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机能还在正常运转， 但她的灵魂已经沉到了梦境之中。
　　不管旁边发出再大的声响， 甚至伸手推搡她，卫胥晷都无法从梦中惊醒。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程亭羽并不回首， 对跟在自己后面过来的人摇了摇头， 道：“去跟那位赵督察接触一下。”
　　经过检验， 确认不具备威胁性的赵山叶终于坐到了螺丝刀的接待室内。
　　她脸色不大好看，不知是因为方才听到的噩耗，还是因为上次不小心站到了造梦家气息泄露范围内，精神方面还残留着一定的创伤。
　　被带来的过程中，她已经了解到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不是因为外城区督察队跟保卫科之间的合作有问题，所以步无尚的下属确认过一遍后，卓流青的下属还得再去确认一遍，而是赵山叶才是本次行动真正的执行人。
　　至于洪元宁，目前最好的可能是他自作主张，但可能性很低。
　　赵山叶：“我给队里打了电话，现在没人能联系上洪元宁。”
　　事到如今，基本可以确定，洪元宁是一个埋藏在外城区督察队的暗桩，而且是一个瞒过了程亭羽跟沈星流耳目的暗桩。
　　程亭羽默默看向沈星流，后者表情严肃，随后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
　　哪怕是为了无尽城跟螺丝刀的脸面，他也一定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
　　相顾无言之间，接待室内的传真机响了，是督察队那边整理的情报。
　　赵山叶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又递给螺丝刀的工作人员：“刚刚查到一点线索，危险假面那边有一位密瞳类的能力者，真名叫做[密瞳·第二人格]。”
　　“……”
　　通常来说，真名都很能体现当事人的能力特点，如果第二人格跟程亭羽想象的一样的话，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洪元宁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因为那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身份，而身份的主人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另一个人格都肩负了什么样的使命。
　　赵山叶有些不解：“卫小姐陷入沉睡中无法苏醒，感觉像是无尽城那边能力的影响，而[第二人格]又是危险假面的成员……”语气里带了点怀疑，“难道危险假面中也有造梦家的走狗，还是造梦家的力量被危险假面所窃取？”
　　程亭羽：“……”
　　两个猜测，没有一个让她觉得高兴。
　　虽然没有相关记忆，不过程亭羽更倾向于，梦境力量在这个事件里，是一个被利用的角色。
　　她想到了六号公寓——既然外城区能保存梦境之种，难保危险假面那边就没点从无尽城流传出来的道具。
　　赵山叶：“我待会给卓督察打个报告，队里会试着联系无尽城那边，看对方能不能帮忙确认卫小姐的情况。”说话的时候，她的神色间一直带着很重的忧虑，“不过跟无尽城之间的联系不是那么容易，就算联系上了，对方也未必愿意提供帮助。”
　　随着造梦家状态的不稳定，无尽城跟外界的联系也开始雪崩时下降。
　　“我听说造梦家的脾气不大好，祂的使徒也因此受到了点影响……”
　　说到后来，赵山叶声音变弱了一点，她搓了下胳膊——不知为什么，赵山叶突然觉得室内温度变低了一些。
　　程·脾气不大好·亭羽想了想，不大确定道：“确实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不过要是那些比较老的梦境之种的话，无尽城中也未必会有记录。”
　　跟创建梦境城市有关的记忆，在她心中只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影子，那个时候的造梦家根本还没有自己的使徒，很多东西必须亲力亲为，加上当时受到大贤者陨落的影响，许多资料都不那么全面。
　　那个时候，造梦家制作梦境之种的技术也存在许多缺陷，如果有人截获了那批最古老的梦境之种中的一颗，并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程亭羽轻轻垂下目光。
