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紧张地听着屋子外头的动静,期间把中午和晚上放在门口的饭菜给拿进来吃了,又把空碗空盘子塞进食盒里,重新放到门口。
她一刻都没敢睡。
待到天色暗了下来,趁着月黑风高,大半夜的她偷偷摸摸爬起来,估摸着快到子时,她悄悄溜出门去,出院子的时候顺手把院子角落长长竹竿拿上。
到了守卫最不严密的一个角门旁边,年氏瞅准了白日里仔细观察过的几棵大树,伸出杆子拼命去戳几棵树上的那些鸟窝。
几窝鸟儿本在安睡,忽然被戳醒,叽叽喳喳乱叫起来。
这一大堆叫声在夜空里尤其明显。
那些交接班的侍卫们听到了,齐齐过来探查:“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儿?”而后在鸟窝树旁仔细查看。
年氏早就把杆子丢到旁边了,此刻赶紧趁着夜色偷偷往外跑去。
谁知道她千算万算漏算了人数的悬殊问题。
那些侍卫留了几个在大树旁边查探,有两人看着好似没什么大碍,准备折回角门那边继续候着。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约莫看到了个人影好像是在偷偷溜出去,夜色朦胧看不甚清,但他们先出声吼道:“谁!谁在那儿!”
年氏吓得魂都要没了,暗道自己这次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谁知忽然间异变陡生。
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一大群马蜂,嗡嗡嗡地到处乱飞,而且正朝着角门这个地方来。
那两个守卫生怕自己被蛰到,惊恐地望着角门惨叫着:“别过去别过去,那边有马蜂!不是人!是马蜂!”
“莫不是树上有马蜂窝吧?”在树下的那些人也紧张起来:“鸟都被马蜂蛰到了!我们也小心些!”
年氏趁着这个机会赶紧逃走,还不忘快速掩上门,做出个“确实不是人在角门这儿”的样子。
第二天。
行宫里的人们日子照旧过着。
弘晖一大早就去找了母亲炫耀:“她顺利出去了!”又笑着裂开了嘴角:“她居然真的出去了。我竟是可以成功的。”
珞佳凝听后,不由微微笑了。
太后是说过让她帮忙盯着年氏一些没错,可那也得是年氏乖乖待在行宫为前提。
如今年氏“私自脱逃”跑出了行宫,那么年氏的所有做法就和她们雍亲王府甚至恒亲王府都没什么关系了。
之后年氏在外头做的一切事情、出的所有岔子和闹出的所有意外,都和两个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儿,珞佳凝真是忍不住脸睡梦里都能笑醒。
珞佳凝看着儿子面容如常,刚松了口气,却见他左手有些肿了,忙拉过来细问:“怎么了这是?”
弘晖不甚在意地道:“咳,没事,不过被马蜂蛰了几下而已。”又沾沾自喜:“额娘你不知道,儿子让小莫子他们几个这两天捉了好些只马蜂,竟然真的用上了。昨儿一放出去,嘿!把那些人吓得,竟是四处乱窜,顾不上年氏了。”
弘晖说着话的时候,不住呲着牙,显然那蜇伤的地方难受得很。
珞佳凝忙让馥容去取了她准备的药箱过来,给儿子仔细涂抹着:“你也真是傻,怎的想了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办法?须知你这次还算好了,才被蛰了一下。而且我刚好准备的药品里也有治疗蜇伤的。不然看你怎么办!”
“我之前实在是没想到其他法子了。”弘晖不住地叹气:“我看那年氏不停地抬头看鸟巢,想着她大概是要用这种法子离开,就在行宫找了找,寻到了马蜂巢。”
说到这儿,他有些自豪:“我便想着,她用鸟巢的话,我用马蜂巢,一来大晚上的不容易被发现,二来也确实可以帮到她。这不,成功了!”
看着儿子这般骄傲的模样,珞佳凝真是哭笑不得。
说实话,这个法子确实十分危险。且不说自己容易伤到,再者,万一伤到了守卫,也是不好的。
但是对弘晖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能够借了年氏的想法而进行布置,已经十分难得。
更何况他是头一回做这种暗戳戳的事情。
珞佳凝秉承着鼓励为主的做法,先是夸赞道:“晖哥儿真聪明,这次居然成功了,果然厉害。”
弘晖笑得十分明媚阳光。
珞佳凝又道:“下次需得注意一些。”又和他分析了马蜂危险,容易蜇伤他也容易蜇伤守卫的利害关系。
“那些守卫也都是自家爹娘的乖孩儿,也没多大,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如今他们为了使命而守护在角门处,我们不能冒着他们被伤害的危险,知道了吗?”
