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活儿也多。
从年前第一次接到给姝娘和她兄弟们做冬衣的活儿开始,她们这几个月便再没得闲过,冬衣裁完裁春衣,一裁衣裳便是每人两身,十几号人,差不多要三十套。
缝完衣裳还要请她们帮着缝鞋袜,鞋袜之后是被套枕套。
姝娘手下总是缺人手,时不时从乡下拉几个表哥堂哥过来,一添新人照例又要请她们做衣裳被褥和鞋袜——沈押司夫妻对外都说是孩子们一起弄的摊子,姝娘也只是跟着凑热闹,可这些话哄哄外人便也罢了,他们这些街坊邻居哪个不门清,沈家的改变都是从姝娘带着表兄弟卖花生瓜子和糖炒栗子开始的?
不过他们也能理解沈押司夫妻的谨慎,姝娘毕竟是个小娘子,转年就十一了,放乡下都可以说亲了,这么个大姑娘抛头露面已是不妥,再传出她事事要强、把兄弟们指使得团团转的厉害名声,往后就不好说亲了。
正是因为考虑到姝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是个样样出挑的好姑娘,沈押司也不曾对不住他们,纵使眼热人家的好日子,真有外人来旁敲侧击打听沈家的事,他们到底还是捡着沈押司夫妻对外的说法应对,总不能胡乱说话毁了姝娘未来的亲事。
大概也是好人有好报,他们没出卖沈家,沈家赚到钱后,也开始拉拔他们这些老街坊了。
这次姝娘他们开了个特气派的店子,就把她们忙的够呛,店里的帘子啊,桌布啊,什么靠枕啊,以及开店前要统一换上绣着店名的制服围裙,都是她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因为有些帘子上要绣花,有些桌布餐布和围裙上要绣字,工作量是以前的好几倍,工钱也跟着翻了几倍,所以一个多月的忙碌下来,她们每人都赚到了几百文。
这几百文省着点花,都够一家老小在城里一个多月的嚼用了。
想要靠绣花赚到这么多钱,恐怕得点灯熬油、把眼睛熬坏才行。
因此秦五娘她们这段时日当真是春风得意,自己赚到了钱,在男人跟前腰杆都挺得比以前直,孩子们指望娘亲买零嘴玩具,也变得乖巧听话多了。
当然遇上开店的大日子,她们才能赚到这么多,之后肯定还是恢复到以往的水平,但每月只要多出几十文的额外收入,就能让自家过上隔三差五开荤吃肉的好日子,她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也都做好了忙了一个多月,店铺也开业了,接下来事情可能比较少,她们可以喘口气的准备,不想才歇了两天,押司娘子便同她们说要开始裁夏衣了。
赚钱的生意又来了,嘴上说着要歇一歇的秦五娘几人,身体比谁都诚实,迫不及待跑来给领导展示样品,甚至把上班的工具都带来了,只要沈徐氏点头,她们就能当场开干。
秦五娘对沈丽姝的恭维,也得到了众人七嘴八舌附和,可惜当事人不在这,对着沈徐氏说,话题总是忍不住要跑偏到沈家其他人身上,把一家六口包括虚岁才三岁的沈小弟都夸了个遍,妇女们捏着小朋友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信誓旦旦说这孩子瞧着就一脸聪明相,长大了必然像哥哥姐姐,不是读书当官就是赚大钱。
沈小弟自己挺淡然,没被彩虹屁迷花眼,倒是沈徐氏已经飘飘然,直到有人拉着她的手,突然开始推心置腹的坦白,“说来惭愧,以前看你们日子红红火火,眼瞧着就要把我们这些一起的街坊远远甩后头,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现在才知道,你们日子过得好了,对我们大家才是好事,这不,一有能叫大家一起赚钱的好事,你们立刻就想到大家伙了!”
“那可不,只要沈押司家里好了,咱们才能跟着好,往后要是再开个店子,又来他十几个干活的孩子,我们单是帮着做每年八套的衣裳,怕是每个月都不得闲,那每个月也都有钱赚,这日子不也是红红火火了吗?”
“嗨呀,你们光嘴上说有什么用?我和孩子他奶前儿去庙里烧香祈福,求平安的时候,还顺便求佛祖保佑姝娘的店生意兴隆了呢,大相国寺那么灵验,肯定能保佑到的。”
“这不今日就开张大吉了吗,你都烧了香,上午就没去店里瞧瞧?我家男人回来的时候可是专程去看过的,生意那叫一个火爆。”
“真的吗,究竟是怎么个火爆法,是不是比摊子前的人还多些?”
