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尔修斯,我想洗澡,我都快臭了。”
这一天是一个下雨天,苏落落用她终于解锁了的第三个被禁锢的姿势——半倚在床边,一边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一边仰着头同泽尔修斯说话。
虽然后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可苏落落知道他在那。
就在她对面。
这是这只啾这几天除了喂她喝果汁外最热衷的事,他喜欢看着她,然后听她说话。
或者看她睡觉。
明明是最无聊的事,但他却乐此不疲,从不间断。
苏落落不知道现在的泽尔修斯能不能听见,从她每次的要求都被应允了这一点来看,他应该是能听见的。
但是他从来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要喂她,也不知道她离开前他痊愈了大半的聋哑是完全好了,还是只好了一半。
“泽尔修斯,我想洗澡,你带我去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洗。”苏落落其实不想逼泽尔修斯答应她,这几天下来,她怎么看不出来他是真的疯了。
她心疼他,可是她这几天身上确实快臭了,前几天泽尔修斯喂食没经验,她也不太习惯,把石床和衣服都弄脏了很多。
她从空间里取出来的衣服泽尔修斯也不会给她换,而且他特别排斥这个巢穴里出现没有他们两个气味的东西,苏落落刚把新衣服拿出来就被他撕了。
虽然他会帮她把脏衣服烤干,可这几天下来,还是难免有一些难闻的味道。
对面的兽人没有任何的回应,苏落落倒也没觉得失望,她慢吞吞地动了动手,一点点触上了泽尔修斯粗糙的手掌。
这是那只啾这段时间以来唯一愿意被她触碰的地方。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今天不洗也没关系,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
她说着又勾了勾他的手指,“泽尔修斯,你今晚愿意和我一起睡床吗?”
银发兽人还是没什么反应,苏落落也不气馁,尝试放出了自己的一点点精神力,缠绕着泽尔修斯的精神力触手,默默感受着从那儿传来的情绪。
依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喉间一阵酸涩,苏落落努力压抑着泪意,弯起不断下落的唇角,“泽尔修斯,晚安。”
暴雨不断砸在巢穴顶端,苏落落躺在黑晶石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黑暗中响起了细碎的声音,伴随着一阵从巢穴外吹来的凉风,几根粗糙的手指缓缓握紧了她的脚踝。
紧接着,缠绕着她四肢的触手第一次完全松开,燃烧的篝火跳跃着火光,映入了她数日未见天光的眼睛。
泪珠从眼尾不停滑落,苏落落努力睁开眼,在在微弱的光线中看见了一只模糊的手掌。
苍白,枯瘦。
那只手轻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姿势变成了侧躺。
紧接着,她看见了一片燃烧的火光。
数不清的裂纹蜿蜒在银发兽人结实的胸膛上,像生了根的烙印,一寸寸剥夺着他的生命。
他的心脏在跳动,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苏落落看见他蜷缩着躺在了她身边,一双完好的手掌一会儿想去攥着她的手,一会儿想去搂她的腰,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垂在身侧。
他面对着她侧身躺下,小心翼翼地形成了一堵高大的墙,挡住了从外面吹来的冷风。
尽管他身上的污染十分严重,翎羽还在燃烧,她呆在他身边根本不会觉得冷。
苏落落心都快碎了,她用力咬着唇,没有立刻去握他的手,只是努力将自己的呼吸放的平缓,安安静静地呆在他身边。
就这么躺了一夜,等到暴雨放晴,天光骤亮的那一刻,泽尔修斯才终于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
*
有了这一晚的接触,接下来几天泽尔修斯终于不睡在地上了。
他还是没有放开对苏落落的禁锢,白天会将她的四肢和眼睛都缠绕住,不让她看自己,晚上会偷偷在她睡着后松开精神力触手,躺在她身边,离她一天比一天近。
苏落落猜到他之前不敢抱她是怕浑身的烈火伤到她,现在没了这个顾忌后,那只啾就变得更粘人了,原本他就一刻也不愿同她分离,现在演变成了必须时时与她有一些肢体接触。
不仅每天的喂食变本加厉,变成了两百多口,连小手也要一直牵着。
