　……又是一条对普通客人不利的隐藏条例。
　　程亭羽感觉感觉副本规则仿佛是一管内容物即将告罄的旧牙膏，不知得挤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就像普通客户能支付实习员工的保管费，实习员工不能反过操作一样，参与者在温泉山庄中享有的权限，跟他们的身份紧密挂钩。
　　水蝌蚪前台打起精神，宽慰客户：“虽然不能帮忙支付保管费用，不过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大大削减奚医生的经济实力。”
　　程亭羽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赎不赎的其实也不重要。”
　　水蝌蚪前台尽可能让自己圆形的身躯对折，朝着面前的年轻人弯下腰，礼貌地鞠了一躬：“感谢客人对山庄工作的支持。”
　　它转过身，试图联络奚斯鹄，让对方付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