好家伙,烧香的烧香,开张当天早早去店里看情况的看情况,一不小心,这些邻居都表现得比她这个当娘的更在意家里生意了。
沈徐氏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与此同时,也终于明白了姝娘非要花这么多钱找街坊做针线的用意。
回过头想,他们的邻里关系其实并没有这般和睦的,或者说最初也和睦过,她是押司娘子,其他人都是平头百姓,所以她出门总能听到许多恭维之声。
只是当姝娘带着表兄弟们走街串巷卖板栗的时候,这种和睦的表象就被打破了,那些时候他们白天吃饭都恨不得关起门,街坊们对他们家的一日三餐都充满了热情,特别热衷打听他们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差没趴在床底下偷听了。
姝娘带着兄弟们转而卖烤肉的起初日子,这种热情更是越演越烈,让人无福消受,以至于姝娘租房子给兄弟们住的时候,都更愿意花更多的钱租清净的后巷——这个原因也是沈徐氏后来想通的,姝娘越来越忙,有些事情没法一一给她解释清楚,弄得她常常以为姝娘就是爱花钱。
就像请邻居娘子们做针线,她起初也不太理解,明明之前说得很好,买了布让侄子和外甥他们的母亲和婶子们做,她们都乐意得很,自家也省了一笔没必要的开支,不是更好吗?
只是姝娘坚持想法,沈徐氏知道劝说不了,倒也尽力帮她做好把关。
也直到如今才后知后觉发现,街坊们的态度,就是在请她们给家里做针线之后转变的。
这种改变也是潜移默化、无声无息的,等沈徐氏真正意识到时,街坊们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换成去年躲贼似的躲邻居的她,绝对想不到还有今日,担心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太多的邻居们,竟然会如此真情实感的祈祷姝娘的新店生意昌隆,甚至得知开业第一天形势就一片大好后,她们眼里流露出来的欢喜和愉悦,看得她都要感动了。
感动的沈徐氏也没忘记正事,她接过秦五娘新做的夏衣仔仔细细检查,还拿出了闺女画给她的草图对照了几遍,发现几处要点都跟姝娘标注的别无二致,便笑着点头,“五娘手艺越发精湛了,就照你这个来做,辛苦大家了。”
“赚钱的事,叫什么辛苦呢?娘子只管把料子交给我们吧。”
还有人已经拿出了随身带的剪刀针线等工具,笑盈盈道:“我就在三娘跟前做,有什么错漏的啊,三娘一准儿给我找出来。”
“也不是第一回 来了,你们随便坐,就不招待了,我去拿料子。”沈徐氏笑着回屋把夏衣料子发给了大家,顺便也把自己的针线篓子取了出来,秦五娘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哟,三娘今儿也跟我们一块做针线吗?”
“孩子们都去店里了,也还没回来吃饭,这不都不用收拾东西,总算有功夫把针线活捡起来。”
“那跟我们一块做衣裳呗,怎么还单独拿了别的料子?”
沈徐氏之前是这么打算的,她有了功夫,能帮孩子省几个钱是几个,但既然知道姝娘此举还有别的用意,她也就不去破坏了,拿着手中斥巨资买的缎子无奈一笑,“姝娘这半年跟着兄弟们往外跑,人都玩野了,整日穿得灰扑扑,跟假小子似的,也就过年做的漂亮衣裙她愿意多穿几回,所以这次去布庄买夏布,顺道要了些颜色鲜亮的好料子回来给姝娘做衣裳,新衣裙足够好看,她就不舍得不穿了。”
一听好料子,妇女们纷纷好奇围观,摸到是缎子更是齐齐震惊,“这么贵的料子,押司娘子也说买就买吗?”
