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四阿哥胤禛走了出来:“皇阿玛,儿臣觉得,二皇子胤礽学富五车,于政事了然于胸,且曾经监国多年不曾有大过,乃是可塑之才。儿臣推举二皇子为太子,还请皇阿玛恩准!”
他只说学识,一个字儿都不谈品行,直接绕过了二皇子的“缺点”来说话。
朝中一片哗然,都觉得四阿哥疯了,居然会推举出来一个被皇上亲自废了的太子来说事儿。
这不是自讨苦吃自己找罪受么?
所有人都在等着四阿哥被打脸,等着皇上怒叱四阿哥的种种言行,而后对四阿哥做出相应的严厉处罚。
就是人人都在暗中憋笑地等着看四阿哥的笑话时。
不料——
康熙帝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说道:“四贝勒言之有理。你的意思,朕已经知晓。朕会仔细思量,再做定夺。”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皇上竟是没有觉得四阿哥说错,甚至还对他的话进行了褒奖。
第144章
在场的大臣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偷偷去看佟国维。
他们自然是觉得八阿哥是最佳人选的,但是皇上对四阿哥所言的那种态度,又让他们有些举棋不定。
皇上的心思, 最难猜测。难道说皇上真的有意于复立太子不成?倘若有人能够试探一下皇上的意思就好了。
这时候一个人忽然出声:“皇上,老臣以为,此举不妥。”
朝臣们认出这个声音,齐刷刷地望了过去。果不其然,说话的正是武英殿大学士富察大人马齐。
马齐身为大学士太子太保, 一直很受皇上器重,如果由他来试探皇上意思的话, 这事儿就能有些把握了。
其他人暗中松了口气。
“老臣认为,复立不太妥当。”马齐走出队列躬身说道:“立储一事乃关系到国之根本。二皇子之前所做诸事皆有违道义,就连皇上当初废黜之时也曾说过他‘行事乖戾’。可见他言行确实不妥。既然如此, 再次立他恐怕对社稷不利,还望皇上三思。”
他这些话一出来, 康熙帝脸上刚刚因四阿哥而浮起的一丝笑容就这么渐渐淡了下去。
朝堂上再次鸦雀无声。
半晌后,康熙帝的声音缓缓响起:“众爱卿觉得, 二皇子不妥当。但是, 胤禩却很妥当?”他略一停顿,“胤禩确实不错,说话得体行事温和, 与胤礽大有不同。”
马齐和佟国维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佟国维觉得皇上这样应该是在赞同马齐的观点,便朝周围众人示意。
大家的心意这时候统一起来,这时候朝堂上响起了众人声音:“臣等以为, 八贝勒甚妥,堪当大任。”
康熙帝便笑了。
众人捉摸不透皇上这个笑声是何意,都躬着身子不敢吭声。
“诸位爱卿的意思, 朕已经了解。”康熙帝道:“你们那么多人都在说胤禩好……不知是谁起的这个头?”
此句问话听着好似语气愉悦。
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和鄂伦岱两人上前。
阿灵阿言道:“没有人起头,不过是众望所归而已。”鄂伦岱则说道:“这是臣等的一致意见,并没有谁带头一说。”
这时候变故陡生。
康熙帝骤然暴怒,突然拿起手边一物朝着地上掷了过去。东西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惊得所有人都齐齐噤声。
“好一个众望所归。”康熙帝显然是被气笑了:“你们竟是全都站在了胤禩的身边,而全然不顾朕的意见了?”
他指了当先的二人:“你们俩说说看,是谁带的头?”
