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很明显地愣了愣,而后缓缓地试探着说:“那就,烤鹿肉先来一点,然后再给你烤个乳鸽吃吃?”
“都可以。”五公主发现了母亲那神色中难掩的小心翼翼,不由心中大痛,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母亲那么大年纪了还要担心她这个晚辈。
看着德妃满头的华发,五公主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从什么时候起,母妃也已经年纪大了?当年抱着她仍能风风火火到各个宫殿去闲逛的年轻女子,如今已经成了走长路也需要她去搀扶的老人了。
五公主高高地喊了一声“母妃”,急急地走到了德妃身边,语气急切地说:“鹿肉就可以了。乳鸽晚上再吃。另外粥我也要,再添一些素菜。”
“素菜有,都有。我给你备了二十多个菜呢。”德妃看到女儿终于肯吃饭了,高兴极了,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我刚才就是太心急了,一下子只说了三个忘记了其他。走,我们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五公主看着母亲高兴的模样,愈发心里酸楚——她不过是答应 了吃饭而已,老人家就能开心成这样。
她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记得皇祖母的好,也要好好地孝顺仍然在世的亲人。
往后不能再只顾着自己神伤而不去顾虑身边人了。她得向四嫂学习,做一个懂事的大人,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妄为。
五公主这般思量着,拽了拽德妃衣袖:“刚才亏得四嫂劝我,我才发现吃饭是个这么好的事情。母妃不如叫了四嫂一起去厨房看看吧。”
“可不用了。”德妃笑着指了四福晋:“她啊,小厨房的东西都要吃腻了。每次她进宫来陪我,我给你准备的那些吃的吃不完,就叫了她一起吃。再让她继续往肚子里填塞的话,我都怕她到皇上跟前告我一状。”
珞佳凝在旁哧哧地笑。
五公主也跟着笑,心里却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侧头轻声说:“谢谢四嫂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珞佳凝催促道:“你赶紧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摸准了你的饮食习惯后,往后也好安排饭菜。不然的话,母妃每天都什么种类都给你来一些,堆了满满一厨房,我就算想帮忙也吃不了多少全都浪费了。”
五公主笑着应了一声,这便和德妃一起开开心心往厨房去了。
珞佳凝隔三差五又去了宫里几次,一个月过后,五公主已经基本上饮食正常睡眠正常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不似之前那么干瘦。
太医来诊断过,说五公主身子健康胎儿也无大碍,皇上和德妃听后都很高兴。
这天珞佳凝又进宫了一趟,看五公主一切如常便彻底放了心。
午膳过后,德妃和五公主要歇息了,珞佳凝就没在宫里多待自顾自离开。她看时间还算比较早,便车子方向一转去了张廷玉家接孩子。
实际上,也就是接晨姐儿一个人而已。
弘历今日去了富察家跟着马齐学习蒙文,没去张家。晨姐儿继续跟着张廷玉启蒙,今日恰逢张廷玉休沐,晨姐儿就早早到了张家读书。
算起来到现在也有三个时辰了。
等到珞佳凝来到张家的时候,便想着自己在这边略等一会儿就接了晨姐儿回去。正好今日就一个学生在,正好让张廷玉可以提早下课能够多歇息一下。
珞佳凝主意打得好,由门房请去了花厅后,自顾自引着茶,又拿了一本书翻看着打发时间。
张廷玉这边有不少有意思的书籍。他涉猎很广,不光会看正儿八经与政务或者是科举有关的书,还会弄一些十分稀奇古怪的书册回家。
譬如现在珞佳凝拿的这一本,便是讲的如何侍弄花草。
珞佳凝看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悄摸摸的,努力没发出声响惊动她。
珞佳凝早已发现了,却故作不知继续翻看手中书册,暗中却留意着对方的动静,只等着对方先按捺不住开口。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后,对方方才慢吞吞打破宁静:“……请问王妃今日早早接了晨姐儿归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珞佳凝眼睛盯着书册没有抬头,语气和缓地道:“没什么大事情,不过是想着接了她早点回家,一起吃个饭什么的,聚一聚。”
“哦,这样啊。”少年郎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珞佳凝这才知道自己居然随便蒙了个理由,居然就正好戳在了“令他失望”的点上。她有些诧异地抬眼望过去,问道:“溎哥儿还有其他安排不成?”