沈徐氏笑道:“这料子在缎子中算是普通的,只是胜在颜色鲜亮,适合年轻人,再加上是老主顾了,布庄掌柜给了低价,算下来倒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贵。”
沈丽姝自从发现她娘组织妇女工作小组还挺顺手,就把采购布料的内容也全权交了出来,她只负责出钱,于是沈徐氏这个当了十几年主妇、婚前也没上过班的家庭妇女,被迫跟着他们一起成长起来,近来不说雷厉风行吧,倒还真有几分能干模样,主持妇女小组工作没出过岔子,跟布庄打交道也不怯场。
当然这位布庄掌柜也不算陌生人,正是钱庄张掌柜的堂弟小张掌柜,跟沈家旺一起喝过酒的,自从那次合作愉快后,沈丽姝要的布料都去他家采购了,因此不管是她去还是她娘去,价格都差不多。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沈徐氏才舍得买缎子回来做衣裳,且也只给闺女和两个在进学的儿子买,其他人都没有。
听到她说了价格,邻居娘子们的吃惊才缓和许多,依着姝娘他们赚钱的能力,这个价格倒也不是穿不起,甚至有个下半年要办喜事的婶子都心动了,像沈徐氏打听能不能也便宜些给她买半匹。
沈徐氏也滴水不漏的回道:“这个我也不敢瞎打包票,但嫂子若是就挑我这个料子和花色,下回再去布庄买料子,倒是可以跟掌柜说说情。”
那大婶欢喜的点头:“就这个料子这个颜色,正正好给我们家二娘做压箱底的新衣裳,婆家见了也要高看她一眼。”
大家伙都夸这大婶考虑周到,秦五娘和另一个邻居也来了灵感,纷纷问沈徐氏能不能帮她们买这个夏布,她们一摸就发现,这料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要比她们买的柔软透气些,用来做夏衣想是汗都能少出许多,她们也想买些给孩子和家里干活的男人做衣裳。
沈徐氏也都应下帮她们问问掌柜,虽然心知小张掌柜不会轻易拒绝,却也没当场信誓旦旦,流程还是要走的。
女人们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说笑笑,好不轻松惬意,时间也过的很快,一眨眼就是下午两点了,沈徐氏一边做事一边忍不住向外张望,终于见到人回来了,却只有徐二舅一人。
第86章
捞钱的正确姿势。
徐二舅是挑着担子回来的, 一路行色匆匆,进门后也顾不上屋里还有许多外人,着急忙慌嚷道:“三娘, 还有饭菜吗?快快装起来, 我给孩子们送过去。”
沈徐氏见就他一人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心跳都吓得漏跳了半拍, 听到这话才缓过来,忙起身想去找东西盛饭菜,低头一看徐二舅担子里头还有几个食盒, 好奇问:“这是店里给顾客送菜用的食盒吗?”
“对, 姝娘说用食盒装, 盖上盖子就不怕落灰了, 正好店里的食盒也大, 装得下这些饭菜。”两人说话间, 手上动作也没有耽误。
沈徐氏很想问问孩子们情况怎么样, 仅剩的理智提醒着她家里人多口杂, 要是说话间, 二哥不小心说漏了嘴,透露了跟金额有关的消息,以后就没法假装低调了。
便只得忍住这份冲动, 抿唇道:“这么晚才吃,饭菜都凉了。”
“店里有锅灶,热一热就能吃了。”
看沈徐氏和徐二舅忙着打包, 秦五娘等人也都暂时放下手里的活上来帮忙, 她们可不像沈徐氏似的顾忌这顾忌那, 有人已经大咧咧打听起来, “她二舅,怎么还要你回来送,店里生意这么忙,姝娘他们连饭都没功夫回来吃?”
徐二舅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姝娘正忙着带兄弟们清点这开业一个半时辰的收入,才没功夫亲自回来吃饭的。
他在沈徐氏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笑得一脸憨厚无害,“开店确实比摆摊要多干许多活,虽然顾客们早早吃完离开,可我们光收拾碗筷,就忙活快半个时辰了,孩子们为了招呼客人更是跑上跑下没得歇脚,腿都跑细了。忙完我就叫他们歇一歇,在店里坐着等我回来取饭,再说也就能歇上一个多时辰,寅末卯初时分又要开门营业了。”
听他说的这么辛苦,邻居大婶们也从日进斗金的幻想中走出来,点头感慨,“那这钱挣得也不容易,一般人吃不了这份苦。”
“可不是,干活的那么多都是孩子,太不容易了。”
“呵呵呵是呢,赚的都是辛苦钱。”徐二舅笑着附和了一句,刚好饭菜也被打包好了,拒绝了沈徐氏再去拿碗筷的提议,匆匆回了句“店里都有”,便挑着担子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徐二舅今天的工作量同样不轻松,他不但一早从镇上挑着满满当当的食材赶进城,上午还揣着钱满大街补货,在外面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回来后又在后厨和沈四伯两人,重复着挑水烧水洗碗又挑水的机械性工作,看起来没技术含量,其实都是体力活。
但凡他们力气小点都忙不过来。
所以沈丽姝才把这份工作交给他俩而不是其他小伙伴。
在这超负荷的工作过后,平时总是一脸轻松说打工比种地香的徐二舅,今天也终于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打工人的艰辛。
想要在城里讨生活,需要付出的汗水和辛劳,一点都不比在乡下种地少。