　　这一刻的她又有了几分造梦家的影子，在大贤者刚刚陨落的那段时间，沈星流每次看到老同学垂下目光的时候，就会感觉有沉重的海水慢慢压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连心脏的跳动声，都逐渐模糊在了那无边无垠的冰凉与昏暗中。
　　赵山叶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坏消息返回督察队，也带回了新的加班事项，程亭羽扫了沈星流一眼，后者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在普通的坑里连续摔上两回，在赵山叶走的时候，就已经派人缀上了她，确保对方回的的确是督察队。
　　程亭羽靠到沙发上，整个人深深陷入到软垫当中，她转过头，注视着已经被转移到床上的卫胥晷。
　　卫胥晷双目紧闭，面容平静，不管是体温还是心跳，都与正常人没有区别，看不出来做的是噩梦还是美梦。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给人一种正在往海水深处沉没的错觉。
　　程亭羽慢慢回想，梦境之种跟普通的副本一样，都需要满足一定条件才能进入，除非是梦境之主的使徒，才会被给予一定的阅读梦境的能力。
　　她偏好的梦境类型很多，一时间也没法判断出来，卫胥晷进的是哪一种。
　　不管是暗桩，还是对卫胥晷进入梦境副本的猜测都不是可以忽略的问题，赵山叶回去了没一个小时，就重新出现在螺丝刀门口，十分钟后，聂越声亲自带着后勤人员过来了一趟。
　　厉夜台拿着[颅景放映机]调试半天，想试试看能不能阅读出卫胥晷的梦境，最终却一无所获。
　　对沈星流来说，督察队的尝试结果是早就能被预判的——要是[颅景放映机]真能有用，老同学早就过来薅他的灾虫粉末了……
　　聂越声皱眉：“还是没反应。
　　“事到如今，也只能想办法联系无尽城。”
　　聂越声的语气挺沉重。
　　近些年来，无尽城那边很少与外界接触，哪怕不明就里的人，也会认为造梦家出了点问题。
　　聂越声正在跟同事商议该如何联系时，忽然听到了点声音，他抬起头，看到程亭羽正在打电话。
　　“……出了点事，方便的话，可以过来一趟，就在螺丝刀。”
　　聂越声虽然觉得程亭羽不是不谨慎的人，还是出言提醒：“卫小姐的事情不是很适合让无关人士知晓……”
　　程亭羽：“既然已经决定了联系无尽城，那这件事迟早会被他们知晓。”
　　卫胥晷是她的邻居，而且大概率跟大贤者的遗骸有些关系，她自然得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聂越声明白了一点：“你找的人，能够联系上无尽城？”
　　程亭羽摇头：“她就是无尽城的居民。”
　　“……”
　　这个消息显然挺令人意外，在场的督察员纷纷报之以沉默。
　　聂越声干咳一声，道：“我想请教一下，你们联系的方法是——”
　　程亭羽实话实说：“之前意外被卷进白天鹅区的风波后，就跟一位提灯人加了联系方式。”
　　聂越声：“？？？”
　　他怀疑不是去参加了一次面试，而是已经通过了考核，正等着走马上任，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无尽城的居民会对程亭羽如此热情。
　　厉夜台：“他们不排外吗？”
　　程亭羽：“挺友善的。”
　　厉夜台怀疑自己在资料处看到了一批假的无尽城档案。
　　秦洛松：“我记得，无尽城情况特殊，即使是造梦家的使徒，也很难获得外出允可。”
　　沈星流诚恳：“我相信这对那位居民来说，外出不算严重的问题。”
　　庄九折是之前的列车长，不难得到外出批准，就算她现在还处于待岗阶段，不方便联系以前的同事，程亭羽自己也能给她发一份特许外出证。
　　很快，督察队的人就意识到一件事，不止他们工作效率高，提灯人的工作效率也不低。
　　从程亭羽跟人联系上到现在，不过刚过了半个小时，一辆有着无尽城标志的列车就在螺丝刀站外停下，车门打开，里面走下了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在看到外形的时候，所有督察员便意识到，对方正是一位梦境的高阶使徒。
　　像聂越声那样已经达到[黄昏]的督察员，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面前使徒的强大。
　　对方不止是[黄昏]，甚至可能达到了[清昼]……这样的人，要是没有梦境之主的允可，怎么可能随意外出。
　　聂越声神情严肃，低声：“我怀疑，卫小姐的梦境已经惊动了造梦家。”