弘晖认真听着,作了保证:“往后我再部署的时候,尽量让伤害降低到最小,也不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珞佳凝满意地轻轻颔首。
没两日,八阿哥向皇上请求出宫狩猎。
此时康熙帝已经三四天没有面见各位阿哥和群臣了,一应事项都由五阿哥转述给各位弟弟以及赶来热河的诸位大臣。
五阿哥此时俨然是在热河监国一般,与在京城的四阿哥遥相呼应着。
康熙帝十分放心五阿哥。
他脾性温和,且从小就由太后教导着,背后是博尔济吉特家,一来他自己无心东宫之位,二来当初太后抚养他本身也是默认了放弃了继承皇位的。
因此五阿哥的监国,也不过是真正的辅佐而已。
皇上居住的院落内。
五阿哥在前头应付着打算去“狩猎”的八阿哥。
而后面卧房内,四福晋则坐在康熙帝的床前,端着一碗药,轻声询问:“皇阿玛,到了吃药时间了。您可要自己吃?”
康熙帝闻言,微微张开浑浊的双眼,望着昏暗的屋子:“哦,到时间了啊。老四媳妇儿,你来帮朕一把。”
珞佳凝闻言,把药碗放下,和屋里另外一个人梁九功一同扶着康熙帝坐了起来。
这几天康熙帝的身子再次不太好了,不过随行的太医得了康熙帝的吩咐,没有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好在康熙帝这一次病得不太严重,就是腿脚不太好了,双腿浮肿得厉害,隐隐偶尔还有些麻痹。
如今知道他老人家生病的,除了看诊的太医外,也不过是四福晋、五阿哥和梁九功三个人而已。
珞佳凝无事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助照看康熙帝。
康熙帝坐好了后,珞佳凝端着药碗给他服下,梁九功在旁给康熙帝捏腿捏脚。
“朕今日觉得好了不少。”康熙帝道:“明日应该就能出屋子了。”
珞佳凝笑道:“是了。今儿太医也说皇阿玛好了许多。不过皇阿玛明日再多休息一日吧,后天再出屋也不迟。”
康熙帝斟酌了会儿,点点头:“好,依你。朕知道你有分寸,不会随意劝阻朕的。”
梁九功在旁边赔着笑说:“可不是?满天下,就四爷和四福晋最得皇上心意了。便是世子爷,都得往后靠。”
他口中的“世子爷”,实际上说的就是雍亲王府的世子弘晖。
康熙帝听闻自己最看重的这个孙儿,不由笑道:“晖哥儿也不错。只是太年轻了,经历的事情少。有甚重要的事情,朕还不能交给他去做。”
说着,康熙帝欣慰地望向四福晋:“你和胤禛,朕就放心多了。有你们夫妻俩在,不说外头的事儿,便是宫里自己家里的事儿,朕也不用太过操心。”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外头的吵嚷争执声,忙喊了梁九功过去看看:“你去瞧瞧怎么了。胤祺和胤禩怎的还吵起来了。”
不多会儿,梁九功去而复返,轻声说:“八阿哥想要去狩猎,五阿哥不肯。五阿哥不能说皇上您病了,只说八阿哥如今出行终是不太好的,大家伙儿一同来热河,总得守在皇上身边才是正理。八阿哥不听五阿哥的说辞,只道要亲自见了皇上,要亲自求了皇上同意狩猎的事情。”
顿了一顿,梁九功低着头:“八阿哥说,五阿哥非要拒了他的话,就让他见皇上。不让见皇上,他就不顾五阿哥的劝,执意要出行宫了。”
八阿哥身为贝勒爷,出行宫不似年氏那么麻烦。
年氏不过是个奴才身份,要出去的话,得有主子们同意的各种手续才可以。
而八阿哥一心真要出去的话,那是什么手续都不用的,和守卫说一声就成的事儿。
康熙帝一听了梁九功的叙述后,气得不行,指着屋门口的方向:“让他走!让他走!胤祺那般说,不过是想让他留下来,多陪朕几日。既然他不肯,就让他走!”