张若溎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话都到嘴边了又摇摇头:“没事,没什么。”而后转身跑了出去。
珞佳凝:“……”
所以说有个闷葫芦的孩子真是愁人。
虽说他应该是为了不妨碍到她的计划而不开口讲的,但这种“明知道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你却偏偏不说”的感觉,才是让珞佳凝更加抓狂的事情。
恰逢这个时候,张廷玉对晨姐儿的教学到了一个小阶段可以稍微休息一小会儿,珞佳凝索性找了张廷玉来问:“衡臣可知溎哥儿今晚上晚餐有甚安排吗?我刚才说了要接晨姐儿回去吃饭,他显得十分失望。”
张廷玉也拿那个儿子很没辙。张若溎不肯说的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也问不出来什么。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非要逼问儿子回答的脾气,更是无法得知。
但他好歹知道张若溎这两天做了什么。
“溎哥儿前些日子好似在做一种果子酒。”张廷玉回忆着说:“前两日他还和我说,想拿出自己新酿的果酒来与弟弟妹妹一同尝尝。我和他说,晨姐儿与元寿白日里不能品酒,毕竟还有许多功课要学。只能晚上浅尝一点。今儿早晨他问了我一句,晨姐儿是用完晚膳才回王府吗,我说是的。他便十分欢喜。不知道与这个有没有关系。”
张若溎这时候言辞中的“弟弟妹妹”,其实说的就是晨姐儿和弘历。
珞佳凝听闻张廷玉这番话,不由纳罕:“溎哥儿并不是喜欢饮酒的性子,怎的就想起来自己做果酒了?”
“谁说不是呢。”张廷玉也很意外:“那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又是个闷葫芦轻易不和我闲聊。不过我看他行事端正从不跑偏,就也随他去了。只是他怎么想的,我无法得知。”
珞佳凝觉得,孩子是一番好意想要邀了晨姐儿一起饮酒,如果非要打破了孩子的这番善意,反而有些得不偿失。
毕竟她今日早早来接晨姐儿,算是心血来潮,并没有提前知会张家一声。
珞佳凝思量片刻后,轻声道:“我本想着早点带晨姐儿回去是让你们更方便些,却没想过会打乱你们原有的安排,也是我自作主张了。既然他已经有了安排,我倒不如退一步。衡臣你与溎哥儿说,我家里临时有事需得赶紧回去,不接晨姐儿归家了。晚上让他给我把孩子送回去。”
张廷玉一听就知道,王妃是为了让张若溎不那么失望方才如此安排的。
张廷玉笑着拱了拱手:“多谢王妃顾全犬子的一番心意,既是王妃特意成全他,那我就不和王妃客气了。晚上晨姐儿在我家吃完饭,我自让溎哥儿坐了马车送她回去。王妃放心就是。”
珞佳凝笑道:“孩子在你这里,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溎哥儿,小小年纪就为了我家孩子操心那么多,我是真过意不去。”
“他都十几岁了,说亲的年纪都到了,知道顾及晨姐儿和元寿也是应当。”张廷玉笑着说。
两人略寒暄几句,珞佳凝便坐车归了家。
回到家后,珞佳凝遣了安福去问四爷有没有回来,得知王爷今日需得傍晚晚膳前才能归家后,她看左右无事,就去了书房翻看账册。
鄂玉婉知道婆婆归家后,便拿着府里的一个账簿兴冲冲往正院儿去。
她刚刚走到半途,谁知半路里出来了个程咬金,却是弘晖当路一拦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鄂玉婉还惦记着有许多理账的事情要请教四福晋,便头也不抬地轻声说:“劳烦世子爷让一让,我得赶紧去见王妃才行。”
他就正好挡在了院门口那边,她想绕也绕不过去。
弘晖望着自家媳妇儿俏生生的脸庞,不由地嗓子发干,温声道:“你多陪我一会儿不好吗?今儿我特意回来早了一些,就想着还没用晚膳的时候与你说说话。”
鄂玉婉这才抬眸朝他望了过来,一眼就瞧出了他眸中的热切。
鄂玉婉被少年眸中的炽热情绪所惊到,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脸红红地说:“世子爷,您还是去您自己的书房念书吧。我去额娘的书房和额娘一起理理账。”说着就想轻轻推他一把,然后自己跑出院子去。
谁知她刚刚一伸手,就差点被弘晖窝在手里。
鄂玉婉赶忙后退了几步,着急道:“你这是做什么。”而后咬了咬唇,侧低着头小声说:“你别这样了。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她是真的怕出什么事儿。
如今是国丧期间,是不能有孕的。
为了避免意外状况发生,鄂玉婉主动和弘晖分房而居。免得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再没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万一有孕了就真麻烦。
弘晖虽说素来沉稳,这些日子也有些急了。
看母亲没有留意到他们这边,他就偷偷摸摸去牵自家媳妇儿的手:“今日我去你那边歇息?”