阿灵阿乃是遏必隆之子,而鄂伦岱则是佟国维之子。两人的态度,足以代表了钮祜禄和佟佳两大家族的观点。
但是,这个时候风云突变,谁也不至于在此刻贸然出列说出“第一个”的人。
即便大家心知肚明,头个站定了八阿哥队列的就是佟国维,也没人敢吭声——因为佟国维乃是皇上的舅舅兼岳父,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了两边的霉头。
此刻,胤禛也不好出面。因为先皇后佟佳氏正是他的养母。
但皇上发了话,倘若没有一个人出列说点什么的话,八成这个僵局持续下去,满朝文武都讨不得好去。
正当气氛凝滞之时,忽然间,有人开口了:“微臣对此略有耳闻,只是身不在其中,也不知所言对不对。”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清雅瘦高,便是穿着朝服,依然书卷气。他对九五之尊行礼:“皇上,恕臣斗胆,怕是要说出一位令您十分意外的大人来。”
康熙帝下意识就想去看老四胤禛,硬生生忍住,指了张廷玉:“你说。”
张廷玉淡淡道:“武英殿大学士富察大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惊。
大家忍不住齐刷刷地去看马齐,又回过头来齐刷刷看张廷玉。
谁都没料到,张廷玉会在这个档口发声。而且说的还真是一位支持八阿哥的重臣——虽说马齐不是头一个,却也是位高权重里面的头几位了。
朝堂之上本不该喧哗,可还是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康熙帝微不可见地吁了口气。
张廷玉是个好的。
选择了的马齐也很合适。
康熙帝十分恼怒的是,那马齐之前答应过他不参与到其中的。结果临了反咬一口,直接认定了胤禩。
张廷玉此举,既是让他之前的问题有了个答案,不至于让他龙颜无存。也恰好给了他一个治了马齐的理由。
“竟然是你。”康熙帝恰好借了这个由头,对马齐怒喝道:“堂堂大学士,却参与到结党营私上面去!你置朕的命令于何地!”
这话一语双关,既是在说他多年前曾经说过的严禁结党营私的这种话,也指的了前些日子他对马齐所说,“不准站队”的这个叮嘱。
马齐自知自己违逆了皇上的意思。
只他之前十分笃定皇上是有意于八阿哥的,这才想要争一下从龙之功,等到八阿哥以后做了太子和皇帝,也能顾念他和他们富察家。
但看皇上现在如此生气,马齐就忙跪了下去:“老臣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康熙帝训斥一番后,今日“选出一个人来立太子”的事儿也只能暂时不了了之。
他气愤马齐的这些做派,直接点了马齐到乾清宫去训话。但看张廷玉也在旁边认罪似的弯腰站着,他就把张廷玉一并叫了去。
胤禛生怕张廷玉会被训斥,脚步一转跟在了他旁边。
康熙帝冷眼看着,却也没多说什么,由着老四与他们一道进了乾清宫书房。
一进屋关上门,康熙帝对着马齐就是好一顿训责,直接把这老臣斥得抬不起头来。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理应训斥张廷玉几句。
可康熙帝并不想。
他也知道张廷玉当时是临危救场,不想让皇上面对朝臣无一出列的局面,方才主动说出了马齐名字的。
但刚才张廷玉的举动,看在其他人的眼里,也确实不太合时宜。如今马齐在这儿,他身为帝王合该两边都打一板子,把张廷玉也说上几句才对。
就在康熙帝思量着怎么训张廷玉为好的时候,突然间,屋门被推开一条缝,缝儿透出了梁九功焦急的脸。
康熙帝便问:“什么事?”
“皇上!大事不好了!”梁九功声音不高却十分急切:“刚刚张家派了人来,说张英张大人不太好了,让张廷玉大人赶紧回家!”
张廷玉的脸色顿时煞白。
从今年七八月份开始,父亲张英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幸亏有四阿哥派了人天南地北地寻遍良医,硬生生让父亲撑到了现在。只是入冬后,又出现了反复的状况,卧病在床。
今天早晨张廷玉上朝前,就听家丁禀报,说老大人不太行了。当时他匆匆过去探望,发现父亲正睡着,又不敢耽搁上朝,只能守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意外就赶紧离开了家。
谁知,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消息?