　　以为对方要说什么秘密的程亭羽：“……”
　　确实惊动了，猜得还挺准。
 
 
第172章 好主意
　　庄九折性格果决， 又是无尽城出身，作风甚是干脆，确认了督察队这边的需求后， 跳过所有不必要的礼节性社交， 直接投入到工作当中，对此，聂越声等人表现得很习惯，不过相似的态度存在完全不同的形成原因——后者是长期加班，没条件耽误时间，前者是假期过长， 需要珍稀所有的工作机会……
　　她被带到了卫胥晷的房间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到后者窗边，做出了翻书的姿势， 片刻后摇了摇头：“我没有阅读到她的梦境。”
　　庄九折感觉心情有些沉。
　　程亭羽也走近了一些，她瞧着床上安睡的邻居， 凝神注视了许久， 末了同样摇了摇头。
　　聂越声留意到程亭羽的动作，他看着这一幕， 觉得自己至少可以确定，对方绝对是一位等待上任的提灯人。
　　螺丝刀这片办公区仿佛存在某种特别的吸引力， 自从卫胥晷出事之后， 因为各种原因聚集于此的人越来越多，赵山叶走了后又回来， 然后聂越声也随之抵达， 到了傍晚， 卓流青终于出现在此。
　　她是在接到消息， 知道这边来了一位疑似晨曦的高阶使徒，才抛下繁重的公务，前来坐镇。
　　庄九折戴着面具，背挺得笔直，一言不发地坐在卫胥晷窗边的沙发上，仿佛是一座被搬来辟邪的雕塑，从她的身体姿态里，督察员们都能感受到梦境之主对此事的重视——若非格外在意发生在F0631外城区的事情，造梦家也不用非得派遣一位如此强悍而严肃的使徒过来处理问题。
　　卓流青推门而入的时候，庄九折的目光透过面具，与她接触了个正着，刹那间，双方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了一定的估测。
　　四目相对间，庄九折站起身，向卓流青微微颔首，自我介绍：“无尽城卫队组成员。”
　　卫队组是直属于造梦家的城市组织，成员受到梦境之主的庇护，拥有漫长的时间，很少会被公派出城。
　　卓流青：“外城区督察队，卓流青。
　　“阁下前往现世，是梦境之主的示意？”
　　庄九折简略道：“是。”
　　她都接到了造梦家的电话，那当然也算是一种再直接不过的示意。
　　卓流青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明白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时，她的情绪无法遏制地紧绷了一瞬，旋即缓缓放松下来。
　　她前所未有地清晰感受到，世界正在发生变化。
　　旺季来临，沉寂已久的无尽城都开始派遣使徒出世……有什么事情，已经悄悄地发生了。
　　卓流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蒙着眼睛的人，不知不觉走到了蛛网的边缘。
　　其实庄九折在确认过无法阅读卫胥晷的梦境之后，就已然可以离开，不过她不主动提出要走，督察队也不晓得是不是造梦家有其它吩咐，再加上这里到底是螺丝刀的场地，最终也就默认了对方的存在。
　　他们并不清楚，庄九折没有立刻离开，是想多在造梦家身边待一会。
　　无尽城使徒、F0631市督察队，还有场地的提供方螺丝刀保险公司，就这样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对峙局面。
　　引动当前局势的核心因素，也就是程亭羽本人，此刻正坐在隔壁房间内认真看着电脑上播放的视频。
　　[颅景放映机]能将目标特定经历提取出来，制作成可以播放的视频，除了灾虫类玩家会因此受到一点损伤外，可以说是非常好用且无任何副作用的一类道具，程亭羽如今提取出来的，就是她与沈星流眼中所见，洪元宁跟卫胥晷单独交流的那段场景。
　　这也是卫胥晷陷入梦境前，唯一一次单独与人交流的场景。
　　程亭羽知道，卫胥晷不是缺乏警惕性的人，在视频中，更是全程都没表现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认真看着文件，偶尔露出些思考的神情。
　　她按下暂停键，选择放大画面。
　　在阅读的过程中，卫胥晷的面部线条绷紧了一瞬，瞳孔微微扩张——她在惊讶。
　　那种惊讶的情绪并非一开始便有，而是在阅读接近尾声的时候，才骤然出现。

　　洪元宁提供的文件纸除了具备保密效果外，没有任何问题，否则也没机会瞒过沈星流的耳目，那么导致卫胥晷沉睡不醒的，只能是里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