但凡苏落落无意间甩开了他的手,他就会把她的手和脸都舔一遍,用尖牙磨她的指尖,咬她的嘴唇,再把她因为细微疼痛落下的眼泪都舔掉,和个变.态一样,仿佛要让她一直沾着他的气味才满意。
同样的,苏落落也一个多月没换衣服了,每天吃的也是果子和烤肉,真正过上了原始兽人的生活。
她真的快要被自己熏死,要不是泽尔修斯每隔十天会打水让她泡个澡,她早就受不了了。
虽然洗完澡以后她会被迫接受泽尔修斯的投喂,被他搂在怀里一口一口亲。
这只啾很会找食物,他的巢穴里储存了好多好多新鲜的果子和兽肉,每一样还都是好东西,每当苏落落嘴巴刚肿一点他就会弄碎一种多汁的块茎抹在她嘴上,然后接着亲。
这样不见天日,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简直奢靡到极致,苏落落反抗不了,干脆不反抗了。
反正她也很爱他,而且泽尔修斯似乎也忘记了要怎么浇灌,除了亲亲抱抱粘人了点,也没有做别的。
就是他的吻技又练回来了,每次亲吻都很折磨人,苏落落有点承受不住,很担心这么下去他会不会某天忽然想起了要怎么浇灌。
在被泽尔修斯掳回巢穴的第三个月,泽尔修斯兽纹上的烈火终于不再燃烧,但他依旧很害怕苏落落会忽然消失,从未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也必须要在苏落落的说话声中才能勉强睡着。
他的睡眠很浅,几乎是睡一会儿就要睁开眼确定一下她的存在。
有好几次,苏落落听着他的呼吸声睡觉了,就听到他嘶哑着声音发出绝望的哀鸣,颤抖着手去确认她的存在,第一天变本加厉地将苏落落束缚在身边,常常就那样抱着她枯坐好几个兽时。
他还是没让苏落落在白天的时候看清他的脸。
但是苏落落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摸到了。
那些狰狞的兽纹下,是瘦骨嶙峋的身躯。
那张总是冷漠的、矜持的俊脸上,爬满了凹凸不平的纹路,连一头银色的长发也没了,只剩下了一头短短的碎发。
他大约是觉得很丑,抓着苏落落的手放在了唯一完好的心口。
苏落落却不觉得难看,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亲了他好几口。
被泽尔修斯掳回巢穴的第五个月,苏落落身上的衣服终于报废了。
那件沾满了果汁的兽皮裙在她泡澡的时候被泽尔修斯一脱就碎了,一片片掉在盆里。
苏落落其实意外这件衣服竟然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她红着脸询问那只啾等会儿她要穿什么,得到了几片粗粗缝起来的羽毛。
苏落落:“……”
虽然已经被掳走快半年了,泽尔修斯还是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
他的意识混乱,精神海里依旧是一片黑暗,并且非常排斥任何改变。
于鳞先前给她的两块轮回镜碎片已经被泽尔修斯扔了,苏落落贴身放着的那一块灵魂碎片他倒是没扔,但也不吸收,只是放在巢穴中,偶尔路过的时候会看一眼。
大约是确定了苏落落真的不嫌弃他的脸,现在他终于不用精神力触手捂住她的眼睛了,当然,腰间的束缚是少不了的。
尽管她每天都坐在他身上,或者被他拉着手,但这一根精神力触手始终没有消失过,顶多力气小了很多,可一旦苏落落想离开巢穴,这只触手就会收紧。
对此苏落落只当自己多了一个腰带,渐渐就习惯了。
泽尔修斯的脸也没有他担忧的那么难看,只是在原先那张俊美的面颊上雕刻了几道抹不去的兽纹印记,不仅不丑,还很邪异,和他浑身冷矜华贵的气质完全相反,看久了,不仅不违和,还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起码苏落落很喜欢。
而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泽尔修斯身上的兽纹终于慢慢恢复了健康,可他却还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瘦了下去。
他那双狭长的眸子从苏落落看见他的第一天开始就是猩红的血色,每一刻都在流淌着擦不干的血泪。
每一次对视,苏落落都觉得很难过,她被泽尔修斯掳回来的第一个夜晚就一直尝试着和他定下心契,可不知道是实力相差过大、还是泽尔修斯现在的状态,心契联结一直都没有成功。
这一天,苏落落终于得到了做饭的自由,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泽尔修斯病了。
他病的来势汹汹,只一个晚上就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浑身像火一样滚烫,兽纹多处开裂,血液和生命一同燃烧了起来。