说罢,康熙帝一阵剧烈咳嗽。
珞佳凝赶忙给他顺着气。
梁九功左右为难。
实际上,他心里明白,八阿哥现在是不知道康熙帝病着,所以故意来这么一遭。
但是在康熙帝的心里却不这么想。
因为生病,康熙帝现在最想让孩子们都在他的身边,即便那个孩子不知道他病了,他也饿不希望孩子跑太远。
故而看到了八阿哥执意要走,他才那么生气。
梁九功偷偷去看四福晋,想看看四福晋是个什么说法——到底是遵循皇上的意思呢,还是违逆皇上的意思呢?
谁知四福晋正给皇上用心顺着气,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梁九功叹了口气,心说八爷这一次,难咯。
没有四福晋的帮忙说话,梁九功也不敢帮助八阿哥有什么说辞,赶忙应了一声后,出去传皇上的旨意了。
——就直接对五阿哥和八阿哥说,皇上知道了这事儿,允了八阿哥出行宫即可。
珞佳凝其实是在边想着心事边给皇上顺气,所以压根没有留意到梁九功在向她示意。
珞佳凝倒是没想到,事情那么凑巧。
八阿哥布局那些事儿,想必是打算借了偷偷给良妃祭奠的事情,留个“孝顺”的印象给康熙帝。
可他棋差一着。
他太过心急,没有从五阿哥明里暗里挽留他的话里,听出此时不应该离去的这个关键。
五阿哥素来温和,一般来说不太会强行别人做什么事情。
如今五阿哥强行想要八阿哥留下,自有他的用意。
偏偏八阿哥觉得五阿哥是四阿哥一党的,以为五阿哥是故意想要阻拦他,从而变得非去不可了。
思及此,珞佳凝不由得轻轻一叹。
人呐,有时候就是差了点运气。
“想法”这个东西,多一分少一分都是错。
过了两日,康熙帝身子康健起来,终于走出了屋子,到行宫各处去看了看。
此时十二阿哥方才见到了他。
向皇阿玛恭敬行礼后,十二阿哥说起来另外一件事情:“皇阿玛,儿臣听说,八皇兄出了行宫后一直未归。听说……听说……”
他的表**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康熙帝想到八阿哥之前那种无情无义非要离开的做派,就心生反感,指了十二阿哥说:“胤裪,但说无妨。”
十二阿哥叹了口气,躬身轻声道:“儿臣听说,八皇兄并没有去狩猎,而是去了良妃娘娘的墓地,去拜祭她了。”
康熙帝顿时脸色不太好看起来:“他倒是真有闲心。没空陪在朕的身边,却是去看了良妃。”
十二阿哥含笑道:“八皇兄想必也是孝顺皇阿玛的。过不了几日,他自然就会回来行宫了,陪在皇阿玛身侧。”
“但愿如此吧。”康熙帝冷冷抛下了这句话后,转而往花园行去:“就怕他在良妃那边乐不思蜀,不肯回来。觉得那墓地都比朕的行宫好!”
十二阿哥忙说不会,又偷偷看了四福晋一眼。
珞佳凝就道:“皇阿玛,今儿御花园的风大,我们不如去亭子里坐一坐。十二弟最近新学了一手笛曲,十分好听。是不是,十二弟?”
她又对康熙帝说:“这首曲子原本是个琴曲,祝寿用的。十二弟觉得寓意很好,特意学了想要吹给皇阿玛听。”
十二阿哥笑道:“愚弟不过是随口吹几下而已,也就四嫂疼爱弟弟,觉得弟弟吹得好而已。弟弟学艺不精,唯恐污了皇阿玛的耳。”
康熙帝朝着亭子行去,见到孩子们叔嫂和睦,十分开心:“那胤裪等会儿就吹一吹给朕听吧。”
十二阿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真的不太好。”
“重在心意。”康熙帝道:“好不好的倒是其次。”
十二阿哥这便应了下来,让身边小太监去把他的笛子取来。
在等候小太监拿笛子的时候,十二阿哥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轻声问道:“皇阿玛,您前两日是不是病了?”
听闻这话,康熙帝的脸色陡然变了:“你怎的这么问。”
十二阿哥仿佛没有看到皇上脸色似的,依然躬身回道:“八皇兄前几日离开之前,曾经和儿臣说过两句。他说,他在和五皇兄说话的时候,无意间窥到皇阿玛病了,屋子里传出药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