张廷玉下意识就要夺门而出,走到门边儿方才想起来是在皇上御书房,忙又回身行礼谢罪:“望皇上恕罪,微臣是……实在是……”
“无妨。”康熙帝:“朕命你速速回家,探望张大学士。”
张廷玉忙磕头谢恩,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胤禛听闻,心中焦急,下意识望向康熙帝。
康熙帝知道他和张家感情不错,毕竟那是七驸马家,而且张廷玉还是弘晖的启蒙师父。
康熙帝摆摆手:“你且跟着去吧。”
胤禛迈步就走。
康熙又喊了一声:“你帮朕问候张大学士!告诉他,他是朕一直惦记着的!”这一声,满含着他和这位朝中重臣几十年的情意。
胤禛深深颔首后,大跨着步子跟着张廷玉而去。
康熙帝让人给他们俩准备了马匹,二人策马而行,倒也十分迅速地赶回了张府。
两人在大门前下马的时候,正好有一辆马车朝着这边行来,看着有些眼熟。
马车停下,里头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却是弘晖带着家中乳母来了,乳母怀中抱着个婴孩,赫然就是襁褓之中的小格格晴晨。
胤禛看得一愣。
弘晖躬身向眼前二人行礼:“见过阿玛,见过先生。”而后解释道:“妹妹是额娘让带着来的。额娘说,张先生是我的启蒙先生,又答应做妹妹的启蒙先生。张大人病了,我和妹妹理应来看看。”
张府和四阿哥府离得不是特别远。
张家的人知道四阿哥关心张大人身体,还到处找名医来照顾张大人,如今看着张英不太行了,忙遣了人去四阿哥府上回话。
虽然弘晖和乳母是坐着马车过来的,却因距离比张家和皇宫近,所以两边的人倒是同时到达了这儿。
张廷玉看着那小小的襁褓,心疼得紧:“晨姐儿才多大!怎能受得住舟车劳顿!福晋也是太任性了。”
话语中满含着感激和叹息。
谁都知道,张英前几日身子看上去好些了的时候,听说四阿哥有了个嫡女,高兴得不行,甚至说等晨姐儿百日的时候,他要亲自去四阿哥府上吃满月酒。
现在四福晋不计较老人病了,还带了孩子过来让老人看,显然是想圆了老人的心意。
胤禛倒是很高兴媳妇儿能替他想到了这些。
他拍了拍张廷玉肩膀:“我们两家本就是亲家,何至于分开你我?”而后急急进了院子。
张廷玉生怕天寒地冻地冷着了孩子,忙让乳母抱着赶紧进屋。
“不妨事。”乳母笑道:“福晋让人给做的这个小被子,暖和得很,就算是刮大风也冷不到姐儿。福晋说了,就是抱了姐儿给张大人看看,不能打扰到张家人正常作息。”
晖哥儿叮嘱乳母:“你抱着妹妹慢慢走,左右冷不到她,可别晃到妹妹。”又和张廷玉说:“先生,我们赶紧进去看看吧。”
张廷玉担忧老父亲,快速叮嘱了乳母几句,这便匆匆朝着父亲的屋子行去。
屋里有些暗,满溢着浓浓药味儿。
张英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不到呼吸声,只被子轻微的浮起落下,证明他还活着。
数年前,长子张廷瓒不幸身亡,让这个老人家已经身心俱疲。现在他自己也撑不下去了,眼看着就要离开这个他心爱的人世间。
张廷玉扑到床前,咬着牙不让泪落下来:“……父亲,您怎样了?可好过一点了?”
弘晖握了张英的手,眸中盈满泪珠:“张爷爷,我来啦。我想吃你给我买的肉包子。”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张英已经气微,却还是努力动了动指尖。
张廷玉努力保证着:“爹,儿子会照顾好教导好好晖哥儿的,您放心。”
胤禛在旁说道:“张大人,我会帮您看顾好这边的。”
张英努力轻轻点头。
张廷璐和七公主已经早几步赶到了。张廷璐早已泪流满面,却没敢哭出声。夫妻俩看到二哥似是太痛苦了,忙走到张廷玉身边,拉着他,怕他再悲痛到晕过去。
——早些年,张廷玉发妻姚氏去世,张廷玉许久都缓不过劲儿来。之后他又经历了大哥故去的痛苦。
现在,是他老父亲。
这个男人承受了比家里其他人更多些的生离死别,张廷璐即便自己无比难过,却怕二哥撑不过去。
屋里压抑的气氛中凝聚着哀伤的痛楚。
张英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朝旁边转了转眼睛,想看什么似的。
悲伤至极的张廷璐恍然惊觉,忽然有了些精神,猛地站起来:“父亲!儿子让人去拿,儿子……我去院子里接晨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