他蜷缩在地上,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乞求她不要离开。
苏落落看着他,只觉得心口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捏紧,疼到出血。
她努力露出笑容,告诉他自己不会离开。
她身上穿着泽尔修斯用兽皮和羽毛给她做的衣服,头发上还戴着他早上亲手打磨的发簪。
苏落落取了一个果子,像他之前那样含在嘴里喂他吃。
泽尔修斯挺直的脊背在颤抖,苏落落看见他垂下了银色的长睫,用枯瘦的手指用力攥着她的衣角。
苏落落一口一口喂他,拿着那片浅蓝色的灵魂碎片塞到他手里,第一次用半强迫的语气对他说,“把灵魂碎片吸收了,不然我就走了。”
她的声音在颤,眼里闪着泪光,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我不喜欢你这样,你这么对我,每天都只给我吃果子,还亲我那么多下,要不是我喜欢你,我早就走了,但是你现在生病了,还不愿意改,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你还不听我话,我想和你心契你都不愿意,不给我洗澡,还不给我穿衣服,不让我离开巢穴,就知道亲我,还不会说话,什么都不会……”
苏落落根本不敢去看泽尔修斯的表情,她视线一片模糊,泪珠不断滑落,连呼吸都像被刀在割,但她还在不停的说,说他不融合灵魂碎片就不喜欢他了。
泽尔修斯双眸赤红,流淌着难言的痛苦和哀求。
他张开染血的薄唇,用嘶哑的气音说,“疼。”
“融合、疼、”
“落……”
“啾会、疼……”
很疼。
那是不亚于十一年等待的绝望和痛苦,那是再次失去她的滋味,即便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也不愿意再承受第一次。
苏落落也很疼。
她从来都没这么疼过。
可是她柔软的双唇还是不断说着刺痛泽尔修斯的话,逼着他和自己的灵魂碎片融合。
她从他唇间尝到了鲜血的味道,手腕上那一道越来越黯淡的联结印记渐渐发烫。
浓烈的火光从他身后绽开,将她完全笼罩在了其中,苏落落看见浅蓝色的灵魂碎片同泽尔修斯那黑暗的、看不见希望的大半灵魂融合,她终于看见了他的眼泪,从洁白的银睫上掉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她掌心,很烫。
意识渐渐模糊,苏落落看见深红色的印记从她掌心一路蜿蜒,一直烙印上了心口。
心契尚未形成,她却清晰地感知到了泽尔修斯的痛苦,铺天盖地的黑暗倾轧而来,将她的理智和意识一并碾碎。
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大火冲碎了巢穴的雨夜,那只失去了一切的啾一边嘶喊着她的名字,一边从废墟中找到了那枚他以为是他们幼崽的蛋。
上面弥漫着焦黑的纹路,蛋壳顶端被啄开了一小个缝隙,露出了一点儿嫩黄色的、尖尖的喙和化成了焦炭的内里。
他在那枚没了气息的蛋边上,看见了苏落落给她做的那个蛋糕。
还有只剩下一点残痕的,她的气息。
那是他的希望,他的未来,他的一切。
浓郁的悲伤从泽尔修斯眼底蔓延,可他的咽喉被灼坏,几乎再也喊不出来了。
他只是抱着那枚蛋,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那些蛋糕的残渣,偶尔发出痛苦的嘶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渐渐的,那道小小的身影从少年重叠成了一个高大的兽人,他站在空荡的巢穴前,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的灵魂在痛苦和爱意中扭曲,每一刻都在破碎。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苏落落的意识被燃烧的烈火包裹,她感觉到了泽尔修斯的生命在迅速地流逝,他的双眸似乎在某一刻变回了冰蓝色,一张俊脸越来越扭曲。
苏落落看懂了他的眼神,她又哭又笑的,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脊背,“泽尔修斯你个大坏蛋,你要不活过来,要么就把我一起烧死,反正我们已经联成了心契。”
其实她骗他的,她是想和他联成心契,可这只啾一直没放松,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了。
纯白的火焰从身上穿戴的羽绒上燃烧,苏落落却不觉得疼,她只觉得有点累,手脚软绵绵的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