鄂玉婉抬手拍掉了他的爪子,淡然自若地说:“今儿我跟着额娘一起查看账册,怕是不能伺候世子爷的。”
一听她又用自家娘亲来堵他,弘晖顿时没辙了,苦笑道:“哪有那么多的账册要看。”又忍不住嘟囔:“额娘也真是的,都不放你歇息一日。原本府里的账册就是额娘看的,也没见怎样。如今非要让你来看了。”
其实,弘晖是知道自家额娘无所不能的。
他从小看着母亲理账,自然明白区区一个王府的账册而已,对自家娘亲来说不过是多一本的事儿,费不了多少心思,因此他才会这么说。
可鄂玉婉不知道。
刚才那说的那番大实话,鄂玉婉可不爱听了。
这满雍王府里,她最敬重最爱戴的就是自家婆婆。试问满京城里,有那个女眷能像四福晋这么能干这么护着兄弟姐妹和侄儿们?又有谁能得了皇上和先太后的满心赞誉?
也只四福晋可以做到。因为四福晋人好,所以值得那么多的赞誉和那么多的尊重。
鄂玉婉当初喜欢雍亲王府,基本上这种好感完全来自于对四福晋的喜欢。
听闻自家夫君说起婆婆的坏话,鄂玉婉当时就不乐意了,瞪着弘晖说:“什么叫额娘把王府的账交给我就是让我累着了?额娘想培育我做家里主事的,你不乐意?”
弘晖帮忙辩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鄂玉婉可半点听不得旁人说四福晋的坏话,当即把自家夫君推到一旁,理都不理:“额娘那么忙碌,每日里需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又要顾及王府,又要顾及宫里,还得想着店铺的事情,又得关心着弟弟妹妹的课业……你身为长子不能帮额娘分忧解难也就罢了,我想帮额娘一二,你倒是埋怨起来了?!”
弘晖没辙,被自家媳妇儿直接怼了个哑口无言。不仅哄媳妇儿和自己一起的“小心思”没能成功,反而落了一顿数落。
他赶忙为自己分辩:“你听我说——”
可鄂玉婉满心里都在替婆婆委屈着,哪里会搭理这臭男人?她身子一扭就往去往正院儿的方向去了,压根不搭理弘晖在后面的声声呼唤。
珞佳凝在自己书房待了一会儿,便见鄂玉婉气鼓鼓的进屋。
她不由笑了:“谁给我们婉姐儿气受了?和额娘说说,额娘帮你主持公道!”
鄂玉婉总不好在婆婆跟前说自家夫君的坏话,夫君再怎么和她争执,那也是婆婆的儿子。
婆婆若是听到了儿子说自己坏话,必然会伤心难过。她不希望婆婆伤心,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挑拨离间的恶人。
阿玛曾经教导过她,做人不需要太过尖锐,能够忍的时候就忍着。
鄂玉婉深吸口气,微笑道:“也没甚事情,没谁欺负我。只不过刚才走急了有些喘息而已。”
说着她就去到了四福晋身边的那个桌子,把自己拿着的王府账册放在桌上。
珞佳凝何等聪敏?她细细观察婉姐儿的神色,立刻把事情猜出来了五六分,笑道:“肯定是晖哥儿刚才回府后直接找你,给你气受了。”
鄂玉婉没料到婆婆那么聪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愣了愣:“啊?”
“晖哥儿就那个脾气,平时沉稳冷静,一遇到和你有关系的事情就乱了方寸。”珞佳凝宽慰道:“他虽然有时候在你跟前口无遮拦,其实心思不坏。而且他也不懂得哄人和辩解,劳烦你多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